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以弱擊強
反觀齊牧這邊,如今占據盈州、安州與清州,南接悍将方華掌管的大片領域,西鄰杜植所在的象州,方華、杜植看起來都持保守的中立态度,坐山觀虎鬥,可他們畢竟與齊牧相鄰,什麽時候突然間過來捅一刀子都是有可能的,齊牧能不焦頭爛額麽?最關鍵的一點,那就是兵力上的差距,比起葉昭,齊牧可說內憂外患,無論如何也湊不出一支能與葉昭的十萬精兵旗鼓相當的軍隊。
情況似是一目了然,葉昭優勢,齊牧劣勢。此戰,葉昭可說成竹在胸,勢要一舉覆滅齊牧的勢力。
沈聞若偏生極力建議齊牧迎戰,年輕氣盛的孔邦看不過去,都快嚷嚷起來了,“葉昭地廣兵強,他麾下不缺才智出衆的謀臣,也不乏肝腦塗地的忠臣,更有嚴尤、文駿兩位勇冠三軍的骁勇将領,我們怎麽打?”
嚴尤、文駿兩人在葉昭多年東征西讨的吞并戰争中聲名鵲起,立下不少戰功,英勇之名可與當年的餘住一較高下,這一次葉昭南下攻打齊牧,有他們為葉昭統領軍隊,難怪乎齊牧營中衆人信心難足。
沈聞若毫不退讓,振振有詞,“葉昭雖兵多将廣,然軍令不整,軍規不肅,他的部屬之中,田闕鋒芒太露,好犯上不省,徐武生性貪婪,不知收斂。另龐伸專權獨斷,卻謀略不足,紀峰行事武斷,剛愎自用,他們兩若在葉昭出戰之時替葉昭料理後方,徐武一旦被抓住把柄,定不能為龐伸、紀峰所容,徐武必然叛變。至于嚴尤、文駿,與餘住無差,匹夫之勇罷了,只需一戰,便可擒之。”
正中的齊牧神情沉重,凝眉靜聽,緩緩道,“聞若之言,甚有其理。”
可他仍沒有明确表态,沈聞若知曉他心中還有疑慮,不由上前一步道,“侯爺,這一戰,萬不可退縮啊。”
廳堂裏依舊吵嚷,縱然沈聞若将強大的葉昭說得一無是處,以孔邦為代表的反戰派也沒有放棄立場,不斷地據理力争。齊牧有點頭疼,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停下來,轉頭看向一旁安安靜靜坐了半天的殷子夜,“子夜認為呢?”
随着齊牧這一問,全場的目光刷地全部集中到了殷子夜身上。殷子夜看了看齊牧,又掃視一圈衆人,站起身來,道,“我認為,兩相對戰,侯爺有十勝,葉昭有十敗。”
“嗯?”聽聞此言,齊牧還真起了好奇心。
殷子夜頓了頃刻,開始娓娓道來,“侯爺第一勝,在于‘道’。葉家四世三公,世代軍閥,缛節繁文層出不窮,囿于形式,侯爺體任自然,因時因地而制宜,不拘一格,此謂道高一籌。”
“侯爺第二勝,在于‘義’。當年許非作亂,侯爺大興義兵,征讨逆賊,後又迎奉天子,以忠節為天下表率,此謂萬民歸心。”
“侯爺第三勝,在于‘治’。治國之道,當寬猛相濟,張弛有度。今大亂之世,當用重典,葉昭欲以寬治亂世,難以禦下,侯爺則糾之以猛,令上下知制,此謂對症下藥。”
“侯爺第四勝,在于‘度’。葉昭外寬內忌,任人唯親,侯爺唯才是用,不問高低,此謂知人善任。”
“侯爺第五勝,在于‘謀’。葉昭優柔寡斷,遇事不決,侯爺機變自如,雷厲風行,此謂當機立斷。”
“侯爺第六勝,在于‘德’。葉昭沽名釣譽,好大喜功,歸附他之人,也多徒有其表,華而不實,侯爺只論功過,賞罰分明,招徕的均為忠正遠見之士。此謂實事求是。”
“侯爺第七勝,在于‘仁’。葉昭為小仁,但凡目之所及,憂恤之情形之于表,而目之所不能及,則茫不能覺,心安理得。侯爺為大仁,雖時有疏忽眼下細小,卻胸懷天下,恩施四海。此謂意志高遠。”
“侯爺第八勝,在于‘明’。葉昭不辨讒言,偏聽偏信,侯爺樂于納谏,從善如流,此謂心明如鏡。”
“侯爺第九勝,在于‘文’。葉昭是非不分,處事不正,侯爺是則進之以禮,非則正之以法,此謂公正嚴明。”
“侯爺第十勝,在于‘武’。葉昭好為虛勢,不知兵要,統領不法,侯爺治軍有方,進退有度,奇策疊出。此謂用兵如神。”
殷子夜不緊不慢地通篇利落道完,這一番話裏,不僅僅針對當前局勢,更是從長遠的戰略眼光上對雙方——尤其是齊牧在政策法令、措施、方針路線、個人秉性品格、文韬武略等各方面的分析與總結,面面俱到,縷縷分明。
“所以,我認為,此役,侯爺一定要戰,且必定會勝。”殷子夜最後道。
全場一片寂靜,無人吭聲,都在等着齊牧的反應。
殷子夜這一番話,不得不說極具說服力,至少那一幹武将聽了,無不瞬間信心大增。且殷子夜一句一個侯爺的,不僅将齊牧誇上了天,順帶把他手下的這一群文武部屬也褒揚一番,誰敢反駁?誰反駁殷子夜,貶低自己與同僚是其次,同時卻也是在否定齊牧啊!
衆人各懷心思,确有不少人因此士氣一振,另有些心思較為深沉的,則覺得殷子夜難免有些誇誇而談,言過其實,有逢迎之嫌。
“他娘了個蛋的,這話說得爽快!”一道大嗓門倏地劃破空氣。
大家不用看,便能猜出聲音的主人是誰,都太熟悉了,也就齊牧那個心腹武将之一,何炎,老這麽沒大沒小不講規矩,不過大家早習以為常,況且這也不是什麽太嚴重的過錯,齊牧治下軍中軍令如山,令行禁止,而對這些小事,尤其涉及到禮節方面的,他則時常睜只眼閉只眼。
何炎不懂那麽多道理,他只知道這麽多年他與齊牧并肩作戰,在沙場上出生入死,就沒有退縮過,管他葉昭是十萬人還是一百萬人,只要齊牧說一聲打,他就頭也不會回地往前沖。早在當年,他就跟齊牧說過,哪天他要戰死沙場,齊牧照顧好他妻兒家小便是。一騎上戰馬,他就把腦袋栓褲腰帶上了。
“好!”齊牧一拍幾案,站了起來,朗聲道,“葉昭外強中幹,不足為懼,與他兵戎相見,在所難免,一味退避,非長久之計。本侯此意已決,全力與葉昭決一死戰!願衆卿随我勠力同心,鏟除葉賊,匡複朝廷,安定天下!”
齊牧口中,葉昭到後面已變成了葉賊,其意之堅可想而知。不知是誰帶頭熱烈回應,最終衆人紛紛行禮道,“誓死追随侯爺!”
讨論結束後,齊牧照舊留下殷子夜私下談話,沈聞若與侄子沈甘智同行而去。
“認識殷子夜數載,今日才得知他竟也有口出華章之才。”沈甘智道。
沈甘智在齊牧的謀士集團中,地位與沈聞若、殷子夜可謂不相伯仲,沒少為齊牧出謀劃策,貢獻良言,只不過大家都看得出,齊牧在情感上最為親近的只有殷子夜。沈甘智與殷子夜只平常的點頭之交,殷子夜平素十分被動,沒事不會主動與人攀談,最多便是議會之時光明正大地交流探讨。沈甘智的看法與沈聞若不出其右,他也認可殷子夜的識見智謀,至于其他方面,甚少評論。現在這一句話,看似平淡,實則暗含了微妙的言外之意。沈聞若沉思半晌,淡淡一笑,“子夜向來直言不諱,今日,有他不得已而為之的苦衷啊。”
沈甘智不置可否。
殷子夜不是口若懸河、舌燦蘭花之人,齊牧歷來的議會裏,他甚少發言,可一旦開口,必不留餘地地一語中的,齊牧也均一一從之。然而今天,不止沈甘智,沈聞若也有點意外,如此長篇大論、毫不掩飾的溢美之詞,且當中不乏重複冗雜之處,實不像殷子夜的風格。
“個中道理,你我都明白。子夜一席話,并非說給咱這些謀臣聽,而是說給侯爺聽,說給一幹将士聽。與其說是贊頌,不若說是激勵,是鞭策。”沈聞若道,“而你我大費口舌半日,終無法徹底消除衆人乃至侯爺心中的疑慮,子夜之言,豈不有一錘定音之效乎?”
擔着多大的責任,便有多大的壓力。齊牧為三州之首,上有天子朝廷,下有臣民百姓,面對着葉昭這一個硬性條件比他強出不知多少的龐然大物,他心裏的重負,乃人之常情,無可厚非。金無赤足,人無完人,一個再悍然的領袖,也依靠着衆人的扶持。殷子夜給予的,正是這種扶持。誇誇其談又如何,言過其實又如何,哪怕真的被視為阿谀奉承又如何。
他只是要告訴那個人。放心去吧,你會贏的。
“聞若何必妄自菲薄,你力排衆議,陳述厲害,功不可沒。”沈甘智道。
沈聞若搖搖頭,“都是為朝廷盡忠,為侯爺謀事,談何有功無功呢。侯爺對葉昭這一戰,雖理論可行,但肯定是場不好打的硬仗,希望侯爺能堅持到底,勿要橫生枝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