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旁敲側擊
阿羅道,“啊,有,沈先生來了。”
殷子夜一呆,“你怎麽說的?”
“我說少爺一夜未歸。”阿羅老實回答。
“……”殷子夜無語。
也罷,不能怪阿羅,他本就是個老實巴交的仆人,沈聞若又與殷子夜有着多年交情,阿羅對沈聞若有什麽可隐瞞的?
“你有說我去哪了嗎?”殷子夜又問。
“那倒沒有。”阿羅搖頭。
殷子夜沉吟片時。以沈聞若的洞察力,恐怕……
盡管如此,殷子夜也沒打算戳破這層砂紙,更沒有告知齊牧。沈聞若也是個聰明人,殷子夜只希望,他權當不知便好。
看來,紙還是包不住火啊。
沒想到,沈聞若還是幹了件出人意料的事。
晚春的一個午間,齊牧、殷子夜、沈聞若三人一齊小酌一番,暢談四海。殷子夜是齊牧最親近最信任的謀士,沈聞若則是齊牧最倚重的得力臂膀。沈聞若一方面家世背景聲名顯赫,另一方面,投奔齊牧之前,他在朝廷便已有官職。再者,沈聞若雖地位顯貴,卻時常将所獲之賞賜皆散與族人和朋友,家無餘財,口碑甚高。論才幹,論聲望,論人品,沈聞若都無可挑剔。由他為齊牧統管大局,朝中無人不服。
三人相談甚歡,沈聞若自然而然地将話題轉到了成家立業之上,“賢弟年紀輕輕,便有此建樹,古來少有啊。說起來,賢弟今年二十有五了吧?”
“聞若兄記得可真清楚。”殷子夜笑道。
“《禮記》有雲,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賢弟可有想過娶親?”
殷子夜和齊牧都是一怔。
“這……”殷子夜遲疑道,“子夜尚未立業,何以成家。”
“哎,賢弟何必過謙。子夜的才情智謀,人所衆知,定不難覓得碧玉佳人。若賢弟不嫌棄,愚兄的侄女恰至二八芳齡,咱結個親家,親上加親,豈不快哉?”沈聞若說着,轉向齊牧,“侯爺,您認為呢?”
“……”齊牧看了看殷子夜,“這當然得看子夜自己的意思。”
“看來侯爺也贊成。”沈聞若笑道,“賢弟——”
“聞若兄,”殷子夜打斷他,“子夜現在還客居侯府之內,如此娶親,成何樣子?”
“此乃小事,愚兄雖不算大富大貴,一套宅子還是置辦得起的,權當侄女的嫁妝了,賢弟千萬不要與我客氣。”
“子夜家無餘財,清貧度日,将來的日子,怕苦了家小。”
“我沈氏族訓向來不求富貴,吃一點苦算什麽,與賢弟的秉性正好天作之合啊。”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子夜高堂已殉難,實是不合。”
“賢弟三年守孝之期已過,于情于理都無礙。”
“……子夜身體孱弱,不欲負累于人。”
“正因賢弟身體不好,更需要一位賢惠的夫人打點內外,照料起居。”
殷子夜推脫一句,沈聞若就反駁一句,兩人你來我往,見招拆招,齊牧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也不插話。
殷子夜有點無奈,“聞若兄的好意,子夜心領。成家乃終生大事,且容子夜思慮一番吧。”
“好。愚兄靜候賢弟的好消息。”沈聞若該說的也差不多說完了,接下來的事,就不由他控制了。反正,他總不能逼着殷子夜娶老婆吧?
待兩人回到齊牧的屋裏,殷子夜終于道,“适才侯爺也不幫着說兩句。”
“我要說什麽?我還能強制禁止你娶妻不成?”齊牧道。
“是啊。”沒想到殷子夜真的這麽回答。
齊牧有點好笑,“那我也太不講道理了,豈不淪為暴君了?”
“這是君主的魄力。”殷子夜張嘴就瞎掰。
“這馬屁我受不起。”齊牧擺手。
“我要真答應了怎麽辦?”殷子夜問。
齊牧眉頭一挑,“怎麽,真對那個二八芳齡的小姑娘動心了?”
殷子夜一本正經道,“聞若兄說得有點道理,我都二十有五了,還孤家寡人一個,好像不太合适。”
齊牧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才道,“哦,那你就娶吧。”
“侯爺不樂意?”
齊牧一臉肅然,并不說話。
他不樂意?
他當然不樂意。
可他自己好幾房妻妾,兒女成群,逢年過節,阖家熱鬧。殷子夜呢?如他所言,孤家寡人,所有的團圓佳節,都只能到沈聞若府中作客,平時,他的屋子更是幽深靜谧,甚少生氣。
他除了有沈聞若這一個摯友,其餘的,就是齊牧了。
而齊牧,恐怕終其一生,都難以給他一個能夠令世人承認、接納的地位與名分。
殷子夜原本的家,已不複存在了。
他要命令他一輩子不成家嗎?
讓他一輩子都無法擁有自己的親人、兒女嗎?
齊牧很想永遠把他養在侯府裏,哪怕不能堂而皇之地公諸于衆,也可以朝夕與共,相伴在側。
他很想履行當年的那句諾言——
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但是,他真的能做到嗎?
年夜飯,沒有辦法和他一起吃。中秋夜,沒有辦法和他一起過。殷子夜永遠都要等,等到齊牧把該做的正事都做了,才能輪到他。
齊牧下了決定。
“若你有意,我這幾日便派人去沈府提親,聘禮之事,你不用操心。擇個良辰吉日,就把親事定了吧。”齊牧突然就道。
殷子夜一懵,齊牧這話題跳得也太快了,他只是揶揄兩句,齊牧當真了?
“侯爺……你認真的?”
“君無戲言。”
“……”殷子夜緩緩道,“若子夜無意呢。”
“子夜,”齊牧看着他,“你可想好了。有些東西,我給不了你。”
殷子夜微然一笑,“我早就想好了。”
自他故鄉被賊人掃蕩,自他家破人亡,自他不得不帶着唯一的小妹遠逃他鄉,寄人籬下,自他落下一身病根,殘喘度日,他便想好了。他負不了責任,給不了承諾,他無法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更難以與平常之人相交相知,他寧願獨守靜室,清隐一生,梅妻鶴子,聽任自然。
冥冥自有天定,他遇到了齊牧,這一個賞識他的明主,這一個最懂他的人。殷子夜無需感到負疚,他終将只是齊牧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他來之前,他走之後,齊牧都在進行,且會繼續進行自己精彩的人生。在殷子夜看來,這便是最恰到好處的安排。
“侯爺不必顧慮子夜,”殷子夜道,“子夜能活多久,就陪侯爺走多久。”
“你還很年輕,別說晦氣話。我還等着百年之後,将治國大事都丢給你管呢。”
“要說王佐之才,不是有聞若兄在嗎?”
“你也有這個本事,你就是……”
“我懶。”殷子夜直言不諱。
“你……”齊牧被他堵得無語。
沈聞若苦心提出的結親一事,最後被殷子夜左躲右閃,裝聾作啞,漸漸就不了了之了。沈聞若心中無奈。那日,他親眼見到殷子夜從齊牧房中出來,本來也不算什麽,沒至于讓他馬上想到那邊去,可殷子夜竟特意撒謊騙他,沈聞若就覺得不對勁了。這次結親的提議,一來沈聞若确是衷心想看到殷子夜能立個家室,有個安穩的歸處,二來,沈聞若是以此作為試探,觀察齊牧與殷子夜兩人的反應,三來,若真的試探出來了,沈聞若這便相當于一次隐晦的進言,希望齊牧也好,殷子夜也罷,能懸崖勒馬,認清身份,擺正位置,愛惜名聲,不要做出一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不倫之事。
結果基本顯而易見,誰是個什麽意思,三人都心照不宣。沈聞若是個傳統得不能再傳統的人,但一個是他主公,一個是他摯友,兩人我行我素,不聽勸谏,他還能說些什麽?
既阻止不了,唯有極力隐瞞。齊牧與殷子夜都沒有說,但沈聞若也無須他們刻意提醒,對于此事,他定然守口如瓶。
況且,比起這個,他們還有更嚴重的事情要考慮。
六月,有消息傳到盈州城,北方渝州的葉昭挑選了十萬精兵,企圖南下進攻齊牧的大本營——盈州城。
雖然這似乎是遲早會演變至此的形勢,然葉昭真有所行動時,整個盈州城還是炸開了鍋。
經過多年征戰,在中原北方這一塊區域裏,基本只剩下了兩個軍事與政權巨頭,一個是葉昭,一個是齊牧。別說要統一天下了,就是要先統一北方,他們兩的正面決戰便勢在必行,時間遲早問題而已。齊牧頭疼之處在于,他的準備,還不算很充分。
盈川侯府裏向來熱鬧,這回更是吵得不可開交,一個比一個的嗓門大。以沈聞若為首的幾個人力主可與葉昭全力一戰,另外的大部分人則認為不宜與強大的葉昭硬碰硬,應先委曲求全,避其鋒芒。
這些人的見解有他們的道理。此時的葉昭,已經統一了北邊的渝州、萬州、合州、佑州,地廣人衆,全然沒有後顧之憂。這一戰,葉昭能夠調集十萬精兵,其實力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