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乘勢追擊
沈聞若許是注意到了殷子夜的神色,忙收回手,“抱歉抱歉,愚兄失态了。”
“無妨,”殷子夜笑道,“聞若兄不必緊張。”
不曾想,沈聞若的無心之舉,殷子夜的無心之言,卻被有心人捕捉了去。
年後不久,渝州傳來消息,葉昭病逝。
當即有人敏銳地發覺這是個契機,殷子夜便是其中之一。
殷子夜馬上勸齊牧北上攻打渝州地區,即葉昭的老窩。按理說,剛剛結束一年多的持久征戰,士卒疲敝,不該如此快又發兵動武。可聽完殷子夜一番分析,衆臣紛紛贊同齊牧應當出兵北伐。
殷子夜的依據直截了當。最根本的,葉昭這個最棘手的敵人已被鏟除,統一北方是齊牧必須要做的事情,時機遲早而已。
然而,葉昭倒了,不代表葉氏勢力就倒了,葉氏勢力殘存一天,對齊牧就是多一天的威脅,一日不徹底根除,一日便無法安心。
不過,葉昭畢竟是核心統領,他一死,頓時群龍無首,人心不定,而齊牧這邊得勝不久,士氣正盛,此消彼長,正是一舉滅敵的良機。
為何說葉昭一死就群龍無首呢?這才是關鍵所在。殷子夜早就斷言,葉昭是個優柔寡斷,遇事不決之人,這素質體現在他為人處世的各個方面,比如挑選繼承人這一件事上。說來話長,葉昭有三個兒子,其中最激烈的沖突發生在長子葉尚與三子葉逑之間。本來,葉尚乃嫡長子,由他來接管葉家大業,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可偏生葉昭更偏愛三子葉逑。就這樣,葉昭對于繼承人一事始終定不下主意,畢竟長子葉尚無甚大過,而他心中又放不下三子,此事懸而未決,竟一直拖到了他臨終之前,才匆匆決定由三子葉逑接任他所有的官職與頭銜。
問題就來了。葉昭極其不妥當的處理方式導致了葉氏勢力內部無窮的後患。三子葉逑是得到了葉昭的臨終指認,可葉尚長久以來已有相當穩固的地位、威信以及黨羽,并且手握兵權,他怎會甘心承認葉逑的地位?所以說,葉昭一死,葉氏勢力群龍無首,自相分裂,誰都不認誰。“當下乃渝州地區最不安穩之時,侯爺若揮兵北上,必戰無不克,一統北境指日可待。”殷子夜道。
這次沒有什麽争議,大家的意見挺一致。“好!”齊牧決定得也很痛快。
克日出發。這回,殷子夜又死乞白賴地跟上了。
齊牧臉色很陰沉,“此趟不過讨伐喪家之犬,你跟來幹嘛?給我回去好好待着。”
“子夜既為軍師祭酒,在其位必謀其事,随軍出行,為侯爺出謀劃策,解決疑難雜症,乃子夜本職工作。”殷子夜振振有詞。
“你這是逼我貶你官?”齊牧道。
“……”殷子夜神色有點黯然,“侯爺真要如此,子夜不得不從。”
齊牧嘆口氣,他當然不會做這種事,軍政大事,升降賞罰,豈容兒戲?最終,還是拗不過殷子夜,唯有帶着他一同上路。
齊牧的估計沒有錯,這一次的征程要順利得多,一路往北邊打過去,連戰連克,捷報不斷,葉氏勢力本就軍心大潰,葉昭的兩個兒子葉尚、葉逑又不同心協力,上梁不正下梁歪,面對齊軍的勝利之師,近乎毫無抵抗力,逃的逃,降的降。
沒想到,就在齊軍士氣如虹地即将接近葉氏在渝州的大本營,即滑城時,殷子夜竟獨出奇策,建議齊牧退兵。
營帳裏的人都懵了。
之前說要打的是他,好吧,現在都要打到人家門口了,眼看勝果就到嘴邊了,忽然說要退兵的也是他,豈非自相矛盾?
這下的是一步什麽棋?
齊牧也不太理解,不過他對殷子夜相當地有耐心,如殷子夜所說,他的判斷,從未失誤過。
所以齊牧等着聽殷子夜的解釋。
原因還是在于葉昭那兩個不省事的兒子。
殷子夜道,“之前因為葉尚、葉逑之間不和,以致葉氏勢力分崩離析,潰不成軍,是以我軍百舉百捷,輕松挺進,可正所謂窮寇莫追,若我軍貿然攻打滑城,将他二人逼入死地,為了一線生機,此二人難免暫且團結一心,對抗我軍,如此,我軍即便最終取勝,也須費一番功夫。我認為,若要事半功倍,宜先行收兵轉向,佯裝南征象州杜植,靜觀其變。渝州危機一除,兩人必将反目,我軍只需等待葉尚、葉逑自相殘殺之時,一舉猛攻,渝州可定也。”
全場寂靜。衆人猶疑地互相對視,齊牧則陷入了深思。
殷子夜來到盈川侯府七年,從一個家世背景平凡普通、默默無聞的白丁書生,跻身為齊牧麾下的首席軍師,不可謂不傳奇。對于殷子夜的一些行事風格,不少人頗有非議,比如,他是唯一一個敢于因為宿醉而缺席齊牧議會的屬臣。然唯獨在軍事才能這方面,無人敢質疑殷子夜。哪怕預言方華被刺那一件事,至今依然有人難以置信,而事實是,殷子夜确是料對了。不知是誰總結出來,殷子夜的計謀通常有幾個特點,第一,大膽,冒進,風險奇高,往往不成功便成仁,第二,将一個個對手的心理狀态拿捏得很準,實際上許多人他根本見都沒見過,就敢篤定地下結論,第三,也許是他說話風格較與別不同,那便是殷子夜進言從來沒有商量的餘地,連結果都給定好了,不容反駁。
有人不禁好奇,假如他真的失敗了一次,假如這“從不失誤”的神話被破了,将會如何?結果,到現今也沒等到這個機會。
民間那些将殷子夜妖魔化了的傳言,還是有三分道理的。回回就憑着對那些素未謀面之人的性格與心理的推斷,來決定軍國大事,聽着就兒戲,萬一人家突然發生什麽意外,受了什麽刺激,偏不按他構想的套路那樣去思考呢?
對于這類質疑,殷子夜一概置之不理。
非要說答案,殷子夜很早以前就與沈聞若說過了。
打仗,打的就是人心。
但是,并非所有人都這麽看。短暫的沉默過後,馬上有人反對殷子夜的提議,言大好良機,不容錯過,若臨時退兵,怕會生變。倘使葉尚、葉逑兄弟非但不同室操戈,反而趁此期間整頓上下,回複生氣,齊牧下次再北上,就沒那麽容易了。
營帳裏又熱鬧了起來。殷子夜從來不喜與人争執不休,該說的話說完了,便靜靜地看着齊牧。
齊牧感受到了那執着的目光。
齊牧霍地站起,擡手示意大家安靜。
“我意已決。”齊牧道。
衆人都望向他。
“退兵,南下,進軍象州!”
齊牧說退就退了。計劃是班師先返回盈州城,再往東南入象州。
又是一段漫漫長路,所幸并不趕。齊牧心中,情感上的傾向是想要勇往直前,速戰速決的,他考慮到,一隊大軍這麽一來一回地折騰,少說又是數個月,他這等習慣軍旅之人還好,對殷子夜,卻是極大的負擔。
然他的理智告訴他,殷子夜的計策,的确有事半功倍之效。齊牧深知,作為一個明智的君主,他不可能以個人好惡為軍事抉擇的标準。殷子夜于他而言,是一個特殊的存在。不論他們有着怎樣不為俗世所容的牽絆,殷子夜首先是一個謀臣,一個軍師,他的智慧,他的才能,才是他身上最大的價值體現。齊牧倘因着別的原因,去作出次一等的決策,對自己,以及對這位卓爾不群的軍師,都會是一種侮辱。
都說忠孝兩難全,其實兩難全的,何止是忠與孝呢?
我選了天下,便負了你。
我選了你,便負了天下。
營帳裏,齊牧看着身旁的殷子夜熟睡的面容,下意識地将他摟得更緊。
殷子夜仿佛有所感應般,往他懷裏縮了縮,彼此近乎互相貼着。
齊牧感受着懷中之人那勻稱而平穩的呼吸,不自覺地生出一種錯覺,他想要的,也許就是這樣而已。
每日睡前,醒來,看到的,都是最為牽挂的那張面孔。
這種擁有的感覺,很踏實,卻不知為何,又隐含着一種恍惚。
真的怕,有一天,這樣踏實的擁有會一去不返。
他一直認為,争霸天下,沒有比這更難的事了。
一旦得到無上的權力,還有什麽可阻擋他的腳步?
還有什麽……?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齊軍剛剛回到盈州城,還沒朝象州邁出腳步,渝州便傳來了葉軍生變的消息。一如殷子夜所料,葉昭長子葉尚率兵向三弟葉逑發難,雙方展開了你死我活的厮殺。
這也太快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齊牧哪管這個,時機已然成熟,他毫不遲疑地領軍回頭北上,長驅直入,直搗黃龍,攻入渝州滑城。
相比起之前與葉昭的鳴都之戰,這回齊軍真的是摧枯拉朽,勢如破竹,輕松得史書都懶得多記載幾筆,因為實在沒有什麽值得推敲的亮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