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托孤摯友
沈聞若忙扶住他,“子夜何須拘禮?只管說便是。”
“子夜想求聞若兄收下果兒。”
“……什麽?”沈聞若以為自己聽錯了。
殷子夜雙膝跪下,朝他施個伏拜之禮。
沈聞若吓了一跳,趕緊蹲下想将他拉起來,沒想到殷子夜執意不起,“聞若兄能答應子夜嗎?”
“你這是幹嘛?好端端的怎麽要我收下果兒?”他不起來,沈聞若只好陪他蹲着。
“聞若兄讓果兒為奴為婢或者為妾都好……只要容她留在沈府,子夜別無他求,望聞若兄成全。”
沈聞若一驚,他大了殷果整整十六年,當她父親都可以了,雖說在官宦富貴人家之中,老牛吃嫩草真的再正常不過,可這是摯友的小妹啊……無論如何,他也做不出這種事。
“子夜,你,你先起來……”沈聞若為難之極。
“聞若兄,”殷子夜終于擡起頭來,“你的恩情,若子夜這輩子報不了,來生便為你做牛做馬——”話到一半,就被沈聞若捂住了嘴,“別說了,你正值英年,怎麽就說到來生了?要我收果兒不是什麽難事,可你就舍得嗎?”
“她若過得好,子夜有何舍不得?”
“果兒跟在你身邊不是更好?”
殷子夜搖頭,“子夜寄人籬下,無處為家,指不定什麽時候連三餐都不繼……這種颠沛流離之苦,實在不希望她與我一同承受了。”
“唉……”沈聞若嘆口氣,飽漢不知餓漢饑,他有自己的府邸,有自己的妻兒,确是難以切身體會殷子夜的心情。看着殷子夜殷切的目光,沈聞若竟不知如何開口。
良久,沈聞若才慨然道,“好吧……我就收果兒為義妹,讓她跟在我夫人身邊,如此賢弟可放心?”
殷子夜再度伏地,“聞若兄對子夜恩重如山,請再受子夜一拜。”
兩人談是談妥了,沒想到,殷果不依不撓,态度甚是堅決。
“我不去——!”她平地一聲吼,幾乎要把屋子裏的幾個人都震聾。
殷子夜多少料到了這個局面,耐着性子道,“果兒,乖,以後哥哥一有空就去看你……”
“我不信你!你這個大騙子!”殷果目中滿是幽怨。
“沈叔叔家有很多好吃的。”殷子夜只好故技重施。至少在過去,這一招屢試不爽。
“……”殷果看着他不說話。
“還有新衣服穿。”殷子夜趁熱打鐵。
“……”
“沈叔叔家的院子也很漂亮吧?”
“我不去——!”殷果又是一聲嚎叫。
一旁的沈聞若有點哭笑不得,“子夜,你看,果兒若真不想……”
“果兒,不要胡鬧!”殷子夜陡地嚴肅起來,音量加重了幾分力度。殷果很清楚,這種征兆,說明他真的生氣了。
“沈叔叔肯帶你回去,那是多大的恩情!你勿身在福中不知福,別任性了,快收拾東西。”殷子夜斬釘截鐵,不容抗拒。
殷果眼眶一濕,鼻頭一紅,這一幕看在殷子夜眼裏,令他心頭也不由一緊,殷果一溜跑開,正當所有人都以為她終于聽話地去做準備時,這孩子竟蹭蹭蹭地跑到榻前,身子一縮,鑽到下面去了。
殷子夜、沈聞若和阿羅都懵了。
“你幹嘛?”殷子夜忙走過去。
“我哪也不去,反正你們抓不到我。”殷果吸着鼻子道。
她這話不假,榻下就那麽點高度,也就殷果這小個子擠得進去,三個大人在外面,只有幹瞪眼的份。
“我把榻移開不就行了嗎?”殷子夜問道。
“……”殷果想了想,又想了想,答不上來。
“傻孩子。”殷子夜嘆息一聲,“出來吧,你知道你哥哥向來說一不二。”
殷果趴着沒動,良久,哽咽着問道,“哥,果兒做錯了什麽,你怎麽不要果兒了?”
“……”這回輪到殷子夜不知如何應答了。房間裏一片沉默,只有殷果吸鼻子的聲音斷斷續續。
“錯的不是你。”殷子夜低聲道。
“子夜,”沈聞若走過來,一手輕輕搭上他肩膀,“這樣吧,我明日再來接果兒,如果你改變主意,屆時告知愚兄便是。”
“聞若兄……”
“沒事,我明白。”沈聞若溫然一笑,“愚兄就先告辭了。”
沈聞若十分守信,翌日準時登門,有點出乎他意料,殷果跟在殷子夜身後出來,拿着她的小包袱,安安靜靜,不再鬧騰了。也不知昨天殷子夜是如何說服她的。
“果兒,”沈聞若彎下身來,“可想好要跟沈叔叔回去了?”
殷果一雙大眼睛瞅着他,抿着雙唇,并不說話。
“果兒,叫人。”殷子夜道。
殷果這才不情不願地開口,“沈叔叔好。”
“記得哥哥跟你說過的話嗎?”
殷果撇嘴,“記得。”
在別人家,切記謹言慎行,修身養德,在那裏,再沒有能無條件地愛你的親人,你要想好好活下去,就必須體現出自己的價值。
這短短的幾句話,是多麽殘忍。殷果說得沒錯,殷子夜是個騙子,但就在昨夜,殷子夜第一次徹徹底底地對她說了真話,因為他不得不說。
沒有誰生來就虧欠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從前所得是恩賜,今日所失乃命途。殷子夜這些絮絮言語,也不知年僅十一的殷果是否能體悟。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殷子夜牽着殷果走到侯府門口,也該止步了。“去吧。”殷子夜松開了手。
沈聞若拉起殷果,沒走出幾步,殷果突地轉身跑回來,撲進殷子夜懷裏。
殷子夜蹲下身來,輕撫着她的發絲,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意,“怎麽了?”
殷果緊緊地摟着他,把臉埋在他衣服上。
“好了,”殷子夜輕聲道,“又不是以後見不到了,不是說了有空就去看你麽?乖,不要耽誤沈叔叔的時間——”邊說着邊想将她拉開,不想殷果嗚咽着摟得更緊了。
殷子夜無奈,好言哄了許久,殷果才磨磨蹭蹭一步三回頭地和沈聞若走了。
殷子夜獨自站在門口,一直到那兩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街尾轉角處為止。
“殷先生?”
“殷先生?”
殷子夜倏地回過神來,轉頭看去,齊牧竟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一連叫了他幾聲。旁邊還跟着幾個侍從。
殷子夜急忙行禮,“見過侯爺。”
“殷先生獨自在此,可是在等人?”齊牧問道。
殷子夜怔然半晌,搖頭,“沒有。”
他一臉的魂不守舍令齊牧起了幾分好奇,未及追問,殷子夜又作揖道,“若無要事,殷某便先行告退了。”
殷子夜正要退去,齊牧叫住了他,“殷先生且慢。”見殷子夜擡頭看他,齊牧笑了笑,“确有要事。”
殷子夜不由疑惑,他那句話只是禮貌用語,與齊牧在此只是偶然相遇,能有什麽要事?
“顧決,馬乾,你們去把馬牽來,陸榮你們幾個先到外面等我。”齊牧的吩咐一下,衆人便各自行事,只留下齊牧與殷子夜在原地。
“侯爺要外出?”殷子夜問。
“去勘察地形,拟定作戰方案。”齊牧道。
“原來如此。”殷子夜知道齊牧指的是日前所說的靈會山一帶,卻沒想明白他的這要事與自己有何幹系。
“殷先生不一起來麽?”齊牧意味深長道。
“我?”
“既是殷先生出的錦囊妙計,又是殷先生推薦的将領,有關現場的伏兵安排,本侯還指望殷先生指教一二呢。”
殷子夜頓了頓。齊牧的言外之意,他聽得一清二楚——齊牧想考較他。
說是詢問,實則不由他不去。殷子夜略一思索,應道,“那殷某便随侯爺一同前往。只是——”
“殷先生不必擔心,”齊牧手一擡,“先生繼續與本侯同乘一騎便是。”
殷子夜不善騎馬,而靈會山離盈州城約上百裏之遙,他們要一日間來回,須得快馬加鞭,不可能駕馬車去。
“不過路上風大,殷先生身體無恙乎?”齊牧又問。
“無礙。”殷子夜道。
“好。”齊牧點頭,“請。”言畢,轉身邁出侯府大門。
齊牧的坐騎名為盤龍,乃馬中極品,千裏良駒,個頭高大,體格壯碩,一身毛發烏黑锃亮,不僅迅如飛影,且耐力極佳,即便載兩個成年男子也毫無壓力。齊牧帶着殷子夜駕馬奔在最前,其餘人陸續跟上,一行約幾十人,顧決與馬乾乃齊牧的貼身護衛,無論平時外出還是行軍作戰之時,大多形影不離地保護他,此外還有陸榮等幾位将士,餘下的便是精英兵卒,畢竟路途遙遠,以防發生什麽意外。
齊牧沒有忽悠殷子夜,途中确實風大,本就是初冬時節,這一串馬隊更是疾如閃電,馬不停蹄地一路飛奔,除了獵獵風聲,殷子夜幾乎聽不到自己在想什麽。
個把時辰後,終于到了目的地,靈會山一帶山脈起伏不定,地勢多變,實乃伏擊的絕佳之地,齊牧想在這裏開戰,有着充分的理由。馬隊停了下來,齊牧與将士們指點探讨,加以部署。殷子夜靜靜地聽着他們的談話,并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