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現真情
長公主府邸。
聽聞府裏下人回禀說驸馬爺已經從東宮太子府回來,柏傾冉低沉了臉色,冷着一張臉便是朝連聿此刻所在的書房而來。
本以為是一陣風将書房的檀木門吹開,連聿從桌前擡起頭,有些驚訝。
“呃,公主?”
柏傾冉盯了一眼連聿,卻是未曾見過的新衣裳。也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怎麽樣的普通百姓人家,養出了這般的貴氣。晃了晃神,才想起自己來這裏的初衷。
“驸馬今日,可是到了太子的府上去?”
語氣還是一貫地冷淡、原來,不是為了問候自己而來啊。連聿心裏想着,便有了一些失落的神色:“嗯,今日太子叫了我到東宮那裏去。”
柏傾冉見她這般模樣,不禁皺了一下眉。“那麽,在東宮可有發生什麽事情?”
發生什麽事情?連聿回想了一下,口中嘀咕:“也沒有發生什麽事情啊,太子只是說好久不見,叫我多點去東宮坐坐而已。倒是……”
“倒是什麽?”柏傾冉問着,冷着一雙眼睛看她。
連聿心中一緊。為什麽總要以這般樣子對我呢,好久,沒見你笑過了吧。“倒是在中途看到一個小生和太子起了争執,不知何事。争執之後,太子就說府上有事,說改日再在宮外宴請我、便讓我回來了。”
連聿越說越小聲,繼續埋頭在那堆大延史冊之前。
柏傾冉心裏松了一口氣。再看連聿,以為她知道了內情,便草草開口:“驸馬也不必覺得心裏不自在,太子哥哥好男色是朝中皆知。”
“呃?!”連聿的語氣頓時提升了兩個音調。
原來,今日在府上跟太子争執的小生,是太子…娈童?怪不得怎麽總覺得太子看自己的目光怪怪地,原來是這個原因?那…那個小生說的‘見小白臉’,是指我?
我是小白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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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傾冉看她臉上顏色變來變去,心中奇怪:“驸馬…不知道?”
“現在知道了…”連聿木木地點頭,還是沒從‘小白臉’的打擊中走出來。
“太子作為儲君,卻偏好男色,這是朝中的忌諱問題。雖然之前聽從父皇的命令娶了一位太子妃在府中,卻終日對皇嫂不聞不問。父皇心裏來氣,也常有大臣進谏說廢了太子另立其他皇子。”柏傾冉看回連聿:“為了不讓太子哥哥被廢,本宮才需要終日幫他。”
連聿眨眨眼。
想起之前在東宮作客,那個和太子隔了一段距離的如花似玉太子妃。
“為什麽…不可以立其他皇子?”柏道成好像有四個兒子吧。三皇子見過,長得還算是一表人才;四皇子也見過,一小孩。二皇子…好像在鎮守邊關。
“驸馬對于朝廷之事,還是不要多問為好……”
“哦…”連聿乖乖閉了嘴。
柏傾冉瞄了她一眼,只見她又縮回那堆史冊中去,不禁嘆了一口氣。
“之所以不想讓父皇另立他人,是因為其他皇子還沒有儲君的本事。”柏傾冉輕閉了一下眼睛,臉上盡是疲憊之色:“三皇兄雖然有才謀,但是心機太重;二皇兄是武将,終日鎮守邊關,不适合統治天下;四皇弟尚且年幼,也不适合。”
連聿粗略地聽着,心底裏卻是擔心起了柏傾冉的身體問題。
“唯有那個好男色的太子哥哥,綜合各方面都有着當儲君的資格。只是除了,皇家子嗣的繼承問題吧。”柏傾冉停了下來,發現連聿好像不在狀态。
心中一時被她氣到。
“驸馬早些安歇。”柏傾冉說着,就打算抽身離去。
“冉兒!”
柏傾冉停在原地。
連聿也被自己吓了一跳,連忙改口:“呃,公主。……公主,還是多些注意自己身子,千萬不要因為其他事務累到了自己…也,也要好好休息。”
一番真摯的肺腑之言,如果柏傾冉可以回頭看,應該可以看到連聿的表情、因為長時間沒有接觸,因為柏傾冉今夜說了那麽多話而泛起淚花。
但是柏傾冉沒有回過頭來。
“本宮會的。”
短短的四個字,連同着柏傾冉出門之後的一陣夜風,生生地将連聿原本熾熱奉上的一顆心吹得凍結,幾乎成冰。
連聿收回本停在半空的手,從拳頭,無力地癱為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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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節過了之後,時間也是過得很快。
不知不覺之間,便到了六月初六的伏暑天氣。
柏道成建立寧朝之後,在很多方面沒有改動,其中一項就包括了延朝子桑氏流傳下來的一年節日規定,合稱為‘大延十三節’。
正月初一為年夜,正月十五為元陽;二月二十為初春,三月初三為驚蟄;四月初五為清祭,五月初五為端午;六月初六為伏暑,七月二十為初涼;八月十五為中秋,九月初九為重陽;十一月十五為冬至,十二月初十為落寒;十二月三十則為除夕。
明明是已經進入了夏天的炎熱天氣,藍兒最近卻從書房裏一直聽到連聿的咳嗽聲。有時候那咳嗽聲還會徹夜地發出來,讓人聽了揪心。
“驸馬爺,您的晚膳又沒有動過。”
藍兒前來收碗筷,發現飯菜原封不動。起碼中午還吃了一些啊。
“抱歉呢,好像沒什麽胃口,吃不下……咳咳咳……”還在好好說着話,連聿這頭又開始了猛烈的咳嗽。
藍兒不禁有些擔憂:“驸馬爺,您是不是病了,不如我告訴公主……”
“不要。”連聿聽到公主二字,就連忙舉起手來表示阻止。“我…我只是小病,多喝一些水,再休息休息也就好了…不用、不用告訴公主…”
連聿強撐着身子,向着藍兒勉強一笑。
藍兒則是皺緊了眉頭,那副蒼白的臉色笑起來,比哭還難看。“那驸馬爺真的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有事就立刻傳召旁人。”
“嗯,我會的。藍兒你早些歇息吧。”
藍兒走到書房門外,關門之前,還是再看了一眼連聿。
書房裏的這人,依舊是一副裝得淡然的神色。藍兒不禁嘆氣,最後還是關門離去。
等到藍兒走遠,一直強忍着的連聿便再也忍不住,開始了更為猛烈的咳嗽。咳嗽過後緩過神,連聿長嘆了一口氣,那種難受才得到了一些緩解。
生病,大概是上個月就開始的吧。
上個月,自從柏傾冉說了那一大段話之後,便再也沒有和連聿見過面。連聿也是被那一次的冷漠打擊到,連續幾天整個人失魂落魄,落下了病根。那幾天之後,雖然沒有像之前的頹廢,但卻開始染病。從一開始輕咳,越來越嚴重。
頭暈,頭痛,或者是全身乏力。漸漸地也沒有吃飯的胃口,人也開始消瘦。
雖然是這樣,還是不希望藍兒去找大夫來。畢竟一看大夫,就會被發現身份;如果是自己跑到外面看,一怕被人認出,一怕那作為公主府都尉的兄長擔心。
更不能告訴公主。
連聿只是一味地希望病情快些好轉。
公主寝室。
柏傾冉又是一夜的奔波回來。剛回到府上,藍兒便上來禀告說驸馬爺今天并沒有吃多少東西,而且病情是越來越重了。
“驸馬爺還是堅持不用看大夫嗎?”
“是…”藍兒一邊準備着柏傾冉洗浴用的熱水,一邊心不在焉地回想:“藍兒只是問了一句要不要告訴公主,驸馬爺就立馬裝回沒事的樣子…”
柏傾冉心裏驀地一痛。
“公主,熱水已經準備好了。”
“嗯,你先下去吧。”
“是。”
藍兒出了寝室,柏傾冉突然覺得自己一個人呆在這裏,是那麽地安靜。
-原來,你就是長公主…
-嗯?聽此言,驸馬好像并不是心甘情願?
柏傾冉繞過那一丈見長的蟲鳥花戎、山水石樹履紗屏風,走到升騰着一縷縷水蒸熱氣的白石水池跟前。
褪下身上的衣物,也解開了頭飾,放下那及腰長發。
-今日起,你我便是夫妻,就莫再喊着驸馬公主。我喚你單字,聿吧。
-那,我喚你…冉兒?
柏傾冉小步地走下白石水池的幾級階梯,慢慢地将自己沉浸在這溫熱水中。擡眼看了一下四周突然覺得空曠的寝室,心裏有了一些失落的感覺。
明明和那個人之間的一切,自己都記得清清楚楚。
明明那個人是女子之身,可是自己卻忍不住去想她,忍不住去見她,忍不住去關心她現在在幹嘛、有沒有吃飯、有沒有好好休息。
“連聿…為什麽,我會遇到你。”
從半年前在安泰鎮見的第一面,她還是那個助人為樂與人為善的少年。本以為這一抹記憶會随着她走向人群而逐漸消失在自己的腦海,此生再不相見。
突然再見時,她已經身着大紅婚袍,迎娶自己。
曾在大婚當日,她許下了‘以一生之心力愛護公主’的承諾;那日,和她拜了天地,也喝了交杯酒,結了發。即使她貿貿然醉倒在自己懷中,即使她還是陌生的,但還是跟她說出了将真心交付的語句。
本來以為,會一直好好的。
-公主,待一年婚期滿,連聿自當任由發落,從此不再出現在公主面前。
-好,那麽本宮就不會告之任何人,一年後,你離開皇城。
“本來以為,一年的時間,自己可以熬過去的。”柏傾冉浸泡在熱水裏,喃喃自語:“可是為什麽,你越來越占據我的世界…”
-冉兒!…呃,公主。…你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體,也、也要好好休息。
-本宮會的。
事實上,在再次聽到那一聲冉兒的時候,心裏的防線如同被擊潰了一般。不是不知道她那時候心裏難受,只是不希望二人在分離之前有太多的眷戀。
從那一次開始,似乎再也沒有見過面了吧。
連聿,我待你是不是過于狠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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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
柏傾冉躺在床上,想到今晚腦海中考慮的事情,翻來覆去睡不着。
如今,到底該怎麽辦呢。柏傾冉不知所措。一年之後,又是不是真的好像說的時候那樣灑脫,真的可以寫了一紙休書,就再無聯系嗎。
再繼續想下去,就該三更了。
-公主,驸馬爺似乎病得又嚴重了,今天晚飯也沒吃下。
腦裏突然回想起藍兒的這一句話,柏傾冉還是忍不住從被窩中坐起身來。這樣一算,那個人已經是病了好一段日子了。“就當本宮前生欠了你的…”
風風火火地,柏傾冉穿上鞋襪,披上一件外袍便出了門。
還未及書房,遠遠地便看到那個房間還燃着微弱的燭光。“那麽晚了,還沒有睡嗎?”柏傾冉心裏不由得又焦急了幾分,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驸馬——”
一聲發自內心的擔憂,柏傾冉推門而入。
但是進了書房,卻發現那人正趴在桌前,已經睡了過去。柏傾冉停了一下腳步,本想就此回身離去、思量再三,還是向着連聿走近。
走到桌前,發現桌面上那堆大延史冊,以新的筆跡寫着手劄。
柏傾冉心中頓覺溫暖。伸手去将其中一本拿起,發現上面均是連聿針對這史冊上記載的事情所抒發的感想,言語之間,甚至提出了一些治國之策,字字珠玑。在那每一篇手劄的最後,還寫上了望能替公主分憂的句子。
原來這段日子一直沉溺書房,除了回避,還因為幫自己嗎?柏傾冉默。
“咳咳咳…”
連聿突然從睡夢中輕咳,驚到了一旁的柏傾冉。柏傾冉連忙把手劄放回原位,甚至開始盤算着連聿醒來時自己該怎麽解釋此時此刻。
不過,連聿沒有擡起頭,仍在輕聲咳嗽。
“驸馬?”柏傾冉輕聲地試探着,低下頭去卻發現連聿迷糊着眼睛,臉很紅。“為什麽都這種關頭了也不願意告知我。”柏傾冉氣得厲害,探手下去連聿的臉燙得如同被火燒起來一般。“驸馬,你不要有事…”
說着,便是把連聿扶起身來,攙扶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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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聿醒來時,已經到了第二天的傍晚。
“頭,好痛啊…”
連聿扶着那疼得厲害的腦袋緩緩醒來,看了看周圍卻覺得奇怪。嗯,這裏怎麽是公主的寝室呢?莫非,自己還在做夢之中?
夢裏面,倒是夢到了公主在自己身邊…
“可是真的很痛哎,不像是做夢啊。”連聿忍不住敲了一下頭。
“驸馬爺,您當然不是在做夢。”
連聿望過去,只見是藍兒進來了。“藍兒,為什麽,我會在公主房裏?……”
“驸馬爺說笑了,哪裏又分了個公主房驸馬房呢。”藍兒笑了,從托盤裏端出一碗熱騰騰的清粥來:“昨天夜裏,驸馬爺病得厲害,公主把驸馬爺扶回房中的。”說着便是把清粥送到連聿手上:“驸馬爺先吃點東西墊肚子。”
“公主…扶我來的?”連聿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而且,是在自己睡着之後?公主總算是願意理會自己了嗎?而且,還讓自己睡回了寝室?
“是啊,還給驸馬爺叫了大夫呢,說是無礙,操勞過度了。”
連聿本在愣神之中,聽得大夫二字又吓了一跳:“大夫???”
“是啊。”藍兒并沒有察覺連聿的異樣,自顧自繼續說:“是公主拜托信都尉,信都尉快馬加鞭去請來的一位大夫。”
聽聞是自己兄長找來,連聿才松了一口氣。
捧着手裏暖呼呼的粥,坐在這舒服的床榻,再看看周圍和書房完全不同的、根本就是睡覺地方的格調,連聿心裏面簡直快跟這碗粥一樣的溫度了。
這一道隔閡,整整維持了三個多月。
雖然說這一百天不算是一個很長的日子、可是回想起這一百天裏的一切,連聿都覺得度日如年一般難熬,整整,像過去了一百年。
“公主,又出去了麽?”連聿喝着手裏的粥,不禁問起柏傾冉。
“是呢,說是和顏方容顏大人有事情聊。”藍兒見連聿點頭致意,忍不住為連聿的蒙在鼓裏抱打不平:“驸馬爺……”
“嗯?”
“您到底知不知道顏大人是誰啊?”
“誰啊?”連聿是真的不認識這個人。
藍兒放下了手裏的托盤,打算走近了連聿身邊再說話,很是神秘的模樣。
“顏大人,是公主的愛慕者。而且在公主和驸馬爺大婚之前,顏大人可是朝中期待值很高的驸馬人選呢……”
連聿咽下一口粥,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