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新豐佳釀
衆人一同入屋用膳,殷果見到了殷子夜,心情大好,仿佛把分別數月以來所有的朝氣都積壓到此時一并爆發了。
“哥!除夕你過來跟我們一起吃年夜飯好不好?”酒席進行得差不多時,殷果仰着小臉,眨巴着一雙大眼睛問他。
殷子夜一愣,人家主人還沒開口呢,她一個寄人籬下的小姑娘就自作主張,分明是越俎代庖,即便人家可能顧及殷果年紀尚幼,不與她計較,殷子夜也覺不妥。
沈聞若也意識到了這個情況,搶在了殷子夜之前開口,“是啊,除夕之夜,賢弟可一定要過來,人多熱鬧嘛,夫人你說是不是?”末了還詢問一下夫人的意見,劉夫人也是個聰慧的女子,自當了然沈聞若的意思,便一同出言相邀,“年夜飯就是圖個團團圓圓,殷先生畢竟是果兒的親兄長,又與我家夫君情同手足,把這裏當成自己家便是。”
這一句客氣話殷子夜當然沒敢當真,正要回話,殷果就搖着他大腿不住撒嬌,“好不好好不好?”
“好,”殷子夜拗不過她,只好應道,“果兒在這裏要是能乖乖聽話,哥哥就來和你吃年夜飯。”
“果兒可乖啦!”殷果擡頭挺胸,一臉自豪。
臨別之時,殷子夜再三感謝沈聞若與劉夫人,主要還是為了殷果的事。“殷先生,”劉夫人笑道,“你這位兄長對小妹真是無微不至,哪像咱們聞若啊,對他親兒子都沒這麽上心過。”
劉夫人這般揶揄他,沈聞若一時有點挂不住,殷子夜禮貌一笑,“聞若兄才高志廣,乃人中龍鳳,他日定将建功立業、光耀門楣,對家小瑣事有些疏漏,也無可厚非。幸得有劉夫人這般聰敏賢惠,操持上下,令聞若兄無後顧之憂,可全心全意為安天下平四海而一展所長,兩位芙蓉并蒂,天作之合,必能為世人稱頌,後代芳傳。”
劉夫人再如何矜持,這會兒也止不住臉上的笑意,“一直聽夫君稱贊先生為才子,妾身今日确是見識到了先生的橫溢才華。”
殷子夜這番令劉夫人心花怒放的話,反倒讓沈聞若心中一沉,這算什麽橫溢才華?這不過是恭維之能事,官場之上只要有心鑽營,精于此道的人遍地都是。
沈聞若與殷子夜相識一年,怎會不清楚他脾性?殷子夜素來不喜籠絡應酬,之前受他推薦出戰靈會山一役的陸榮得勝而歸,愈加受到齊牧重用,即便如此,直至今日,殷子夜也幾乎沒主動與他攀過什麽交情。侯府之中,與他談得來的好友,來來去去就沈聞若一人。适才那席贊譽,雖也不算昧着良心說話,可如此隆重而華麗的辭藻,殷子夜便是對他的衣食父母齊牧都沒有使用過,而今則耐着性子對他與劉夫人極盡褒揚,沈聞若明白,殷子夜所做一切,都是為了他這個寄托于沈府的小妹,殷子夜鞭長莫及,他也深知沈聞若無法顧及那麽周全,只能盡量給劉夫人留下好印象,望劉夫人平日念在他這個兄長的份上,能對殷果好一些。
沈聞若一把握住殷子夜雙手,言辭懇切,“子夜,你放心吧。”
沈聞若之意,殷子夜心領神會,微微點頭,“多謝聞若兄。”
除夕之夜,到處一片忙碌與喜慶,沈聞若不忘差人去侯府提醒殷子夜出席今夜的年夜飯,不料下人進了門,卻被告知殷子夜又卧病在床了。
沈府的下人愣了半天,剛打算離開,一道微弱的聲音叫住了他,“等等。”
殷子夜披了外衣,被仆人扶着走了出來,臉色白得吓人,這下沈府的家丁可以确定他是真的病了。
“殷先生還有什麽吩咐?”那人恭謹道。
“你回去與聞若兄說,望他勿與果兒直言相告,說我……說我有事出城了罷。”殷子夜道。
“好的,小的這就回去禀報老爺。”
沈府家丁退去許久,殷子夜還望着窗外的雪景出神。
“少爺,要不……老奴去沈府把小姐接回來一晚?”阿羅試探着道。
“不可。”殷子夜斬釘截鐵道,片刻,轉頭看向阿羅,“你要是敢自作主張,就跟她一起不用進門了。”
說罷,返身回內屋,到榻上繼續躺下。
這一睡,便睡到了次日午後。大年初一,殷子夜的屋內一如平常,甚至比之去年還要冷清。去年,殷子夜剛到侯府不久,身邊只有阿羅一個仆人,還有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妹果兒。現在,伺候的下人多了,熱鬧卻少了。
殷子夜實在是睡不下了,便起來烤着炭盆,靜靜看書。他看書之時不讓人打擾的習性一如既往,連阿羅都被支出了外屋。忽然,腳步聲起,一位不速之客不期而至。“聞若兄——”殷子夜邊說着邊擡頭,話到一半戛然而止,忙放下書卷起身行禮,“侯爺怎麽來了?”
大過年的,齊牧應該忙着應酬才是,殷子夜如何都料不到他會出現在這裏。
“怎麽,來的是我,讓先生失望了?”齊牧笑道。
“殷某不是這個意思。”
齊牧環顧一圈,“你這也沒點人氣。”
“無礙,殷某清靜慣了。”
齊牧目光落到殷子夜臉上,久久未挪開,看得殷子夜有些不自在,“侯爺……?”
“看你臉色還行,休息得好些了?”
“舊疾複發,習以為常了。”
“昨夜我走不開,今晚好歹把事情都推了,算是為先生補一頓遲來的年夜飯吧。”
殷子夜一怔,“侯爺,這——”
齊牧手一擺,“先生別跟我推辭。本侯說過——”
以後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那一夜,他在他耳邊如是說。
齊牧頓了頓,“算了。晚些我命人帶先生過去,先生可無論如何要給本侯這個面子。”
“……既如此,殷某先謝過侯爺一番盛情。”
齊牧沒說一會兒話,又匆匆走了。殷子夜嘆口氣,他最厭棄的官場應酬之事,終究避不過。
入夜,殷子夜随着下人的引領如約而至,本以為是到哪個大廳或偏殿,卻不料來到一間起居寝屋裏。這房屋比之他的廂房要寬敞華貴許多,顯然不是同一個級別。下人請殷子夜先在廳中就坐稍候,便退下了。
不多時,齊牧跨門而入,殷子夜立起施禮,齊牧豪放一笑,命人上菜。
殷子夜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今夜……只有殷某一人?”
“先生還想有誰?”齊牧反問。
殷子夜語塞。
菜一盤接一盤端上來,幾乎擺滿了一張長方幾案,甚是豐盛,齊牧屏退下人,将酒杯斟滿,“先生嘗嘗這酒。”
只有兩人,齊牧沒有嚴謹依循會客的禮制,十分随意地與殷子夜相對而坐,“謝侯爺。”殷子夜雙手端起酒碗,淺飲一口。
殷子夜并非懂酒之人,或說根本對酒毫無研究,但他也喝得出,這酒與以往所飲之釀均不盡相同。
“此乃新豐酒,先生可喝過?”
新豐酒雖不如葡萄釀名貴,然亦為名酒之一。
殷子夜搖搖頭,“初次嘗到。”
“哈哈哈,先生若喜歡,以後還很多機會品賞好酒。”
品賞?殷子夜心中自嘲,何來品賞,但求一醉罷了。
“不過,陳大夫可叮囑過,适可而止,不可過量。”齊牧補充道。
酒席過半,殷子夜才知道原來這裏竟是齊牧的住所,無怪乎如此雍容尚雅,遠非尋常人家所能及。不知不覺間,屋外的大雪又紛紛揚揚地落起來,襯得屋內暖意更濃。對齊牧的“不可過量”,殷子夜酒意上來後便沒放心裏去,愈飲愈興起,與齊牧漫無邊際地談天說地。
後來的事,殷子夜如以往一般,記不太清了,待他一覺醒來,窗外暖陽灑照,這樣的天氣,真真令人不願起床。
睜着眼睛發了半日呆,殷子夜才坐起身來。“阿羅……”叫了一聲,來的卻不是阿羅,而是一個丫鬟,殷子夜一看丫鬟的面孔,愣了半晌,此人他不認識,有新的仆人?又看了看這房間,才驚覺如斯陌生。
這裏……是齊牧房裏?
自己在這睡了一夜……?
那……齊牧呢?
殷子夜四顧尋找,始終不見齊牧身影,不得已詢問下人,才說齊牧一早就出去了。殷子夜汗顏,自己作為客人竟賴在人家床上睡到日上三竿,成什麽樣子?
殷子夜忙下床洗漱穿衣,整理到一半,齊牧不巧回來了。殷子夜自覺狼狽,向齊牧作揖道,“侯爺,殷某昨夜實在叨擾……”
“殷先生似乎很是喜愛本侯的床啊。”齊牧玩笑道。
殷子夜臉上一燙,微微低頭,“侯爺床榻确實舒适,怪殷某不知分寸。”
這是真話,齊牧的床鋪被褥均是最為上等的絲綢布絨,躺下去就不想起來了。
齊牧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笑了笑,“先生無須着急,一個時辰後,本侯還有事與先生相商。”
一個時辰後……?殷子夜不明所以,有什麽話還得挑着時間說?難道一個時辰後将有什麽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