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識時務者為俊傑
齊牧自然不會愚蠢地以為有了玉玺就有了天下,不過玉玺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天子都在他手裏了,要把傳國玉玺也弄到手,就更加堂而皇之了。
顧決肅然地将齊牧迎入賬內,齊牧環顧一圈,沒看到玉玺,卻一眼掃見大帳正中的幾案上,整齊地疊着許多書信。
“侯爺,就是這些。”顧決道。
齊牧沒有說話,走至跟前,随手拿起一封,抽出信紙,嘩地一聲抖開。
顧決顯然已大體知道這些書信會是什麽內容,立在一旁并不靠近,等待齊牧的反應。
齊牧面無表情地看完這份書信,面無表情地放下,又面無表情再拿起一份,同樣利落地抖開。
齊牧不緊不慢地一連看了好幾份,始終一語不發。
看夠了,他背着手在帳中踱了幾步,良久,冷笑一聲。
“識時務者為俊傑啊,好一幫俊傑!”
原來,這些都是齊牧麾下的某些部屬寫給葉昭示好的信,其中既有軍營中之人,也有駐守在盈州城之士。
“侯爺,我命人将這些送回盈州城?”顧決試探着問。
葉齊交戰期間,與葉昭通信,向之表态,這已算得上赤裸裸的背叛了。
顧決就是深知茲事體大,而且背叛、不忠是任何一個君主都絕對難以容忍的,所以他必須直接向齊牧報告此事,因為此時此刻,除了他自己,他已經無法确定誰對齊牧是始終如一地堅定立場的了。
“顧決啊,”齊牧答非所問,“你跟在我身邊這麽多年了,世态炎涼,人情淡漠,咱也都見識過了吧。”
顧決不明齊牧此言之意,只得如實答道,“是的,侯爺。”
齊牧嘆口氣,又陷入了沉默。
之前,齊牧憑着區區兩萬兵力,以少敵多,對抗葉昭的十萬大軍。各個方面,葉昭都似乎比齊牧要強大。對峙之中,齊牧的處境一天比一天艱難,一點點地陷入絕望的境地,再加上方華意欲偷襲盈州城的消息席卷而來,弄得齊營人心惶惶,惴惴不安。不确定能否見到明日的朝陽的,何止是齊牧?誰都一樣啊。
那般形勢下,一封封明哲保身、另尋出路的書信恰如這冬日的雪花般簌簌地飛向葉昭大營,也許這些人萬萬沒想到,葉昭将此等鐵铮铮的證據都留在了自己的大營裏,且這座大營,竟被齊牧踏了進來。
今日,怕是有人歡呼勝利的同時,也有人冷汗直流罷。
齊牧緩緩地搖了搖頭,顧決還琢磨着他什麽意思,齊牧便一揮袖,“放把火燒了。”
“啊?”顧決訝然,“燒了?那罪證……”
“罪證什麽。”齊牧打斷他,“這些人好歹沒有直接投奔葉昭,只是給自己留條後路,我今天要是帶着這麽一堆東西回去,不是要将他們生生逼反嗎?剛剛解決葉昭,又給自己捅婁子?”
頓了頓,他又嘆道,“罷了,罷了,葉昭如日中天之時,我連自己都無法保全,能怪他們什麽?水至清則無魚,人至清則無徒……燒了,都燒了,一點渣滓都別留下。”
顧決恍然大悟,當即道,“是!”
“還有,”齊牧補充道,“将這消息跟着戰報一起快馬傳回盈州城,使上下安心。”
很快,齊軍燒毀葉軍糧倉,焚毀葉軍大營,打得葉昭落荒而逃的捷報,傳入了盈州城,舉城喧騰。喜聞樂見,大快人心,普天同慶,奔走相告。大家都不記得,盈州城上一次出現此等境況,是什麽時候了。
總之,齊牧在打了一場歷時最久、難度最大的仗後,得勝而歸。
齊牧入城後,家小都未來得及團聚,第一件事便是安置好殷子夜,并把陳大夫請來。本來,齊牧萬不得已答應殷子夜讓他留在軍營跟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就有想過将陳大夫也弄過來,殷子夜死活不同意,說陳大夫這麽一把年紀了,經不起這個折騰。齊牧一琢磨好像是這個道理,陳大夫可是盈州大地有名的再世華佗,是普通醫師難以替代的,殷子夜往後需要他的日子還多的是,只好将就着繼續征用軍醫。
陳大夫這回也沒說出什麽太新鮮的話,臉色卻不太好,多了幾分凝重,在齊牧的一再追問下,他也只是說殷子夜過度疲勞,身體負擔太大,接下來需長時間的一段休養。
瞅準齊牧與陳大夫唠嗑得差不多了,顧決見縫插針地趕緊插話,“侯爺——”
“怎麽?”
“各位夫人……候您多時了。”
顧決話說得已算委婉,齊牧的妻妾們那邊,眼神都快把他瞪出個窟窿了。
齊牧愣了愣,“哦。”
顧決快哭了,這哦是什麽意思,爺您倒是給個準信啊?
顧決只得硬着頭皮接着問,“侯爺啥時候去見見?”
齊牧不耐煩地擺擺手,“等會兒。”
顧決默默地風中淩亂。
他真的無比羨慕何炎、陸榮那些戰場厮殺漢。別人都覺得他這職位好,貼身護衛齊牧,實則動刀槍的機會不多,平時就是上傳下達一下,他的話很多時候簡直就是齊牧的口令,權力高,面子大,至少沒誰會輕易得罪他,到打仗那會兒吧,主将所處的位置一般比較安全,顧決既然要保護齊牧,當然也不能到處亂跑,所以即便想壯烈殉職也多半輪不到他。簡而言之,活兒輕松,待遇不菲,更沒什麽生命危險,還不夠好嗎?
顧決心裏憋屈啊。他一身武藝、昂藏七尺的大漢,往好了說,是打雜的,往不好了說,就是個保姆,平時跑腿傳信什麽的就不提了,有事沒事還得替齊牧照顧殷子夜啊,安撫他的老婆們啊,以及看護他的孩子們啊……顧決感到心很累。
好在這趟齊牧沒忽悠他,過了一會兒,送走了陳大夫,又與殷子夜說了些話,才起身離開,前往舒夫人的寝屋。
齊牧前腳一走,沈聞若後腳就來了。
實則不是巧合,而是沈聞若知道齊牧在殷子夜屋裏,有意錯開。對于齊牧與殷子夜的關系,沈聞若心情很複雜。此事嚴格說來,或無可厚非,但終究難登大雅之堂。當時,沈聞若的結親之議被殷子夜婉拒,他未來得及旁敲側擊地對殷子夜加以勸導,葉昭便向齊牧宣戰了。大敵當前,一切以國事為重。
一別,就是一年多。沈聞若提着禮盒進門,看到靠坐在床上的殷子夜,客套都忘了,讓阿羅接過禮盒後,便大步走到床邊,在他身旁坐下,“子夜,你……”沈聞若一介鴻儒子弟,平日出口成章,這會兒卻找不到合适的措辭,別來無恙?顯然不合适,沈聞若想來想去,只得道,“你沒事就好。”
“子夜能有什麽事?”殷子夜笑道。
看着殷子夜輕松的神色,沈聞若嘆息一聲,“子夜,實不相瞞,愚兄早就得知子夜在軍中卧病,心中憂慮,然心有餘而力不足。子夜病重昏迷之時,侯爺曾寫信問詢于我,意欲退兵據守盈州城,愚兄極力勸阻侯爺,望侯爺堅守到底。愚兄深知,戰場險象環生,條件惡劣,若子夜……若子夜有何三長兩短,愚兄便是千古罪人了——”
殷子夜一把握住他雙手,“聞若兄何罪之有?若子夜當時神志尚清,必定也會力谏侯爺堅持下去,此乃關乎天下走勢之關鍵,子夜随侯爺出征,便是要盡一個謀臣之責,而子夜失職之時,聞若兄恰做了該做的事。反過來說,若真的因子夜,而令侯爺作出錯誤的決定,誤了上下臣民,誤了中原百姓,那麽子夜才是千古罪人啊!”
沈聞若怔了怔,略帶欣慰地點頭,“子夜……當初向侯爺幾番推薦你,實乃愚兄此生引以為傲之抉擇。”
“聞若兄言重了。誰人不曉聞若兄乃愛才之人,且胸襟廣闊,絕不吝于向侯爺舉薦賢良,有聞若兄此等正直之臣,乃朝廷之福。”
确實,除了殷子夜以外,沈聞若先後為齊牧推舉的人才不在少數,或是當今名士,或有不世之才,基本一一受到齊牧任用。
沈聞若不置可否,反又說到殷子夜身上,“這次子夜助侯爺大勝而歸,奠定大勢,功不可沒,可喜可賀。”
“子夜出力有限,無甚大功。反倒一身頑疾,給侯爺添了不少麻煩。”
“子夜別過謙,開戰之前,正是子夜你一席話振奮了軍心,之後又力主侯爺迅速前往安州平定杜灼之亂,最重要的——”沈聞若神秘一笑,“聽說子夜預測方華被刺一事,當場就把大家都吓到了啊?”
殷子夜擡眼看他,“聞若兄也認為子夜是信口雌黃?”
“哈哈,”沈聞若笑道,“此言若出自他人之口,愚兄必不能信,但既是子夜說的,想必你有自己的道理。再說,如今葉昭已然敗退,仍未有方華來襲的消息,不已經有足夠的說服力了?”
“無事便好。”殷子夜沉吟道。
“愚兄深知子夜向來別具一格,不拘常理,凡俗之人遠不能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