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定誓盟
大寧安統十六年。
二月初五。
這日的早朝,柏道成聽聞連聿一行人已經到了京都驿站、心中大喜。當下便派了人前去安頓好連家人的住處,并宣召了連聿上朝面聖。
朝中百官聽聞此事,無不滿心期待:也不知道這個被皇帝一眼相中的驸馬爺會是什麽人物?誰人不知大寧長公主是難得一見的絕色,加之她那聰明絕頂,可是皇帝拒絕了多方皇親世子貴族公侯的提親,恨不得捧在手上的心頭肉。
今日,卻一紙令下出了個平民英雄,娶了這長公主!
那顏方容作為寧國公之子,也是朝中武将之一。此時立在那些議論紛紛的大臣之間心中很是憤恨,想那長公主是何等人物,哪裏就是一個賤民配得起的!心中這樣想着,又是一陣惋惜。
“啓禀皇上,連聿已到。”
“快傳!”
“傳、連聿上朝面聖——”
随着通令公公的一聲長喊,文武百官都伸長了脖子望向殿門之外。這當中除了顏方容對連聿的不屑,還有當今太子柏澈的玩味。也不知道這個妹夫,會是如何個出衆?心中想着,那人已走進殿來,太子倒是一怔。
因為是見天子,便專門有人送了面聖的衣袍。
只見這連聿換了一身白色的藍腳金絲蟒袍,頭戴長鷹翺空冠,腳蹬金絲錦靴,兩鬓垂着赤色絲縧,襯出了皇家人的作風。平民之子,竟也有着一雙深邃眉目,高挺的鼻梁以及粉色好弧度的嘴唇。幾分柔和,幾分英武。
文武百官見了此人,心中大明:這等人物,卻是注定了是皇家人!
顏方容輕哼一聲,不作言語。
只見連聿在殿中從容停下,向那殿上的柏道成行禮叩拜:
“草民連聿,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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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道成本就覺得這個孩子樣貌端正,如今見他錦袍加身渾然天成的氣度,心中又是一喜:“免禮!聿兒已經是朕的驸馬,無須自稱草民!”
連聿頓了頓,“謝,父皇。”
“哈哈!甚好,甚好!”柏道成開懷大笑。
文武百官見皇帝開心,當然是連連附和:“恭喜皇上!恭喜皇上!”
連聿仍舊目不斜視,低着頭站着。那站在文臣之首的太子柏澈,瞅見了皇妹夫這般樣貌,心中倒是一動。
好俊俏的少年。
“聿兒一切可還習慣?”柏道成以平常的口吻笑問着,俨然一副慈父關切兒子的姿态。
連聿躬身:“父皇挂心了,兒臣一切安好。”
“今日傳召你來,是想着讓你順道去禦衣局定量大婚的衣袍。”柏道成仍是笑着,對于眼前的如玉少年越看越喜,和自己的冉兒倒也是般配。“朕也無他事,你便去吧。卓公公,帶驸馬走一趟。”
“是,皇上。”
連聿再拜:“謝父皇。”擡眼時,見那卓公公竟然正是當日到連家村宣旨的人。面善,故而心中也沒有太多的緊張。“麻煩公公了。”
“驸馬爺哪裏話。”
二人道了一禮,前後退出了朝殿。
文武百官這時一并地回過神來,見座上天子仍是微笑之态,是而都猜到了幾分:這一次的召見,倒有捧這驸馬爺的意思。皇帝心中知道驸馬乃是平民出身,故而多加體貼,以此來警告百官:這人就算是平民,今日也是天家女婿!
載恩殿。
近幾日,頻頻有人送禮過來。要麽是皇帝點來的嫁妝,要麽是皇後的貼心禮物,又或是禦衣局改了的婚衣,又或是其他雲雲。藍兒一天到晚忙得昏頭轉向,累個半死。
這日,藍兒剛剛清點好一批東西,不料來了個更讓人頭大的。
“四皇子到——”
藍兒還來不及行禮,柏泫已經一蹦一跳地奔了進來,口裏仍舊是像往日那般扯開着嗓子叫喚:“皇姐!皇姐!”
“四皇子你慢些……”藍兒忙跟了上去。
內室的柏傾冉早聽到了他的聲音,見他又是一副雀躍模樣不禁笑了:“皇弟,何以今日前來那麽高興?”
柏泫咧着小牙笑了:“今兒個皇姐夫進宮了呢!”
柏傾冉只是一愣,身邊的藍兒倒是跟着雀躍起來:“那個驸馬進宮了?四皇子有沒有見到他?大概多大年紀?長得怎麽樣?”
柏傾冉對藍兒這般刨根問底哭笑不得。
“當然見着了!”柏泫當即坐到榻上便是一副說書的模樣:“今兒個我去了禦衣局替母後拿幾件帕子,不料剛出來,就看到卓公公帶着個人進門。卓公公一說,我才知道那個人原來是我皇姐夫!”
柏泫停了一下,喝了一口茶。
“然後呢然後呢!”藍兒按住他,不讓他喝。
“別急。後來,皇姐夫就跟我道了一禮,聲音還挺好聽的。”柏泫細想了想:“年紀應該和皇姐差不多,不過倒是長得有點瘦弱。至于模樣麽,挺好看呢,配得起我的皇姐,我也就準了!”柏泫又咧嘴開笑。
“胡鬧。”柏傾冉輕嗔一聲,順着他的描述,竟想起了那日的少年。
“不過有點眼熟。”柏泫輕聲嘀咕着,沒有說出口來。應該是記錯了,自己哪裏就見過這個皇姐夫了。
也不知是緣,還是劫。
二月十五,長公主大婚。
這日五更未到,藍兒已經起身,替柏傾冉換上大婚的嫁衣。雪緞的凰鳴展翅紅袍,袍邊金色如火的水腳,及那金線銀珠,彩絡腰帶,皇家的威嚴之勢盡顯。柏傾冉換了婚袍坐在梳鏡臺前,由生母皇後接過梳子站在身後,替這唯一的女兒梳頭。
“冉兒,轉眼間就為□□子了。”皇後很是感慨。十六年前女兒降生的場景似乎還是歷歷在目,卻是已經過了十六年了。那日見到驸馬,還是滿意的。只是為人母親,到了這種時候又怎麽會真的舍得呢。
“母後…”
“沒事。”皇後笑了笑。
銅鏡中的柏傾冉,臉頰緋紅。不知是大婚的羞澀,還是紅袍的折射。
而另一邊。
連聿也是早早起身,由連信統領着的長公主府邸二百人馬組成了迎親隊伍、加上樂隊、花轎、紅禮,浩浩蕩蕩地從宮外的長公主府邸出發。因連聿家世幹淨,所以柏道成讓她從公主府出發迎親,在宮裏接了公主拜過天地後,再回府中開喜宴。而成親之後,就定居在公主府裏了。
京都百姓早已将二裏街和興華街這等通向皇城的道路圍了一層又一層。衆人自發地站在道路的兩旁,一為沾那皇家喜氣,二為看看這平民驸馬爺!要知道當今長公主才貌俱全,皇帝這次二話不說把公主嫁了出來,那得是多厲害的人物啊!
就在辰時,街角一頭傳來銅鑼聲:驸馬迎親了。百姓們紛紛踮腳去看,若不是有官兵守着,只怕早已大亂。
只見街角拐進了一隊紅通通的人馬,前頭走着十二名銅鑼官,十二名舉牌官以及十二名唢吶官。喜倌當中,徐徐地走着一匹白馬,白馬之上的紅袍少年,正是那平民英雄,當今驸馬爺。
只見這個少年,面如冠玉,鬓若刀裁,頭戴火焰流雲雙擺帽,帽沿後垂了兩條紅雲帶;身着圓領赤色火蟒袍,腰系白玉帶;外邊套了金紗長袍,給這紅色鍍了一層金黃。少年兒郎端坐馬上,雙手握緊缰繩,只是目視前方。
百姓驚于這天人之貌,心中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前朝先帝!
滿滿一條長街的人,就這樣一同跪了下去!
因為這少年真的如天神之子一般,有着那帝王之勢。
迎親隊伍中的連信,也早已換了一身铠甲,頭冠流英盔,腰佩長劍守在連聿的一旁。對于百姓們的叩拜,心中也是詫異、回望了一下馬上那鎮定自如的連聿,心中欣慰,卻又禁不住地傷感:她,似乎越來越不平凡。
連聿一路踱馬進了皇宮。
只見皇宮一路,早已在殿前殿後挂了紅綢,兩旁屹立皇宮的禦林軍手中長矛上,也綁了一朵朵開得燦爛的紅花。連聿在第二道宮門進時,那二百衛兵便停了下來,僅由儀仗隊的喜倌花轎進去。
連聿一路又到了載恩殿,只望了一眼,見殿中一名穿着不凡的宮女扶着那蓋了蓋頭的長公主出來,進了花轎。迎親完畢,連聿便馭馬前往那天子朝堂,承和殿。
八十一級白石階梯前,連聿下了馬,接過紅綢拉着另一頭的長公主徐步往上走。二人神使鬼差地步伐一致,一同踏進了承和殿,在金銮九步之前停下。
太子仍是別有意味地看着連聿。
三皇子沒什麽感覺。
四皇子心中更高興這皇姐夫又帥氣了。
顏方容則是繼續地不甘心。
站在一邊的卓公公得了柏道成的點頭,便扯開嗓子高喊:
“吉時已到——”
一對新人一同面朝殿外藍天。
“一拜天地——”
二人一拜。
“二拜高堂——”
二人向回金銮,向皇帝皇後一拜。
“夫妻對拜——”
二人面向對方,躬身一拜。
“禮成——”
文武百官皆是适時宜地伏地而跪:“恭喜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恭喜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哈哈哈!”柏道成開懷大笑,望着殿下兩個一襲紅袍的金童玉女,似乎已經看到了國師所說的江山永固,千秋萬世的景象!“聿兒,今後,朕就把冉兒交給你了。”
或許,這一樁婚事并沒有任何的感情鋪墊,比正常路子說的政治婚姻還來得凄涼。或許,這一個素未謀面的長公主得知了自己的身份,會向皇帝告發自己。
但是這一刻,我和她拜了天地,成了夫妻,是世人所見證的誓盟。
連聿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回着皇帝:
“兒臣定會以一生之心力愛護公主。”
紅蓋頭下的柏傾冉心中一怔,怎麽會是那個人的聲音。
拜過天地之後,連聿又随着隊伍一路踱回了公主府。百官和皇帝衆人早早已經在府上擺宴準備好,藍兒扶了公主回新房,而驸馬爺自然就是得留下來喝酒了。
對于喝酒,連聿也算是在行的。畢竟從小到大,連家子弟就需要經常往山上跑,每次到了天冷都會喝上幾口酒禦寒;家中平日吃飯也是缺不得酒,故而今日喜宴也未曾有醉倒的意思。皇帝也在這晚見了連複,因為醉了,也沒有被那一臉刀疤吓到。
酒過三巡,皇帝便放過了連聿。其他人也未敢鬧新房,只是說笑了幾句。
連聿回到新房,嬷嬷和藍兒等幾個婢女正守在一邊。
心中雖然是緊張、不過連聿還是保持着面色不變。走近床榻,便在那長公主身邊坐下。藍兒遞上一杆金質秤杆,笑道:“請驸馬爺用喜秤挑開喜帕,日子稱心如意。”藍兒對于眼前這個有禮俊俏的驸馬爺還是滿意的,畢竟至今為止,倒是長得最好看的男子。
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卻幾乎讓連聿窒了呼吸。
喜帕下的佳人,這位長公主、這位妻子,竟…竟然是那日的白衣女子!連聿怔怔地看着她精致的容貌,想起了那多日來的念想。這般發愣,直到佳人不解地回望自己,才匆忙地望向另一邊。
本是不敢看對方的柏傾冉,因許久不見動靜,才會望向自己的夫君。雖然只是一剎那的眼神接觸,雖然現在只是看到他的側臉,但是柏傾冉肯定,那錦衣之下,就是當日救了弟弟的少年。
竟然,是這個人麽。
二人心中都各有滋味。
藍兒等人站在一旁,因驸馬爺的換裝而未曾認得出來。見他二人怔了又怔的樣子不禁輕聲嬉笑。嬷嬷笑意濃濃地上前,遞過一把剪刀:“請公主和驸馬剪發。”
二人輪流着拿了剪刀,剪下了一小縷頭發複又遞給嬷嬷。嬷嬷拿出早已備好的金絲紅繩将兩縷青絲綁為一束,道:“公主與驸馬結發夫妻,一生相依。”
兩個新人又是臉上一紅。
藍兒最後遞上了合卺酒,笑着:“請公主和驸馬喝交杯酒,兩心相映,百年好合。”
二人一并伸出手去拿酒,轉過身來回望了一眼對方。
有些事情,眼神之間便是千言萬語。
手臂相環相扣,将杯中佳釀一飲而盡。
嬷嬷收拾好東西,招呼藍兒等人出去。衆人皆是朝着那二人躬身一拜:“祝公主和驸馬早生貴子!”
言罷,一群人便一道走出門去。
然後,就安靜了。
新房裏滿眼的紅綢,和那燃了一半的紅燭,映得這對新人如同置身在一片紅色的海洋之中。再加上方才她們那一句早生貴子的落幕詞,局促得二人不像是夫妻成親,倒是越來越尴尬了起來。
連聿穩了穩心神,小心地望向她:“你…原來是長公主?”
柏傾冉也望回她,勾嘴一笑:“我也未曾猜到,原來那日救我皇弟的少年竟然是天降神人的少年英雄、平民驸馬爺?”不知為何,心中卻為這個人動容了。
“呃。”連聿頓了頓:“我當日并不知自己是救了皇上,也不知…竟然會因為這一件事而成為驸馬,更不知,原來你就是長公主。”心中一時愁苦,若然有一天身份公開,眼前這個人會不會巴不得自己離開呢?
柏傾冉挑了一下眉,“原來,驸馬并非是心甘情願?”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連聿一時情急,拉過她的手本想說自己原本很忐忑可是此時知道是你卻變得很心安。卻未料及對方絲毫沒有防備,如今軟香在懷,解釋兩個字早已去了腦後,眼裏、心裏都只剩下眼前的人。
“不是什麽?”柏傾冉望她。
“我…”連聿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目,又看了看她的雙唇,一時間愣在當場。心跳得好快啊,為什麽看着你,就會發愣呢?
柏傾冉見她沉默,先是不解。後又見她這般模樣,想起今日嬷嬷費勁口舌教下來的話,頓時羞紅不已。但是也未做出任何舉動,只是一直忐忑着。
連聿看她臉色微紅,腦中頓時清明了起來。
差點就…自己這是想哪門子東西啊!
不過連聿沒有表現出來,仍是裝得發怔樣子,順勢倒在了柏傾冉的懷裏。借着那一身酒氣,今晚這個大婚之夜,先應付過去吧!
柏傾冉望了望懷中的人,許久都沒有反應,反而聽到了均勻的呼吸聲。心中可真是又好笑又無奈,只是輕聲說着:“喝不得酒,為何喝那麽多。”
連聿心中一暖。
柏傾冉複又小心地扶起她,幫她摘了頭上的火雲帽,脫了鞋襪;後又細心地替她脫去了繁雜的外袍,不料解到中衣,連聿就胡亂地擋開她,只翻了一個身,便鑽進被窩裏側看似沉沉地睡去了。
這人。柏傾冉默然。便又自己站起來背過身去,脫身上的衣物。
連聿躺在被窩裏,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響,于是小心地睜開了雙眼。只見佳人正背對着自己,鳳冠已經摘下,散了那及腰的長發;身上的大紅婚袍也徐徐滑了下來,扯動着裏面白色的中衣,香肩半露。
!!
連聿連忙閉上眼。
半晌,只是覺得屋裏熄了燈,加上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最後,就是那溫熱的人也鑽進了這被窩裏,睡在自己的身側。
一陣輕輕地、淡淡的木樨香氣。
似乎想起了往日在連家村裏的日子,連聿不禁勾了勾嘴角。突然,一只略感冰涼的手觸上了自己發燙的臉,輕描自己的眉目。連聿心中正是疑惑,卻聽到那人的聲音響在了自己的耳畔:
“此生,我便僅屬你一人。你,不可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