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兩為難
公主府。
“公主,慢一些。”從皇宮出來,二人在街上稍稍逛了一圈,便又回到府邸。連聿剛從軟轎中探出個腦袋,卻看到公主府門前站了個人。
“臣顏方容拜見公主。”那人笑着行禮,眼裏對着柏傾冉卻是說不盡的溫柔。
連聿當下便覺得那個人有些面善,卻沒有多想。躬身下了軟轎,輕扯了一下衣擺仍是站回柏傾冉身邊。
看到又冒出來的一個人,顏方容臉上的笑容明顯有些僵硬,嘴裏輕輕地吐着幾個字:“見過…驸馬。”
又是那個不知道哪個地方冒出來的瞎貓野狗,那個膽敢争了我冉兒的人!長得一表人才風度翩翩又如何,不也是個平民百姓!區區一個賤民,竟然也配站在冉兒身邊…我可是堂堂寧國公之子啊…
連聿未知他的敵意,只是笑了笑。
柏傾冉當然将那人的臉上變化盡收眼底,心裏有了一絲不悅。“顏大人多禮了。不知顏大人到府上有何事?”
顏方容心中刺痛。好生疏。
“臣是奉了皇上之命,為公主殿下送來新婚賀禮的。”顏方容漸漸低下了眼色,因為柏傾冉的冷淡而感到失落。
“麻煩顏大人走的這一趟了。”柏傾冉并沒有任何挽留之意,轉過頭,看向連聿時則是換了一副态度:“聿,進去吧。”
“嗯。”連聿笑了笑,随着柏傾冉的腳步走進府中。
走過那顏方容身側時,連聿看了看他低垂的模樣,有些奇怪:“顏大人?為何還站在原地發愣?有事?”
顏方容自是覺得這番問話是對自己的取笑,心中不禁怒火燒起。
“臣先告退!”顏方容說得怒氣沖沖,一拂衣袖便帶領身邊的人馬匆匆離去。連聿倒是有些摸不着頭腦,卻只當是這個人生就的火爆脾氣。
這朝廷中的怪人還真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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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
用過晚膳之後,連聿念及晚上回到房裏會尴尬的情形,便主動提出去書房坐一坐。柏傾冉沒有多問,只是囑咐連聿看書歸看書,卻別太傷了神。底下丫鬟們見到公主和驸馬二人這般細膩問候,不斷頑笑。
退了跟着的那幾個丫鬟,連聿自己一個人步入了這長公主府的書房。
書房是随着府邸落成時建好的,只不過這房內的所有書籍,倒是大婚之前派了人專門從宮裏載恩殿搬送出來的。連聿看了看這書房,連連感嘆。
“果真是學識淵博的女子…”
書房連連地擺下了四大排書架,大大小小的書籍滿當當地如同塞滿了三面牆壁。書架跟前又置放了軟榻一張,茶幾一座,長桌木椅,狼毫墨硯。咋一看,倒像是官宦人家裏即将赴考的少爺書房了。連聿再看那牆上字畫,竟都是公主所作。
“倒是愈發地襯起自己這個相公無用了。”連聿脫口而出,回過神時倒是賞了自己一巴掌。什麽相公,自己怎麽想了這些個東西!
晃晃頭,連聿踱步到了那書架跟前,找一些感興趣的書目。
無意間一瞟,卻看到書架一角上整整齊齊地疊着十數本暗黃色裝幀的書目,書籍的正面清白地寫着:大延史冊。
“大寧的長公主書房,卻放着大延的史記。”按理說,不管這新朝廷是怎麽來的,總會帶着對前朝的忌諱。何況這新朝方十六年,前朝的史記應該還未重新整理出來。連聿順手便去拿了一本,翻了翻。
想必,是前朝時便在記載的史冊了。
連聿抹了抹書面,拈着紙張掀開了第一頁,卻見是一行小字:以前朝歷帝之英偉,進谏大寧安泰;以前朝歷帝之過失,警醒大寧腐奢。
不禁笑了。原來,是在看前朝之書,幫助那太子哥哥當好儲君嗎?
連聿複又合上書目,自己沉思。看了看書面寫着的‘大延’二字,終究還是忍不住心底裏的好奇,打開去看裏面的內容。
“…大延順和四十八年,元陽國日。明王揚癫狂作,先盡斬妻兒,後以毒酒殺順和帝及太子統;延重臣柏道成出兵鎮壓,制伏明王。彼時,東宮走水,致先帝兒嗣盡殇;重臣柏道成順應衆議,接位為帝。
…同月,柏帝改國號‘寧’,改元‘安統’……”
連聿看着這一頁的內容,腦海中似乎想到了當年場景,不禁搖頭嘆息。
“前朝大延的滅國明揚之變,指的就是這明王子桑揚的叛亂一事吧。”連聿苦笑:“一代帝王子桑氏,帝子桑,最後卻是帝子殇!”心中對這一件史記感懷至極,情不自禁便去抽了一根小號狼毫來,蘸了墨汁寫上一則小令:
“帝子桑,子桑帝!一代帝王點江山,叱咤天地真命魂;
子殇帝,帝子殇!元陽滿城皆風雨,颠覆新舊假或真!”
公主府內堂。
柏傾冉從外邊回來,在府中走了一圈還未見連聿的身影。當下便問了藍兒:“驸馬他還在書房未出來過嗎?”
“是。驸馬爺從晚膳之後進了書房,再到公主回來,現已将近兩個時辰,還未見踏出書房門口半步呢。”藍兒笑道。
柏傾冉聞言,倒是愣了愣,随之笑了。
那人,看什麽看得如此入迷?現在已經是二更天了。柏傾冉無奈,便喚了藍兒去廚房裏叫廚子煮些小米粥,端到書房那邊去。
推門進入書房時,那人正一副正經神色盯緊手裏的書。
柏傾冉先是看了一眼書目的題目、竟是延史。一般來這書房的,大都去選擇那些奇聞趣事的文章來讀;又或是文人才子的佳作一類。想不到驸馬這般純澈的人,心底裏倒是對那枯燥的史記有興趣。
連聿此時的确是很認真地在看延史、正在看大延開國太祖皇帝的傳奇一生。
“聿?”
“嗯?”連聿擡起頭來,柏傾冉已經湊到了自己的身邊;一不小心就觸碰到她的臉頰、一時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卻又因為她躬着身而看到那華服之內的…
“啊,公主你回來了啊。”連聿頓時臉紅得把手中的史冊合上,一雙眼睛也只是來筆墨紙硯之間轉動:“方才連聿看書看得入迷,倒是沒有留意…”
柏傾冉淡笑。“今日不是曾說好了,不再公主驸馬地稱呼麽?”
連聿頓了頓,“哎。是我不好。冉兒…”
說話之間,那得了吩咐去廚房的藍兒已經折了回來。伴随着進入書房的,連聿第一眼便看到她手中的鍋碗,以及聞到一陣濃郁的香味。
藍兒将那小砂鍋放在一邊茶幾之上,又捧了小瓷碗和勺子,裝了一碗粥。“驸馬爺,公主說你今天晚上看了那麽久的書肯定又累又餓,所以啊,特地叫廚子把本來明天吃的菜跟着小米跟你炖粥了~”
柏傾冉笑看了藍兒一眼,複又把粥端在了連聿跟前。
“好香啊。”連聿細細地聞着,“明天的菜嗎?什麽菜來的…嗯,一陣酒味哎。”接過一旁的勺子往瓷碗裏攪了幾下,卻是快與小米混為一起的肉絲。
嘗了一口,肉味濃郁,粥味醇香;咽入口中時,那酒香則在舌尖炸開,很是甘甜。
“這是今天早上開始,廚子便用酒釀喂醉了的田雞。喂了一天的酒了,不會影響肉質也不會流失酒香、本來是打算明天做菜的,公主就吩咐今夜先給驸馬爺你做來吃了~”藍兒嘻嘻地笑着。
“好吃。”連聿當即揚起個滿足的笑臉。
“慢慢吃,不急。”柏傾冉見他一副孩童模樣、明明在其他時候都那麽鎮定自若,卻在自己面前慢慢地露出了不鎮定的神色來。
不消一刻,連聿便吃下了兩小碗的小米粥;柏傾冉怕他吃多了夜裏積食,便讓藍兒将東西撤了下去。
連聿舔了舔嘴角,嘴角帶笑地看了看柏傾冉,又看了看桌子上的史冊。
“可吃夠了?”
“感覺不夠。”
“不夠也不可再吃了。”柏傾冉很是無奈,這個人若是這般食量,怎麽這身板還是長得那麽瘦弱呢。“聿今晚都在看延史嗎?”
回看一下這桌面之上,擺的都是那散落四處的大延史冊、除此無他。
連聿點了點頭。
“小時候懂事開始,爹就經常跟我說大延的事情。爹說前朝先帝真真正正地是一個為民的好皇帝,子桑家也是很了不得的一支皇脈。”連聿抿抿嘴,“所以,我想看一看前朝的故事到底是如何的,也想知道是怎麽覆朝的。”
“子桑氏,的确是很了不起。”柏傾冉笑了,按下她準備拿起的延史。“你是打算今晚在書房看一夜嗎?現已不早,還是回去歇息吧。”
“嗯…”連聿僅是輕點了點頭。
二人将書放好,熄了書房的燈,便并排着回房去。
也不知為何,一進這房間便有那大婚之夜的緊張。
連聿一路上都是神色不定,手心冒汗。跟随着柏傾冉的腳步進了房,也只是簡單梳洗之後便脫了鞋襪和外衣,待柏傾冉睡下,才吹滅了蠟燭,仍舊和着中衣睡進了被窩裏。
公主身上有木樨香氣呢。
連聿在黑暗之中悄悄地打量身旁的人,雖然看不清平日裏那細膩的眉目,卻在無形之中也在想象着她熟睡的樣子、應該很安靜吧。
連聿便這樣看了許久,在黑暗之中眨巴着自己的眼睛。
“睡不着嗎?”
本以為眼前已經熟睡的人突然發出的一句輕問,吓得連聿愣了一下。
“不是…”連聿突然有點心虛、聽聞柏傾冉也是會武功的人,難道說自己一直盯着她的事情被知道了?這可不好啊…“公主…冉兒還不睡?”
柏傾冉輕輕地笑了。
連聿正是尴尬,腰間卻是在此時履上了一雙溫暖的手來。
“本來是準備睡着了,只不過…”柏傾冉的雙手跟着箍緊了一些,已是很近地靠在了連聿的身前。“被人一直看着,感覺冷冷的,就睡不了了。”
連聿臉上一紅。
一是因為自己的事情被發現了、二是因為柏傾冉擁着自己的行為。
雖然說昨天晚上大婚之夜,她也這般擁着自己。可是昨晚畢竟是自己假裝喝醉的情況啊,現在自己還是那麽清醒的狀态,她也一樣這般對自己…
是不是成了親,她便認定了我是她一生的依靠了呢?
連聿心中驀地苦澀了起來,似乎眼前這個人的溫柔即将離去、而自己鐵定是非常地肝腸寸斷。如果你早早就知道,并且不介意,那該多好…
“若是冷,我便抱緊你吧…”連聿也同樣伸過手去穿過她的腰間,用力一勾便将她緊緊地抱在了自己的懷裏。
柏傾冉擡眼看了看黑暗中的那雙眸子,心中一暖。
如果就要道別,希望道別之前的我于你是溫暖的。
如果可以,我想留在你的身邊。
後來的幾日,這夫妻二人也并無太多的事。白天仍舊是在公主府裏呆着,柏傾冉在後院練劍,連聿在一旁看;到了晚上,連聿依然沉溺在書房裏,柏傾冉先頭也只是去看一下,後來卻變成了一同
藍兒也是連連感嘆:公主和驸馬真真是形影不離了。
只不過還有依舊同樣的一點,便是每晚入眠之時,仍舊只是連聿緊緊擁着柏傾冉,直到次日天亮。柏傾冉有過疑惑,但沒有再想。畢竟這些事,還早吧。
已是當了驸馬半月有餘。這日柏傾冉進宮去,連聿便和連信一同回家看爹娘。
邁入那氣勢不凡的宅子,廳內正和連二喝茶的連複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你這小兔崽子可總算是回來了!”
嘴裏雖然是罵着,但連複心裏還是高興着的。
扯過這孩子上下左右地看了很久很久,連複一直不斷地追問:“這都半個多月了,你的身份可沒有敗露吧?那公主對你如何?可有對你不好?”
“哎呀。”連聿拉過父親的手,笑了:“爹,我沒事。”
連複這才看回她的面容。
總感覺這半個月,這個孩子好像已經成長了很多一般。穿着之上,這樣代表着皇家中人的貴氣打扮,跟那熟悉得很的五官,是那樣地自然。
“如果沒事,就好…你是不知道啊,爹這半個月以來,心一直都吊在嗓子口,從來都沒有下來過。每天都愁着你的事情,白頭發都多了出來…”連複抱怨地念叨着,看到後頭圍觀的兒子,也叫他坐下。
連信也是理解。
回過頭去,看了看那十幾年呆在身邊的妹妹,也是感慨。這個妹妹似乎從一生下來便表現着與他人不同的天賦與氣質,文學絕對不落,武功也是一等一的好手,特別是她那一箭封喉的箭射之術。
曾幾何時,想象着若然有一天妹妹褪回紅妝卻嫁不得好兒郎,便哥哥來守護吧。
只是不知道,她未得還正身便需要一世隐瞞身份。
“這半個月以來,我跟冉兒一直都是相敬如賓的态度,并無過多的親密接觸。平時也只是在府裏看看花草練練武術,晚上則是看看書寫寫字什麽的。”連聿毫不在意地說着,卻未留意自己那一聲叫習慣了的‘冉兒’。
連複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阿爹,怎麽了?”
“聿兒,阿爹覺得你這般和公主假凰虛鳳下去也不是辦法。聽聞這長公主是個性子極好的人物,阿爹心裏有個打算,不知道你是怎麽想。”
“阿爹你說吧。”
“找個機會,跟長公主說清楚你是女子的身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