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傀儡天子
“這是怎麽回事?”殷子夜問。
“都是侯爺安排來的。”阿羅說。
“……”殷子夜環視一圈,“侯爺什麽時候來過?”
“昨天,他說今天要領兵了,讓少爺您好好休養,他回來再來看您。”阿羅如實彙報。
殷子夜陷入沉思,原來,夢中那道朦胧的聲音,真的是他的……?
“對了,沈先生也來過,見您睡着,坐了一會就走了。”阿羅又說。
曾經一連半個月都可能無人踏足的屋子,這兩日可是夠熱鬧的。
“先生,該喝藥了。”一個丫鬟手捧托盤,托盤裏放着一碗深褐色的湯藥,白煙袅袅升起,一股難聞的味道撲面而來。
不管喝了多少次,殷子夜還是覺得很難習慣。
殷子夜無奈地端起藥碗,看向阿羅,“若聞若兄再來,記得——”
“我已經拜托沈先生了,不會讓小姐知道的。”
殷子夜點頭,阿羅在他家多年,很是了解他兄妹兩的脾性。
湯藥一喝就是數日,陳大夫把一次脈就搖一次頭,“風寒之症又複發了,之前不是叮囑過你不能着涼了,怎麽就不注意……唉,接下來天氣越來越冷,更難好了,慢慢養吧。還有,不許再喝酒了。”
“大夫——”殷子夜抗議,“一點也不能喝嗎?”
“不能。”陳大夫很果斷。
“……”
“年紀輕輕的,就知道折騰自己。”
殷子夜無可辯駁,“這藥……還要喝多久?”
“喝到好轉為止。”
殷子夜不禁嘆息,生無可戀。
阿羅發現殷果不在之後,這個少爺越來越難管了。大夫才訓過他一頓,過了兩天殷子夜就耍起了賴,阿羅把沈聞若送的酒都藏起來了,殷子夜幹脆裝睡不喝藥。
阿羅拿他沒辦法,正頭疼呢,齊牧來了。
一屋子下人見到他都急忙躬身施禮,齊牧無心留神其他事,匆匆地直奔殷子夜榻前。
“殷先生這幾天怎麽樣?”齊牧這話是問下人的。
“好……好了些。”阿羅答道。
“好了些?”齊牧在榻旁坐下,一眼便瞅見幾案上放着的一碗中藥,熱氣全無,以手一探,已是涼的了。
“你們怎麽做事的?藥都涼了!”
齊牧聲音裏一顯露出怒意,大家忙把頭低下,阿羅說道,“少爺他……他不肯喝藥。”
“不肯喝你們就讓他不喝?”
沒人敢答話。
齊牧沒打算真與他們置氣,大手一揮,“還愣什麽,去把藥熱了。”
殷子夜這會兒本就沒深睡,齊牧進來時便有所察覺了,待聽得真切是他的聲音,即刻驚醒,“侯爺?”馬上坐起身來。
“先生睡得可好?”齊牧回頭看他,聲音當即溫和了幾分。
“不知侯爺前來,殷某……實在失禮。”可不,殷子夜長發散亂,因幾日不外出,只穿着樸素的睡袍,哪有一點待客之道?
“是本侯招待不周,殷先生不介懷就好。”
“不敢。”殷子夜頓了頓,切入正題,“對了,靈會山一役可順利?”
“一切如先生所言。”
殷子夜欣慰地點了點頭,“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此次萬州反民湧入盈州,對侯爺而言既是危機,亦是轉機。百姓乃天下之本,這是侯爺的第一筆財富。第二筆財富——”
“我知道。”齊牧笑了笑,按了按他手背,“第二筆財富是當今天子。殷先生的話,本侯沒有忘。倒是殷先生,現在先顧着身體要緊,別費那麽多心了。以後須先生襄助本侯的時候還很多,先生可要好好保重。”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丫鬟端着托盤上來了。
熟悉的味道一飄來,殷子夜便不自覺地擰了擰眉。
“藥熱好了,”齊牧親自拿起藥碗,遞到殷子夜面前,“先生先喝藥吧。”
“……”
殷子夜看着那碗褐色的東西,默然不語。
“殷先生?”齊牧又道。
“……此等小事,豈敢勞煩侯爺挂懷——”
“先生的身體怎麽是小事呢?”齊牧心下了然,面上仍不介意與殷子夜周旋着,“先生,請吧。”
“……”殷子夜終究微微側過臉,“殷某稍後再用藥。”
齊牧有點哭笑不得,“殷先生心懷天下,怎麽也如孩童般任性?”
“殷某殘軀一副,終日以藥續命,實是頗感厭倦。”殷子夜垂下眼眸,聲音也低了許多,他并不喜歡怨天尤人,尤其在外人面前,便是對沈聞若也甚少談及此等心思,然此時此刻,他卻不想顧及那麽多了。
齊牧愣了愣,“先生這是什麽話!先生只管放心,陳大夫乃本侯重金所聘的再世神醫,有妙手回春之術,先生尚如此年輕,只需好好調養,不必憂慮太多。”
殷子夜沉吟半晌,“天命難違。”
“非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無論如何,也得先盡力謀之,再談成敗。先生此前對本侯的進言,不正是此理嗎?”齊牧道。
“……”殷子夜澄澈的目光怔怔地看向齊牧,不知如何作答。齊牧單手捧着藥碗,又往殷子夜面前遞了遞,“來——”
殷子夜條件反射地躲開了臉。
不是他不想給面子齊牧,而是那股味道真的一聞到就想吐。
從前在殷家,也只是體質較弱,家裏人照看得仔細,盡量以補品炖湯等食物療養。自打入了侯府,日複一日記不清喝了多少中藥,殷子夜早就覺得食不知味,唯有醇酒的郁香還能勾起他一點向往。
“殷先生,”齊牧故作為難,“你若執意如此,看來本侯只好親自喂你了。”
殷子夜以為自己聽錯了,訝然地轉過臉來。
“先生真的要等本侯動手?”齊牧最後問了一句。
齊牧話說到了這份上,殷子夜不敢倔強了,雙手接過藥碗,在齊牧一動不動的注視下,不情不願地端到嘴邊,如赴黃泉般閉着眼吞了一口。
“咳——咳咳……”
近幾日的湯藥裏摻了粉末,比以往的更難以入口,殷子夜沒忍住,吐了出來,霎時一片污濁沾到胸前,繼而滴落到被子上,最慘的是,手上的瓷碗也沒拿穩,有些許藥液撒到了齊牧身上。
“侯爺——”殷子夜甚感狼狽,“殷某實在抱歉……”齊牧卻沒有去在意自己身上的污漬,一把接過殷子夜手上的藥碗放到一旁,一手給他順背,另一手拿過丫鬟遞過來的毛巾給殷子夜擦去唇邊的湯藥,這令殷子夜更尴尬了,推辭也不是,接受也不是,一圈仆人忙成了一團,他則獨自傻傻發呆。
“先生還好吧?”齊牧問道。
“殷某無事。”殷子夜搖頭,略是擔憂地看了看齊牧濕了的衣服。
齊牧吩咐下人,“去給殷先生備些果脯蜜餞好送藥。”未幾,又道,“還有,換一床新的被褥。”
“又給侯爺添麻煩了。”殷子夜不好意思道。
“先生既住在本侯府上,本侯理應盡地主之誼,先生往後有什麽需要,盡管告知本侯,本侯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必不負先生。”
齊牧這段日子禮待賢士的事跡,很快傳遍了盈州城上下,他當日抱着落馬的殷子夜回城的那一段路,實在太多人見到了,齊牧在盈州本就頗有聲望,這件事更被添油加醋,說齊牧不拘繁禮,不惜纡尊降貴以誠待人,諸如此類雲雲。加之靈會山一戰後齊牧适時地安撫這些流民,投降的俘虜一概不殺,反而恰當地加以安置,一時之間,齊牧不僅在盈州上下聲名大振,還漸漸地傳到了四方之地,已有好些其他諸侯的門人部将千裏迢迢前來示忠于齊牧了。
有關迎天子一事,齊牧就這個問題與部屬們進行了商談,不出所料,不少人強烈反對,所顧慮之處大體與齊牧先前所想相去不遠。再者,天子身邊還有幾個部将,雖兵力不多,在諸人看來,也是個隐患。大家争論得激烈之時,沈聞若向齊牧力陳利弊,極力主張必須保住天子,這讓齊牧進一步下定了決心。
齊牧行動很迅速,十一月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西都朝廷上書請天子入盈州城。這是他深思熟慮後的抉擇,殷子夜也十分贊同,畢竟盈州是他紮根之地,西都朝局混亂,實非齊牧之力所能掌控。當今天子自登基之後,根本沒有當過一天真正的皇帝,先是經歷了一場血洗皇宮的噩夢,然後許非強行進入西都,喧賓奪主,讓天子日日膽戰心驚,好不容易把許非盼死了,又被群臣幹政,他對所有政令除了點頭說是,沒有其他的話語權。這個形勢之下,天子能平安地活下去,已然心滿意足了。現今割據一地的盈川侯忽然殷切而恭敬地請他入主盈州城,天子還能有什麽更好的選擇嗎?于是在盈川侯派出的軍隊護衛之下,連夜出逃西都,風塵仆仆地來到了盈州大地。
齊牧該做的功夫還是做得極其到位的,至少吃穿用度上讓天子回到了一個皇族該有的舒适。但齊牧麾下絕大部分的人都清清楚楚,這個皇帝,乃一個幌子而已。他們真正的主子,是齊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