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難得糊塗
這一句本是贊頌之詞,可此刻殷子夜聽來,卻不知沈聞若是否別有一番言外之意。
有也好,無也罷,殷子夜又能作出什麽回應呢?人生在世,有時難得糊塗啊。
沈聞若也發現了,只要一涉及這話題,不論他蘊含得多麽微妙,殷子夜都無一例外地和他耍太極,以柔克剛,裝聾作啞,讓沈聞若完全找不到着力點,使不上勁。
罷了,來日方長,沈聞若有的是機會。
各方都安頓得差不多後,齊牧下令軍中開設盛宴,大舉慶功,犒勞将士。齊軍此戰死傷不算太多,但奔波勞碌了那麽長時間,都不容易,總算能吃上一頓像樣的了。
一時間,酒肉飄香,歌舞升平,四處是歡聲笑語,豪情壯志。宴會整整持續了三天,撐得大家三年不想再喝酒吃肉。
此戰塵埃落定個多月後,接近年關,盈州城上下才收到一個令大家後知後覺的消息——東南陽州勢力的方華,不幸逝世了。
而逝世的原因,令不少人瞠目結舌——方華原率軍欲北上襲擊盈州城,結果還沒踏入盈州城邊界,就死于刺客之手。
齊牧麾下一陣嘩然。
此前有人諷刺殷子夜“鐵嘴判命”,這下可好,實踐檢驗真理,不是鐵嘴判命是什麽?
但沒人有那個心情去欽佩殷子夜運籌帷幄,料事如神。這真的太“神”了,超出了正常人可理解的範圍,要不是親身經歷,說什麽也不能信。
巧合,一定是巧合。
只能這樣解釋了。
于是,絕大部分人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接受的緣由。
對此,殷子夜一笑置之。
既然已平安度過一劫,哪怕真的是巧合,又何妨?
卻不可否認,也無法阻擋,殷子夜聲名漸大,有關他的光怪陸離、面目全非的奇聞,漸漸流傳開來。
其中,不好的比好的多。
甚至有個這樣的版本,說齊牧得了修煉成精的妖道襄助,以至于千裏之外可以暗殺方華,以少打多也能大敗葉昭。
殷子夜交友甚少,沈聞若不是個八卦之人,齊牧日理萬機,聽不見,看不到,倒也六根清淨,怡然自得。
總算又可以過個好年。自天下大亂以來,齊牧至少一半的春節是在戰場上度過的。
大年初一,齊牧照舊一律推卻了所有應酬,命人備了一桌子菜,萬事俱備後,屏退一衆下人,偌大的寝屋裏,只剩兩個身影。
“侯爺,新年好。”殷子夜正正經經地行個禮。
“好好好。”齊牧笑着摸出塊東西,“來,給你壓勝錢。”說着,将那物事放到殷子夜手中。
殷子夜意外地細一端詳,是一挂以紅繩吊着錢幣的腰佩,簡潔樸素,錢幣正面刻着“福壽康寧”,背面則雕有龍鳳圖案,這種裝飾物一般并不值錢,只是寓意着去殃除兇、如意吉祥。
殷子夜哭笑不得,“侯爺還當子夜是孩童呢?”
“你不是,你家小妹是。”齊牧另一手又拿出一塊,“這還有一枚,拿去贈與你小妹吧。”
雖然自殷子夜将殷果送入沈府後,齊牧便再沒見過這個小姑娘,但殷子夜在乎這個小妹,齊牧是清楚的。所謂愛屋及烏,大體不外如是。
“來,現在就給你戴上。”齊牧說着,也沒等殷子夜回應,貼得更近了些,稍稍彎腰親手将腰佩挂到了殷子夜腰間,殷子夜定定地站着,任由齊牧的動作,直至齊牧直起身子,“好了。”
“謝侯爺。”殷子夜輕聲道。
“與我,不必言謝。”
殷子夜臉上有些發熱,略帶慌張躲開目光,将另一塊一模一樣的腰佩小心收好,想到什麽,“子夜沒給侯爺備禮,失策了。”
齊牧意味深長地掃他一眼,“你人都是我的了,備什麽禮。”
“……”
殷子夜看着他,半天沒答出話來。
“看什麽?”齊牧打趣。
殷子夜搖搖頭,“兩日不見,侯爺的造詣越發高深了。”
“嗯?”齊牧一挑眉,“這話怎麽聽着像罵人呢?”
“沒有,子夜在誇侯爺呢。”
明知他在揶揄,齊牧懶得跟他計較,扶着袖子拿起筷子,一下一下地往殷子夜碗裏夾肉,“行了,再不吃菜就涼了。”
“侯爺……”殷子夜一臉哀怨地看着自己碗裏的肉越來越多,“太多了。”
“才多少?我那小兒子比你吃的都多。”齊牧不容分說,“這都是陳大夫定的菜譜,你身體太弱了,軍營裏吃得又沒營養,接下來一定要好好補補,”他終于停下了筷子,“先把這裏的吃完吧,”說着,神色故作嚴肅,“不許剩。”
殷子夜很無奈。
便在此時,門外有人喚齊牧,是顧決的聲音。
現在顧決學聰明了,有事找齊牧的時候,他的房門若關着,那肯定不會闖進去,若沒關,顧決也堅決不直接上前,而是遠遠地喊上一聲,好讓齊牧做點準備。
齊牧有點不耐煩,大年初一的,想好好吃頓飯都不行,“就他事多。”嘀咕了一句,起身往門口而去。
趁着兩人說話的當口,殷子夜靈光一閃,迅速地把肉都夾回到齊牧碗裏。
壞事幹完,殷子夜面不改色地繼續端坐着。
齊牧關上房門,轉身回來,還沒坐下,目光就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麽,“你又給我弄過來了?”
“什麽?”殷子夜一臉無辜地明知故問。
“你少給我裝傻。”
“……”殷子夜嘆口氣,“侯爺,你記憶力也忒好了。”
“你啊,人都說大口喝酒,大塊吃肉,怎就你偏生只愛酒,不愛肉呢?”
殷子夜淡淡一笑,并不言語。
“笑什麽,你以為裝瘋賣傻就過去了嗎,今晚要吃不完,我就……”齊牧頓住了。
“就怎麽?”
“我就只能親自喂你了。”齊牧認真道。
“……侯爺,你又來這招。”
“對付非常之人用非常之法。”齊牧改編了殷子夜這句話,“本侯是說得出做得到的人,你看着辦吧。”
兩人說着,笑着,推杯換盞,對飲暢談,時而共商天下大事,時而拉扯閑話家常。
幸福,大概便是這樣的光景罷。
冬日裏的溫暖,戰亂下的平和,曲折間的安然,争霸中的寧靜。
當時只道是尋常。
上元節,殷子夜照舊受邀到沈府中作客。最激動的,還是殷果。知道這日殷子夜要來,早早就心不在焉地候着,一聽到下人通報殷子夜登門,拔腿就沖了出去。
“哥哥!”
再不是一個小女娃,而是一個芳齡姑娘跑了出來。
仿佛只是一轉眼間,七年已過,殷果已是一個十七歲的女子,芳華正盛,青春無限。她這一年年的長大,如白駒過隙,殷子夜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殷果便破繭為蝶了。
是啊,就七年了。光陰荏苒,歲月如梭,似水的流年從不等人,回望一步步走過的路,殷子夜只覺恍如隔世。
滄海桑田,時過境遷,有些事情免不了改變,有些人卻會停留得久一些。比如殷果,個子高了,年紀長了,可殷子夜沒覺得她性子有變多少。
果不其然,殷果蹭蹭蹭跑到殷子夜跟前,一下子撲過去摟住了他。
殷子夜每次都被殷果整得一陣踉跄,好不容易穩住身形,不由道,“果兒,你已經是個窈窕淑女了,要注意儀表與禮節,讓他人看到,成何體統。”
殷果朝他一撇嘴,“什麽窈窕淑女,誰愛當誰當!咱親人還得講那麽多禮節什麽的,累不累呀?”
“……”殷子夜又語塞了。
如果他有那個能力,能豢養并保護這個小妹一輩子,他一點也不介意殷果一直保持此般天真爛漫、純樸無暇的赤子之心,永遠無憂無慮地活在最簡單的世界裏,然則……他很清楚,他做不到。這個社會,它的好與壞,它的現實,它的殘忍,它的無奈,所有這些,你終有一日,要統統自己去親身體會啊。
殷果沒有在意他的出神,拉着他就往裏面走,“快進去吧,今天做了可多湯圓啦!”
衆人吃湯圓,賞花燈,殷子夜不忘将齊牧所贈的腰佩送與殷果,殷果得知齊牧還送了東西給她,更與殷子夜是一模一樣的款式,頓時樂開了懷,非讓殷子夜當場給她戴上。殷子夜無奈,也只好由着她來。殷果滿意地看看自己的腰佩,又看看殷子夜的腰佩,嚷嚷道,“哥,以後這就是咱的定情信物啦!”
殷子夜好笑,“你這話怎麽說的,還想不想出嫁了?”
“不想!”殷果脫口就答。
“胡鬧。”殷子夜故作嚴肅。
“啦啦啦——”殷果朝他做個鬼臉,一溜跑開。
“我真懷疑,”沈聞若走到殷子夜身邊,望着殷果的身影道,“你們倆出生之時,是否你承擔了果兒那份憂慮,而果兒享受了你的那份快樂?”
殷子夜呆呆地看着他。
沈聞若伸手就捏上他的臉,“你該學學果兒,沒心沒肺,多笑,開心一些。”
殷子夜一怔。
沈聞若與人交往極為講究分寸,雖說他與殷子夜相當熟稔了吧,也不至于會做出這種動作……殷子夜并非介意,只是有點意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