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洛關戰
洛關城。
城中守備将尉府衙。
“石将軍,如今洛關城之戰至關重要,我等奉皇命而來,便是來囑咐此戰必須要用盡全力對待,萬不能有失。”
府衙之內,洛關城守将石堅正款待着京師禦史顏方容。
石堅得重任之前,曾是寧國公顏天明的部下;歷來和顏家的來往皆是密切,可以算得上是顏家親信;而今顏天明特意舉薦了自己的兒子前往,一是給機會自己兒子表現,二也是就此安撫石堅的心,要以顏家角度為其考慮。
“哎呀公子爺,屬下自然知道寧公心中所想。料想這海固軍休養多年,不見得會多厲害;所謂的幾十萬大軍,也只不過是憑着複延的名頭鬧上一鬧罷了。”石堅斟了一杯酒敬向顏方容:“何況,那所謂子桑聿,只不過是一少年,見不得有什麽計謀。”
顏方容聽到子桑聿的名字,頓時拉下了臉。
念及前事,這子桑聿還算得上是自己的敵人。那時一腔熱血想着能迎娶公主,成為人人羨慕的天家女婿;豈料春狩出來個少年英雄,平白将自己心中所愛奪走。自此之後,每次見到那人似乎就受到了萬般欺辱,心中悔恨難當。
出事之後,自己也曾去過公主府幾次,卻被攔了下來;遠遠看着,那公主臉色似乎比以前差上許多,心中揪痛,恨那小人無恥。幸而那段時間以來,公主未曾給那小人生下個一男半女、若是還有了他的骨肉,這…實在礙眼!
“呸,我就知道這個賤民不是什麽好東西。”顏方容心裏來氣,“當年也不知道是他哪輩子修來的福分,竟把公主娶走;占了便宜也罷了,而今竟敢公然和大寧叫板!将軍若是懂我心思,把他解決了才好!”
“屬下看來,這遺孤身份還未必是真呢。當年明揚之變,誰不知子桑一脈盡數死絕?現在平白無故地一個驸馬變成前朝遺孤,當中多少牽絆?也是這公孫政豪情,竟然真的搬着如此名頭開戰。”
顏方容沉吟了一下,又問:“那将軍可有信心守城?”
人家身份真不真這種東西沒人在乎,當日子桑聿在江南搞得那麽大動靜,多少人信服了他那番天子之言?何況百姓裏也多是懷念舊時大延生活,而今為了這麽一個渾然天成的少年之主賣力也是無可厚非。至于日後再有人不信,再将帝王之路神化便是;而今看這石堅似乎盡是輕敵之相,只怕此戰危矣。
“公子爺可是不放心屬下?”石堅笑着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顏方容微笑,不作回答。
二人沉默良久。
Advertisement
“公子爺你就放心吧。我洛關城本就有幾萬人馬,加上皇上調遣的十萬江洲兵,守一個小小洛關城,還是可以的。”石堅心裏的确是看不起延軍。雖說那公孫政的勇猛是前朝至今出了名的彪悍,只不過已是多年光景,不一定難纏。
“将軍若真的想我放心,也得付諸行動。”顏方容放下酒杯,看了一眼天上月光:“如今時候也是不早了,該囑咐的我也跟将軍言明了,其他的,便是由将軍自己定奪。”
“公子爺請回複寧公,石堅定不負所托。”
顏方容在驿站逗留了一日,次日便帶着部下北上返回京師。洛關戰地,戰事可謂是一觸即發之勢,顏天明也曾交代過,見了石堅速速回京,不可拖延、若是洛關戰役出了什麽差池,被牽連可就不妙了。
石堅剛送了顏方容出城,那頭便有手下來報。
“将軍!将軍不好了!延軍在江對面已經擂響戰鼓,向我軍宣戰!”
“什麽?!”還真的不提哪壺開哪壺,這個節骨眼上竟然發兵了。石堅被這突然響起的消息擾得心神不寧,立即跨上戰馬随手下往江岸而去。
剛到江岸守備線,石堅還來不及喝上一口茶水,便匆跟着下屬的腳步匆匆往碉堡而去;站在高處放眼江面,的确,只着對面江黑壓壓的一片人馬,戰鼓之聲震耳欲聾,還伴着一聲聲的呼喊,讓人不免心驚。
旁邊的下屬悄悄地看了石堅一眼,輕道:“将軍,眼下該怎麽辦?”
“水戰雖是海固軍之強,但是這第一戰攸關重要,延軍怎麽就那麽不畏懼?”好歹這石堅也是有過一段時間的行軍打仗經驗,先前雖是恐慌,可是慢慢地也就鎮定了下來,漸漸看出了一些端倪。“只不過若這開戰是假,他們的實際目的又是什麽?”
這一點,石堅想不出來。
“将軍,我看倒是那子桑聿按捺不住性子,一心想贏,故而貿然出戰。誰人不知海固軍是水戰好手?他肯定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就放開手讓海固軍上。豈不知他如今的延軍,只是一半海固軍人馬,其他的皆是沒有經歷過水戰的。”石堅旁邊的下屬,站在他身側滔滔不絕起來:“屬下看來,此戰不假。”
石堅還在猶豫不決,看着江面發呆。
“報——”忽而那頭有一名士兵從江邊潛了回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就往岸上沖。石堅皺了皺眉,喝道:“情報如何?可有看清是何人領戰?”
“領戰之人乃公孫政部下,顧樘!”士兵禀道。
“顧樘!”石堅倒吸了一口涼氣。說起這顧樘,想必有一定資歷的武将都很熟悉。當年随公孫政出征讨伐,戰績累累;前朝延帝還曾給出評價:年紀輕輕,勇猛不亞學正。可想而知這顧樘的名頭是多麽響亮。而今這第一戰,竟然是由顧樘親自領兵,看來的确是有一些分量的…石堅心底裏默默有了主意。
原本站在一旁的下屬看着石堅臉上的神情,只遲疑了一瞬,便慌道:“将軍,若再不發兵可就晚了,等顧樘領兵而來,洛關城就守不住了。還請将軍速速定奪!”
“诶——”石堅咬咬牙,還是下定了主意:
“全軍聽令,三萬人守城,餘下兵士二萬人防守江岸一帶,八萬人備槍弓彈藥,即刻便揚帆海上,攻克延軍!”
“是!”
命令一下,這邊戰營便也對應地擂起了戰鼓,吹起了號角。一時間,江面盡是轟轟的戰鼓號角之聲,讓人聽了就不免內心澎湃!複延的第一戰,在今日終于是打響了!
江對面的顧樘聽到鼓聲,微微一笑。
“通知趙将軍,石堅已經應戰,讓他迅速帶領人馬渡江。”
“是,将軍。”
-------------------------------
打水戰就如同是消耗戰。
兩方在水面上排船僵持,全靠彈藥炮火來拉鋸、甚至是靠遠程性能好的弓弩。其間或是有人放小船私下對峙,卻不好用,說白了,始終還是看哪一方先擊垮對面的船隊。
火戰,不行。今日江面霧氣甚重,還下着小雨,這把火點不起來。雖然說海固軍的戰船一向是堅固,不過長久以往地打下去,待延軍短了補缺,洛關城便有戰勝的可能了。石堅坐在府衙之內悠然自得,想到一旦擊敗了這延軍,自己便是這場戰役的大功臣!哈哈,日後哪裏還需要看什麽顏家臉色,我石家,便是大寧的半邊天了!
越想越覺得美好。
石堅心情愉悅,喚來了一直呆在身邊的下屬:“戰況怎樣了,兩軍是否還在對峙?”
“回禀将軍,方才士兵來報,兩軍的确還在僵持之中。戰事中途,我軍險些被延軍擊下一艘船來,所幸無礙。”下屬輕嘆了一口氣。
石堅嗤之以鼻,臉色頓時不好:“本将說過了,那顧樘可不是個小角色,萬不能大意對付的知道嗎?快快告訴江岸那邊的人,告訴副将,這一戰無論如何都得給我撐下去,不把延軍給耗死,本将跟他們沒完!”
“屬下明白。”
石堅又嘀咕了幾句,覺得乏了,便回房歇息。這場消耗戰估計還需要打個四五天,還是先養足精神再算吧。
當夜,江面戰便打得有些疲憊,兩方皆鳴了金收兵,示意次日再戰。另一邊,洛關城門卻是在半夜時悄然打開,窸窸窣窣地進了好幾隊人。到了三更,洛關城一帶便逐漸平靜了下來,整座城随着月光進入了夢鄉。
次日一早,石堅剛睜開眼睛,便看到自己的床邊站了幾個延軍軍服的士兵、正拿着長槍指着自己。
“你…你們……”石堅一時間也反應不過來,驚恐未定。士兵将石堅押了出府衙正堂,這才發現除了石堅以外,石家上下的人都被綁了起來,老老少少好幾十口人。石堅回過頭看了看府衙大門,卻見門口屋檐上已經換上了大延旗幟!
“你們…我可是在做夢?”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昨天才說延軍派人來打,怎麽一夜,洛關城就跟變了天一樣?即使是水戰敗了,延軍也斷不能這般速度趕來!
“你并沒有做夢。”身後一道清亮的聲音響起,石堅回過頭去,怔了怔。
身後這個少年,頭戴沖天翎,身穿銀亮铠甲,一身閃閃發亮的鱗片随着步伐而晃動。铠甲之下,便是赤紅色的棉質衣袍,趁得這少年唇紅齒白,貴不可當。石堅雖然有聽說過那子桑聿天生貴氣,心裏卻一直不甚在意;不料今日一見,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此人若不是子桑家的孩子,還能是誰?
發怔之間,忍不住就跪倒了下去。
子桑聿勾唇一笑,蹬着軍靴的腳并沒有挪動半步。
“石堅——甘願降服…”極輕的一個聲音從地下傳來一般,周圍的人卻都聽了個清白。石堅的家人仍然蜷縮在一邊上,看着滿院子的延軍不知所措。
辰時過後,府衙大門便開了。
早有百姓留意到城中改了旗幟一事,卻不敢确定;如今府衙一開,衆人所見便是守将石堅身披戰甲,并伴随延軍的模樣,看來洛關被攻,已經板上釘釘。只見石堅邁着稍微沉重的步子上了城門,親手将城門上的寧字旗幟摘下。
取而代之的,是延字戰旗。
“石堅在此告知衆百姓!”
石堅站在城頭之上,放聲高喊:“延軍坐擁江山,已是天命所歸!而今,石堅甘願降服于子桑統治,奉皇孫為皇!望我城中百姓明是非,辯對錯,勿再效力大寧,子桑大延方是天下正統!”
短短幾句話,可謂是擲地有力啊。
子桑聿站在偏僻處,身邊守着趙乾連信等人。
“這個石堅也真會拍馬屁、前些天還在絮絮叨叨咱們的不好,今兒個一見事敗,這忠心就表明成了這樣。”連信搖頭輕笑,對這石堅實在不看好。
子桑聿笑了,只道:“人嘛,總會貪生怕死的,誰不想要富貴?對了,那跟随在石堅身邊的小兵竟是義父帶出來的人?怎麽不見提起?”
“那是以前安插在各個城中的暗衛,父親也不曾發覺,這斷了通信之後,他已經成了石堅貼身屬下了,也是偶然。”連信尋着了機會,忙道:“對了殿下,此戰在洛關定下來之後,父親打算讓殿下和衆暗衛一見、終究,暗衛還是太子留下來的人,是直接聽命殿下的。”
這句話有分寸,沒有損及連家,也給了子桑聿顏面。
子桑聿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四月二十五日,延軍便完全地收服了洛關城所有地界。先前在洛關城駐紮的十萬江洲兵馬,均表示甘願為大延賣力,編入了延軍之中、石堅一家則是仍以将軍之禮相待,卻被子桑聿架空了手中權力,如同軟禁在洛關城中。
五月初四,洛關城雖然未曾大規模地展開殺戮,但還是在這幾天裏對各處進行了修補。眼看着明天就是端午節了,子桑聿特意率領部下各人在城中露面,還命人包了好些粽子,給來往百姓發幾個,帶回家去過節。百姓們哪裏會不高興,接了粽子笑得高興、看到這皇孫長得俊俏,心中服氣之餘,還有不少女子為其傾心。
五月初五,這天子桑聿剛和連家幾人過了節,連複便帶來了暗衛等人。
暗衛依着千字文章分為八流派,分別為: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以及按着方位定下的東南西北的新四支流派。合着便一共有十二流派,皆是直接受命于子桑家統治的、而暗衛前八支更是前朝太子統留下來的心腹,算得上是子桑家的家臣。
如今子桑聿的馭權之術逐漸長進,作為帝王,最大的特點便是會猜忌。連家雖然是多年來撫養其長大的家臣,但是功高蓋主是人所忌諱,何況王者;侍奉了太子統多年的連複深知這些毛病,故而任何事情都要做得妥當。
子桑聿坐在上座,一言不發看着座下十二人。
“正天,正地,正玄,正黃;此四人是天地玄黃四支之首,門下之人皆是擅長日間行走出入、殺人于無形。”
“明宇,明宙,明洪,明荒;此四人是宇宙洪荒四支之首,門下之人擅長夜間出入,更是百裏之聲盡收于耳,堪比夜鷹。”
座下八人已是跪倒在地,另有四人站立一邊,等連複發話。
連複抱拳而跪,正色道:“殿下,臣當年是受了太子所托,此生此命為殿下奉獻,一切事情也要為殿下着想在先。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八支暗衛雖好,但是為了保全殿下的安全,臣自作主張另又栽培了四支暗衛。不瞞殿下,前八支暗衛在明揚之變是曾親目殿下出生,後四支暗衛更是從小陪伴殿下長大,皆是一心想着殿下的、希望殿下相信臣的真心,全心地任用他們!”
言罷,連複咚咚咚地磕了幾個響頭,埋頭不起。
子桑聿臉色一沉。
說是想我接納暗衛,實際上,卻又以我的女子身份來壓制我的意見。如果哪一天出了問題,怎麽保證這些暗衛忠不忠心?
連複知道子桑聿不說話,便是在考慮;可是考慮得越久,便是對連家的越不信任!連複簡直是快哭了,喊着:“殿下!殿下請顧及一下舊情,臣怎麽會加害殿下!”
子桑聿恍如隔世。
念及這十幾年來,連家對自己的确是盡心盡力,愛護有加。不管是教學還是日常吃喝,都是盡心對待,對連信都不曾那麽關懷過。
“抱歉,義父。”子桑聿有些愧疚,走下來親自扶起了連複:“自登上高位,聿兒的脾性的确是越來越變化莫測了。因為聿兒總想着前延之事,生怕今日的自己走錯一步,就害了子桑家的步步謀劃。如今天下大計在即,聿兒的謹慎也是迫不得已。還希望義父原諒,聿兒無以為報…”
這一番話,的确是出于子桑聿的肺腑。
皇帝,孤家寡人。講的,便是為帝王者,誰人都不能盡信,一生都要為社稷為皇位算盡機關的悲哀。多少人羨慕當皇帝的好,可是當中難處,誰又知道。
“這裏,新東,新南,新西,新北四人,是東南西北四支暗衛之首。他們會一直守在殿下的左右身側,不管什麽事情,都可以直呼他們。”
那四個暗衛當即跪下,抱拳,眼神堅毅地朝着子桑聿。
“我大延的未來,靠你們支持了。”
(每支暗衛十二人,十二支則一共一百四十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