第25章 新官任
江洲殿試。
“如今,我延軍已經奪回他柏家占據的半壁江山,雖然柏家的大寧統治時間不長,但是終究也有十幾個年頭,朝堂之上也定有支持柏家的臣子将軍。我軍守在江洲,舉行秋試大集能人為大延效力;諸位都是在會試之中有得意表現之人,不知對于如今天下形勢,有什麽用的看法?”
子桑聿停下話來,看回殿中各人。
“殿下,”
說話的人,是武生那邊的一個青年。連信坐在子桑聿的旁側,為她遞上了這名武生的名冊單子。士族子弟,此次會試成績名列前五,姓柴名子權。
“草民柴子權。”柴子權躬身一拜,目光稍稍往下看,續:“如今天下一分為二,殿下領兵反寧的時間雖不長久,卻是民心所向。可見,大延在百姓的心目中,有着不可撼動的地位。自古為君者,得民心則得天下,不出數年,大寧亡矣。”
子桑聿不說話,卻見殿中的各大臣武将皆是贊賞之色。
直言不畏,又是敢第一個頂着問題回答,沖着這一份勇氣,這個人有點能耐。“那子權認為,我軍接下來,是應該繼續攻打,占城掠池還是屯兵不動?”
“草民認為,不進便是進,無作為便是有作為。”柴子權頓了頓,“延軍征戰的時間雖然不長久,但是對于士兵也有一定的損耗;而如今我軍占據了半壁江山,大寧也必定把兵力重守餘下城池,此後戰役,不再像之前那麽容易。所以當下,我軍應當養精蓄銳,讓士兵繼續操練,幫助百姓恢建家室,耕作農田,恢複商貿,以為此後戰役的糧草、金錢做好充分的準備。”
武将們聞得此言,頻頻點頭。
因為在接下來是攻打還是防守的問題上,子桑聿之前曾說過,主張防守。民心所向,故而養兵蓄銳是大事。
子桑聿淡笑,道:“養精蓄銳既是大事,子權如何保證這養精蓄銳期間,我軍就能更好地攻下大寧土地?料想,大寧也不會束手不管的。”
柴子權也笑了,反而擡起頭來看向子桑聿、一瞬間失了神,卻又很快調整回來:“只要我軍不動分毫,便是對敵軍的莫大威脅。百姓們需要的是為國為民的好皇帝,得知殿下愛民如子的政策,必定前來投奔。草民從不怕敵軍千軍萬馬,怕只怕我們兵臨城下時,對方只剩下了一座空城!”
“說得好!”武生們聽了,不禁都激動了起來,就連坐在一旁的武将,也忍不住在臉上作出豐富的表情。
草民從不怕千軍萬馬,怕只怕我們兵臨城下時,對方只剩下一座空城。子桑聿在心中細細品味着這一句話,心中不由得越來越喜。不錯,當真不錯。子桑聿回過神,又看向方才忍不住拍手叫好的那個武生,正正是那天在酒肆見過的。
“可是胡亞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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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漢子一愣,不好意思地拱拳一拜:“草民胡亞寶見過殿下!”
“那你,有何見解?”
胡亞寶呃了一下,畢竟不算是文人,哪裏說得出來一副精彩的言論。沉默了一下,方擡起頭來給以子桑聿一個堅定的眼神:
“草民沒有什麽特別的能耐,但是只要殿下給我一道軍令,我便能守住一座城!此生不甘農作田間,只願為君沐血城頭!”
子桑聿眯縫了一下眼睛。
“若是我只讓你一個人守城呢?”
“亞寶自當遣散百姓死守城池,握緊戰旗風雨不倒!”
子桑聿淡笑。
顧樘擡頭看回上座,得了子桑聿的一個眼神,便想起了今天的任務。嗯…殿下說,今天殿試之時,給考生一些架子,看他們的反應。說白了,就是當壞人…
“殿下,顧樘有話想說。”
“顧将軍但說無妨。”
“今日諸位是會試之中得意成績的考生,殿試之上的表現,将會決定諸位的命途。顧樘不才,但是聽了諸位的言辭,心中的确是燃起了一把火。只不過諸位說得如此壯烈,卻不知是否真正經歷過沙場浴血?若是沒有,今日言辭又是否能當真?”換言之,便是說這些武生的豪言壯志未免不實。
“将軍此言差矣!”
還未等其他人開口,武生之中,那徐文宏的胞弟、徐文清便站了起身。那頭徐文宏微微皺了一下眉,卻也無可奈何。
“草民徐文清見過殿下。”那清瘦少年先是禮貌一拜,後又轉過頭來看向顧樘:“草民相信,每一個戰功赫赫的将軍,都是從一個毫無經驗的小兵歷練而來;今日殿試之上的任何豪言壯志,都将會是諸位的承諾,給殿下,給大延的一個承諾。一個立志戰死沙場的人,如果連一番豪言壯志都沒有,談何殺敵,談何攻城,談何為君奪天下!”
聲音不大,但是也中氣十足。
看來,要換一種态度來看這個少年了。子桑聿默。
顧樘明顯噎了一下,換了換眼神,卻又不敢看向子桑聿那邊求救。“哈哈哈哈,”上座公孫政笑着捋了捋下巴的胡子,道:“這位小兄弟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順道也算是給顧樘一個下臺階。
顧樘朝子桑聿一拜,坐回原位。
“能得海固王賞識,必定有些能耐。”子桑聿笑着,又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徐文清。想起這內裏的種種情況,又忍不住去看了一下那邊眉頭深鎖的徐文宏。“你們兄弟二人一文一武,而且都進了殿試,一門雙傑,是個佳話。”
“承蒙殿下器重。”
之後,就這半壁江山的話題,又陸陸續續讓其他人發表了意見。話題結束之後,子桑聿和連信便起身離殿,由各文臣和武将給考生們出題并考核。在最後,文生出了一道題目要考生們作一篇文章言論,武生出了一道題目要考生們排兵布陣。
日落之前,殿試便結束了。
殿試的情況将會由文臣武将舉薦出文生武生前十人的名單,然後遞交給子桑聿勾選一名狀元一名榜眼以及兩名探花。而也就一天的時間,文臣武将們便為此次秋試勾選出文武各二十名的進士名單,以及有機會中三甲頭銜的前十考生。
“那按黎卿所見,其他的考生都不如這十人了。”子桑聿未曾翻開名冊,但是心裏也大致猜到了有哪些人在列。黎為民,如今的文臣之首。本是江洲十八城的州府太守,同樣也是守備李常的好友,一同為太子統辦事的。這些年來,一直盡心盡力,未曾有過差錯。
黎為民今年四十多,正當壯年。或許是因為多年勞累于政事,故而整個人看起來要更衰老一些。他俯身而拜:“臣不敢辜負殿下之托,名冊在列,皆是臣等思量多時,參考出來勝于旁人的棟梁之才!”
子桑聿點點頭。又看回另一人:“那顧将軍呢?”
“顧樘亦如黎大人所見。”
翻開了名冊,只是掃了兩眼,心裏便有了個大概。“麻煩義兄幫我拟旨了,”子桑聿朝着身邊的人微微一笑:“以後還可以留着算個墨寶。”
“殿下說笑了。”連信接過書桌上的毛筆,開始蘸墨。
這邊兩個人倒是配合得很默契,但是旁邊候着的人就傻了。
“殿下已經決定好三甲人選?”開口的是黎為民。
“是啊。”
“…不知道殿下的決定是?”
“這會兒我就說了嘛。文生鼎甲,探花兩名為江宇行、李新,榜眼徐文宏,”子桑聿頓了頓,“狀元,盧錦正。”
黎為民先是不解,後又有些頓悟:“殿下可是有意為之?”
“黎卿明白便好。這李新,我也大概了了解過,文章也看了。其實在能力上,他絕對有本事勝任狀元,只是壞在他是李将軍侄兒,風口浪尖,對仕途不利。未免日後有小人亂加嘴舌,還是給他一個探花,穩當些。”
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不顧群臣非議,在烽煙四起時決心舉行秋試。而也是這麽一個剛掌權還不足一年的少年,竟已經懂得思慮自己臣子日後仕途的問題。莫非,子桑家的後裔,是生來便有着當帝王的本事和氣度?
黎為民不知內情,這會兒已經為這少年折服。
實際上,沒有一個人會生來就懂得做什麽。
子桑聿的帝王之術,馭權之論,都是從懂事以來苦苦修習積累的。當年連複托孤出宮,不久之後便收到了宮裏的一封密信。
那是潛伏在柏道成身邊多年,已經成為心腹的陸見哲所寫。陸見哲在信中說到,皇孫雖然生為女兒身,但是此生,只怕是只能充當男兒養了。子桑家的幾百年基業,絕不能因為這件事情而斷送了江山,更不能斷送在賊子之手。
陸見哲說,這些都是太子妃韶筝交代的。
太子統本有一腔熱血,計劃着十數年甚至數十年的複朝之計。但是在看到新生孩兒生為女兒身的時候,熱血便減半了。突然,就不希望一個女兒家承受那麽多,不忍心讓自己那本該享受富貴的孩兒,背負半生的血海深仇。
可是太子妃不希望荒廢了太子統的心血。
實際上,陸見哲之所以為了太子統那麽盡心盡力,原因是太子妃韶筝。年少時,陸見哲曾是太子妃韶筝的追求者之一,而當韶筝和太子大婚之後,陸見哲甘願為太子賣力,也甘願為了皇孫的複朝大計盡一份力。
所以連複等人,很是敬重陸見哲。
于是按照陸見哲的安排,連複兩兄弟便搜羅了很多史書手劄,史官政事批點等書籍,從子桑聿懂事開始,就讓她接觸國策之論、稍長一些,更教習子桑聿武藝,希望她長大之後可以有保護自己的本事。
讓人欣慰的是,子桑聿習得好國策,習得好武藝,更有着驚人的弓射天賦。
或者身為帝王家的孩子,真的會在血液裏有着一種帝王的氣魄吧。自從子桑聿和帝王家沾上邊之後,那種感覺便愈發強烈。所以今日,便有了這麽一個少年君主,一個日後會被千萬人跪拜的帝王。
“而武生鼎甲…”子桑聿一手正把玩着頭冠的垂縧,另一手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着書桌:“烏天佑和徐文清列為探花,胡亞寶為榜眼,柴子權為狀元。”笑了笑,“那柴子權和胡亞寶都很突出,但是胡亞寶過于武莽,不宜鋒芒太露。”
“殿下慧眼獨到,有識人之才!”顧樘不禁拱手一拜。文武三甲,作為主考官的諸位大臣武将都是有過私下讨論的,而大家議論的結果,竟也是子桑聿的第一想法。
“顧将軍說話倒是客氣了呵。至于名冊上餘下之人,便列為進士,一同編排到翰學,數年之內若有建樹功勳,再另授予官職。”
“臣等遵命。”
過了一日,江洲守備府門前的公告欄處便張貼了皇榜。
張貼了皇榜那幾天,江洲那處住了文生狀元榜眼探花三甲、武生榜眼探花的酒肆可謂是前所未有的熱鬧!那麽多年來,從未試過見證那麽多新官的誕生,酒肆的店家甚至盤算着給酒肆換個名字,日後再行秋試,只怕生意更是火爆,滿堂紅!
不過那天晚上,文科榜眼徐文宏見了那中武科探花的弟弟徐文清,兩兄弟在一個房裏愣是沉默了一夜,也不知是出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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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守備府。
是夜。
議事廳內,公孫政以及顧樘、趙乾等幾位武将被召見。幾位将軍都摸不着頭腦,問公孫政吧,公孫政自己也不清楚是什麽事。
喝了一盞茶,子桑聿便同連信一道來了。
“見過殿下。”
“幾位将軍免禮。”
子桑聿随即便到殿中上座坐下,連信取出一份名冊來,遞予公孫政過目。
公孫政疑惑接過。
這是這次秋試之中,武科考生二十名進士裏的一個年青人、名叫卓昭。“不知道殿下可是有何用意?…這卓昭……”
“武生這邊,有沒有什麽空閑的職位?”子桑聿自顧自說,有些漫不經心:“我想着找個機會,把這卓昭提拔了,給個官職。”
顧樘趙乾等幾位面面相觑,不知用意,只是拿着那名冊掂量了許久。
“考生中了進士,按例,近幾年無作為都不會有太大的升遷。”公孫政道:“不知道這卓昭是何等人物?我雖不多了解這次秋試,但是中了進士等人的表現我都略有留意,這卓昭能力一般,進士之中,還有比他能力更好的人。”
“我知道。”子桑聿看了看身旁的連信,做了個眼神示意。
“不知道諸位将軍以及王爺,可曾了解過柏道成身邊的人?”連信方才說完,公孫政便回過神來,道:“連兄弟可是指那柏道成身邊的大內總管,卓公公?”
前些日子舉行秋試,名單上進了殿試的考生,子桑聿都遣派了暗衛前去調查他們的背景。不料到前幾天帶回來一個消息,這武科考生卓昭,竟是那柏道成身邊太監卓公公的親侄兒。雖然很久沒聯系,但是自從卓昭家中父母雙亡之後,那卓公公便算得上是卓昭最後的一個親人了。
子桑聿初為驸馬之時,也曾見過這卓公公幾次。在深宮之中生活多年,很多人情世故都懂得一清二白,更琢磨透了柏道成的性子。
但是一個公公位置坐得再高,也不過是他如今的大內總管一職。榮華富貴,他伴在柏道成身邊要什麽富貴沒有?只是到老了,難道還是抱着金銀過世?他雖然是爬到了一個巅峰,可是偏偏他的膝下,沒有一個子嗣。
卓昭是他的親侄兒,如今父母雙亡,也算得上是卓公公半個兒子。
你說那公公的最後一點血脈都在大延效力,若是有一日真的到了攻打皇城那刻,這卓昭可以為這場戰事帶來多大的鼓動?
子桑聿就不信那卓公公會選擇柏道成而不選擇自己的親侄兒。
“想不到,這還有那麽大的名堂…”趙乾不禁咧牙倒吸了一口涼氣,口裏止不住地稱贊:“殿下果然是有遠見,發現了這我等不曾理會的細節。若是我們能夠裏應外合,那皇城之戰自然是垂手可得的。”
“勢如破竹了。”顧樘也開始了放空,和趙乾一齊進入了幻想。
子桑聿淡笑,掂着手裏的名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天涼了,不知道冉兒…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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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夜深了,還是早些歇息罷。”
藍兒從殿內取來一件薄衾,給柏傾冉輕輕披上。也不記得是第幾個夜晚,公主一直是這般站在庭院裏發呆了。好像是戰事開始之後,公主就再也不似從前了。
“嗯…”柏傾冉緊了緊身上的薄衾,另一手履上了那微鼓的肚子。
自從柏道成決定欺瞞子桑聿說公主懷有她的骨肉,便派人監視着公主的僞裝行動。因為柏道成知道子桑聿肯定有暗衛留在皇城,為了讓子桑聿相信柏傾冉已經懷孕的消息,所以日日夜夜都叫人看緊公主,要裝到底。
柏傾冉苦澀一笑。
“若是我腹中當真有一個孩兒,驸馬只怕是會殺紅了眼。”
只可惜父皇,你以為千算萬算沒有算漏任何一個地方,其實是從事情的一開始,你便找錯了出發點。你從未想過驸馬是一個女子,你從未懷疑過那個如今掌握兵馬朝廷的人,其實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而已。
“藍兒,你恨驸馬嗎?”
回房的路上,柏傾冉還是忍不住輕問出口。
藍兒噎了一下,沉默了許久,方道:“藍兒不知道…”
“傻丫頭,有什麽不知道的。恨便是恨,不恨便是不恨。”柏傾冉回過身來看着她:“人人都說驸馬是個亂臣賊子,那你呢,怎麽看待她?”
“驸馬爺……其實也沒有旁人說得如此不堪。”藍兒擡眼看她:“在藍兒看來,驸馬爺對公主很好,是真心愛着公主的,這一點上,藍兒從不恨他。什麽叛亂,什麽複朝,藍兒不懂得這些,也不知道怎麽分是非對錯。可是驸馬爺由任公主自己一個人留在皇城,每天受委屈難受,藍兒就恨他。”
柏傾冉怔了一下,淡笑。
她終究要成為帝王,她終究要憂國憂民。
責怪?還是比較想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