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皇宮行
公主府。
次日早上,待日頭升将一半,便有藍兒嬷嬷等人收拾了毛巾水盆等物,一行人很是熱鬧排場地朝新房而來。今日是公主和驸馬大婚後第一天,按例需要進宮去向皇上皇後以及各皇子請安問好的。藍兒等人怕打擾到那二人歇息,便推遲了半個時辰方來。
這會子敲門,倒是依然沒聲響。
藍兒等人在外頭又敲了一回,才聽到那驸馬爺的一聲回應,外帶一系列慌亂聲響。這般奇奇怪怪的,惹來旁人一陣嬉笑。
“進來吧。”
藍兒便領着大小丫鬟們徐步而入,剛開了房門,就愣在原地。
那房間亂得!這床邊橫七豎八地散落着大婚的嫁衣錦袍,沒有一件是挂在衣架子上的;還有那床上的被褥枕頭,也是跟打了仗一般這邊一團那邊一個。藍兒再看了一下那二人,皆是端端正正地和着白色中衣坐在床邊,那般局促!
藍兒不禁笑了。還是第一次看到公主這般呢。
連聿早早就留意到這些人進來時的異常行為和表情。可是,可是那滿地下的淩亂衣物是因為昨晚她幫我脫衣服,然後随手放地下啊,至于被子那麽亂還有那麽晚沒起來,是因為縮在被子裏睡覺根本沒聽到敲門啊…哎!
“驸馬,讓我等為您更衣。”還在窘迫的時候,突然身邊來了三四個丫鬟,吓得連聿好一陣不自在。
“不…不用了。我自己去換就好。”連聿接過她們遞上來的衣袍,便是連連推辭:“你們去給公主整理吧,我自個兒來…”
那丫鬟笑了:“驸馬爺真是疼惜公主呢。”
連聿呆了呆,又看了看那已經坐在銅鏡前的人,沉默了一下。
待連聿進了另一邊更換衣物,嬷嬷等人便收拾床上的被鋪以及收回那大婚的白手帕。翻了一下被褥的下方,嬷嬷扯出那金絲白帕子,有些慌亂:“哎喲,公主。怎麽,您和驸馬爺昨兒個沒有行房?”
這樣的問題直接問出來,柏傾冉有些臉紅。只是一會兒,便又換回那副清冷的神色:“昨天晚上驸馬爺喝多了,便只是和衣而睡。”
嬷嬷皺眉嘆了一口氣,遞給旁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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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傾冉只是仍舊看着銅鏡中的自己,有些失神。
那往日所梳的發髻已經換成了另外一種、一種标志着為人妻子的樣貌。再仔細想想與那個人的相識相遇,到今日巧合般地成為夫妻,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注定。
就算是今生遠離皇宮繁華,平淡一生、卻也願意了。
這邊柏傾冉裝扮整齊,那邊連聿也自己換好了衣袍,從內室走出了。
柏傾冉細細打量了一下這人。與昨日火紅的衣着不同,今日所穿的,是一件黑緞滑面的金線長袖袍子,雖然內裏依然有着橙黃色的領子,但是卻被外面這一身玄黑掩蓋、襯着本就白皙肌膚,一雙眸子更是黑白分明了起來。頭上也換了發冠,随着走動,發冠上的金銀裝飾輕輕晃動。
“也不知道你習不習慣這般穿戴。”柏傾冉徑直上前,以作為一個妻子的基本義務細細地整理她的衣襟,淡笑:“不過,也只會是偶爾。”
連聿木了一下,也只是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人,點了點頭。
“走吧,該進宮了。”
那人仍舊是如同當初的淡然,滿帶氣質地走出門去。
其實,若是此生真的這般平安無事地與你相濡以沫,應該是很好吧。連聿望着那人遠去的背影,心中一片惬意。
皇家人啊。
大寧皇宮。
一路上,連聿便是帶着些忐忑地陪在柏傾冉身旁,乘坐着軟轎進那層層圍牆的皇宮去。連信雖然是負責公主府的人馬調配,不過今日卻是到了那皇帝賞賜給連複的京都宅子去、一時間身邊沒有個親人,很是不慣。
“驸馬不必緊張,只是見一下父皇母後,以及幾個皇子。”
“公主說笑了,連聿哪裏有緊張…”
未等連聿反駁完,柏傾冉便先一步伸出手去握緊了她的掌心,勾唇一笑:“難道驸馬還想騙本宮麽?這手心已經滿滿是汗。”怎麽男子的手,骨骼和女子一樣纖細?倒是那略帶粗糙的手感,想必是多年的勞作所致。
“公主…”連聿臉上登時紅了一片,只不過幸好是在軟轎之內,看不出來。
“既已成親,便不要這般生疏了。”柏傾冉笑了笑,仍舊握緊那手:“本宮也不再一聲聲驸馬地喚着,以後…便喚你單字,聿?”
連聿點頭,看回她的雙眼:“那,我喚你冉兒。”
“好。”
似是無意,柏傾冉将頭靠在了連聿的肩上、嗅着那淡淡清香,嘴角帶笑地閉上眼睛。連聿也不想打破此刻的寧靜,偶爾低下頭去查看伊人的眉目,偶爾獨自遐思後事。在這不經不覺之間,便到了寧宮。
大寧皇宮寧和殿。
聽聞在十六年前,這寧和殿前便是前朝大延的慶賀元陽佳節之地,舊名延和。自從十六年前明揚之變後,柏道成登位為帝,便将此殿定為大寧帝後的寝宮,說是為了以大延明揚之變為教訓,日夜警醒歷代寧帝。名字也為多改動,只把延和改作寧和。
連聿望着那寧和殿三個燙金大字,心中有一剎的梗痛、也不知為何。
二人進入殿內,由卓公公帶領着進了內堂,看到那坐在上座的便服皇帝柏道成以及正妻皇後唐氏。
“兒臣拜見父皇、母後。”二人一同拜下。
“免禮。”柏道成微笑:“冉兒聿兒不必拘束,坐下吧。”
“謝父皇。”
公公們細心地鋪過一層薄絨墊子,并為他二人準備上暖手的小手爐以及烘腳的爐子。現在雖然冬天已過,不過皇城本就偏北,冬春季節一向是不分上下的蝕骨凍寒。
“本來,念在今日是你二人成親初日,不該那麽快到宮裏來請安的。”柏道成輕輕地抽了一下鼻子,仍舊笑着:“誰知今日剛打發人去公主府下手谕時,來人說你二人已經是準備妥當往宮裏來了。這般,朕也不好再叫你們回去。”
“父皇挂心。”連聿恭敬地望向他:“看父皇精神略差,言語間似乎較重,莫不是昨夜喝酒之後吹了風,染了風寒?”
“啊,是啊。昨夜朕倒是高興,喝多了。後來回到殿中,愣是喝了不少涼水,鬧得今日起來便頭痛得厲害。”柏道成有些暖心,女婿的這種問候,卻是那群兒子沒有過的。
柏傾冉輕皺了一下眉頭:“父皇以後可不許多吃酒了。現正又是寒冷天氣,這個時候染病了天下蒼生可都擔心着呢。”
“傻冉兒!”柏道成大笑:“想不到你二人成了夫妻才一日,倒是同聲同氣地念叨起朕來了呢。果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不像新婚,像共處多年了!”
皇後也是看着她二人笑了,昨日女兒出嫁愁态早已消散。
京都,連府。
自從之前柏道成賞賜了這一座宅子之後,連複便邀了連家村的胞弟連二一同前往。這一家子幾口人這段時間便一直住在這豪華氣派的大宅子裏,比較起以前在連家村的日子,顯得有些孤單落寞。
連信今日無事,便到了這連府來。
“信兒,怎麽到這裏來了?”連二見他換了一身簡樸衣裝,雖然和舊日無二,不過因為曾為皇家迎親而改頭換面過、如今穿回布衣,倒有着一種氣度。“你怎麽不在聿兒身側?今日假期不曾。”
連信笑着在對桌坐下,手腳并用地伸了一個懶腰:“哎喲。其實在公主府裏也沒有什麽事情可做,今日聿兒和公主進宮去了,我便到了這邊來。”
堂內走出連複的身影,聽得兒子的零星半句不禁回問:“誰進宮了。”
“信兒說聿兒和那公主進宮去了。”連二端起桌上的茶壺給各人皆倒了杯茶水,“也不知道聿兒現在怎麽樣?”
連複輕嘆一口氣坐下,心中同樣擔憂。
“二叔和爹也別擔心。今日聿兒他們出門之前,我也看到。倒是和那公主似乎關系不錯,二人還是有說有笑,應該、昨夜沒有暴露秘密。”連信抿抿嘴:“咱們也應該相信聿兒的本事,不會被輕易識破的。”
“身份還好說,”連二敲了一下連信的腦門:“只是那皇家子嗣,二人行房一事,拖得了一時可拖不了一世啊。”
連複聽了,更是緊皺眉心,一言不發。
“我覺得那個長公主好像人還不錯的,就算知道了內情,應該也不會告發聿兒吧?”連信說着,見那二位長輩皆是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有些無趣。“哎,罷了。話說廚房裏還有東西吃麽,我餓了……”
“你阿娘在廚房裏來着。”
“那我去了。”
連複看了看兒子離去的方向,複又擡頭看回那灰沉沉的天空。這樣,到底是對還是錯。已經十六年了啊。但是不論如何…連複咬緊牙關,要先保聿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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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寧皇宮,東宮太子府。
縱觀這東宮太子府前後,各種黃金盤龍、祥雲萦繞的裝飾嵌刻在各處角落,長廊小院附近的花簇錦繡,前來采蜜紛飛的蜂蝶絡繹不絕。因為是儲君,故而房殿都有着未來一代君王的氣勢存在、這也是在前朝大延太子統的寝宮基礎上擴建的。
現時的大寧太子柏澈正端坐在庭院裏的花簇之間閉目養神。
一名侍從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畢恭畢敬地說着:
“太子,公主和驸馬前來問安。”
“嗯…請他二人進來。”太子笑了笑,只是依舊閉着眼睛。論起這長公主,倒是和太子一母同胞的親生兄妹,只是因為這些年皇子開始成長,便慢慢地疏遠了親情。驸馬嗎,是一個長相不錯的少年啊…
不消一刻,太子府的人便将連聿及柏傾冉領到了庭院裏來。太子早早聽及了來人的談話聲音,就在他二人踏進庭院,便翻身坐起。
“太子哥哥。”柏傾冉請禮。
“哈哈,是冉兒啊。”太子笑着、今日未曾着了那明黃色的蟠龍長袍,只是換了一身素白的銀線雪狐滾邊的束袖裝扮,外邊披着雪兔絨毛的半身袍子,坐在這冬爐之中。
倒是和連聿這一身玄黑襯起來,更像是兩位世家王孫。
“可有去見過父皇了吧。”太子又看了看站在柏傾冉邊上那位稍帶腼腆的驸馬,“皇妹夫怎麽這般害羞?真是一表人才,怪不得父皇一相即中啊。”眼神之間,甚至還帶着一些暧昧的笑意。
“讓皇兄見笑了。”連聿的脊梁骨突然有點汗毛頓豎的感覺。
太子笑着不多加理會,回過身去便又躺回了軟榻之上。“這大冷天的,也難為皇妹攜着妹夫一同前來了,留下來吃午膳吧?反正我這東宮平日裏也沒什麽人。”
柏傾冉先是看向連聿,問她的意見。
連聿頓了頓,拱手應下:“那便多謝皇兄了。”
“哈哈,哪裏話。來人啊,告訴禦膳房一聲,午膳給東宮多做幾份菜肴來、本太子今日要宴請公主驸馬!”
“是,殿下。”
午間、東宮太子府。
“來來來,皇妹、妹夫別拘束了,在這東宮就當作是自己家。”太子不斷示意着那小夫妻二人放開一些:“妹夫,我與公主乃是親生兄妹,你既然是皇妹的丈夫,便也是同樣喊我一聲皇兄的。難得來一回,別這般小家子氣。”
太子身邊那位如花似玉的太子妃也是一同笑着,叫二人多吃一些。
“曉得,曉得。”連聿抵抗不住這番好意,那小小的金花飯碗裏不一會兒便堆滿了菜。眼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回望太子二人,卻發現他和太子妃之間的刻意距離。
真是奇怪,雖是太子妃,卻未見那二人有半絲情意。
連聿繼續低下頭去默默吃自己的飯菜、話說皇家人的福利還真是好,這麽一些看起來一點點的東西用那麽多好東西去配。
哎、還是不敢相信是真的。連聿看了看身旁的柏傾冉,有些失神。
“話說回來,太子哥哥不打算住回東宮主殿了麽?”突然聞得柏傾冉的一聲問話,連聿連忙抽出思緒來,回到這宴席之上。
“主殿~”太子頓時便皺起了眉頭,略帶嫌棄:“雖然說那主殿早在十年前便修葺完畢,只是那風水實在不好,總覺得夜裏鬧得慌。十年前不已經住過兩三年了麽,實在是不敢呆那裏去了。”
柏傾冉有些失望:“好端端的一處宮殿,便被太子哥哥廢了幾年。”
“哎呀,皇妹,大不了把它拆了,以後蓋成花園就好了。”太子一臉不以為然。
作為儲君已經是這般奢侈,若是當了皇帝,還不知道會把國家荒廢到什麽地步。柏傾冉也只是心中嘆然、只能希望這身為儲君的兄長能長點志氣。
連聿倒是有些疑惑:“主殿?為何皇兄不住主殿?”
“啊,看來皇妹夫不知道呢。”太子笑了。
論回這大寧東宮太子府,在十六年前曾是前朝大延、最後一位太子子桑統的寝宮。而如今的主殿位置,當初也正是子桑統的住處。十六年前,明揚之變之時,前延太子妃韶筝身懷皇嫡孫血脈,不幸遭遇東宮走水,一場大火,燒光了子桑家的一切。
而柏道成登帝之後,皇宮各處也沒有多做改變,便按着前延的習慣住下。東宮主殿便在那場大火之後滿目瘡痍,修葺了好些年才恢複舊貌。
大寧太子柏澈住進主殿之後,時常覺得殿內有異常事物,不多喜歡。終究還是只住了兩三個年頭,便另外修建宮殿居住。而那廢棄了的主殿,便用作東宮太子府的會賓之所,無論如何都不肯用作寝室了。
“原來,是這樣。”連聿點了點頭。
二人用過午膳之後,便從東宮退了出來。見時候也不早了,夫妻二人便依舊坐着軟轎,慢悠悠地回公主府去了。
“如此說來,前朝…莫非是劫數麽。”連聿不禁有些惋惜。以前聽阿爹說過,前朝大延子桑皇族是了不起的帝王血脈,只是可惜被歹人利用,才會一朝滅國。明揚之變、便死了子桑家的所有血脈,這算不算是帝王家的悲哀呢?
“只要是給百姓一個安寧日子,無論誰家皇帝,都不重要。”柏傾冉笑了,“本宮也不知道當年之事,只是父皇由此登上帝位,作為女兒,只希望他可以以蒼生為重,當個人人贊頌的好皇帝。”
“對呢。為君者,民為重。”
柏傾冉看着她這般認真的模樣,在一霎間,看到了隐晦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