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再度引薦
寬敞的廳堂裏洋洋灑灑坐滿了人,可想而知事态真的十分嚴重。可不,盈川侯為穩固盈州的形勢,近期接連幾仗打下來,元氣大損,現今手上能用的兵馬最多一萬多,可萬州的反民呢?那可是百萬之衆啊!說句不好聽的,人黑壓壓地跑過來,踩都能踩平盈川侯這一點根據地,盈川侯不着急才怪。
所以齊牧一到場,廳堂裏就炸開了鍋,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各抒己見,争辯激烈之時,更是互相吵得不可開交,齊牧則面色陰沉地看着他們,從頭至尾不發一言,對任何人的觀點都不置可否。一場讨論下來,大部分人支持的方向,都是暫棄盈州,轉而北上投奔渝州的葉昭,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另有一些則反對投奔,而是主張向葉昭及其他諸将借兵馬拼死抵擋,堅守陣地。
葉昭在當時建立的讨伐許非的聯盟裏就是總盟主,齊牧确也曾依附過他,實則,齊牧目前在名義上仍屬葉昭的陣營,所以投奔葉昭的計策,說得上有理有據。而直至散場,齊牧都沒有明确的表态,大家吵了半天,都沒理出個所以然。
散去的人潮中,沈聞若特意在門口附近等着最後才出來的殷子夜,兩人一同往殷子夜的住處走去。齊牧最後好歹還說了句大家散了吧,殷子夜真真是沒開過口,簡直惜字如金。沈聞若本以為他會提出自己的獨到見解,料不到他如此低調,生生浪費了大好良機。
不過……沈聞若轉念一想,這次的窘境,着實難解,或許殷子夜自己也沒有什麽好對策。見殷子夜沒有要發表什麽言論的意思,沈聞若終究試探着問道,“此事,子夜如何認為?”
殷子夜悠悠道,“大家不是都說得差不多了嗎?”
沈聞若嘆口氣,“只能這樣了嗎……賢弟是贊同棄地投奔還是外借兵馬?”
“都不贊同。”
“哦?”沈聞若一愣,“賢弟別賣關子了,現生死存亡之際,賢弟既有高見,為何不告知侯爺呢?”
“聞若兄別急,容我與你細細分析。”殷子夜道。
“愚兄洗耳恭聽。”
“如果侯爺真的棄盈州投奔葉昭,多年打下的根基無疑毀于一旦,以後還想争霸天下,怕是難矣。”
沈聞若點頭,“确實如此。”正是顧忌到這點,齊牧才難以下抉擇啊。
殷子夜接着道,“退一萬步說,侯爺若真的甘居人下,投奔他人尚有一線生機,唯獨葉昭,萬萬不可,侯爺若真入渝州,必有去無回。”
“你是說……葉昭會與侯爺反目?”
“一定會。葉昭起兵,目的真的在于勤王嗎?如果是,以他的兵勢,不至于磨蹭到今日。他葉家四世三公,地位尊崇,名望甚厚,當年一呼起而四方應,風頭一時無兩。但那時受制于軍糧不繼,不得已才讓盈川侯穩住盈州,又派趙謙南下對抗葉臻。如今盈川侯在盈州已算站住了腳跟,葉昭怎會不看在眼裏?恐怕早起了忌諱之心,只是還受着多方牽制,不好明示。等到葉昭兵精糧足,反過來鏟除盈川侯是毫無疑問的。盈川侯真要在這時主動送上門,無異于自尋死路。”
“至于外借兵馬,北面的葉昭,既不可投奔,亦不可借兵,否則請神容易送神難,南面趙謙與葉臻正打得如火如荼,分不開身,這對盈川侯是好事,否則兩面受敵,更難應付。西邊象州的杜植,且不說與侯爺沒什麽交情來往,他也就個嘴上政客,斷不會有什麽作為。借兵,往哪借兵呢?”
一席話聽得沈聞若心悅誠服,由衷道,“賢弟此言甚是高明。”頓了頓,他又蹙起了眉頭,”如此一來,我們就真的沒有退路了。”
殷子夜微然一笑,“無須退路。”
沈聞若目中一亮,“賢弟可是有應對之法?”
“這百萬之衆,都是走投無路的反民,其中至少一半為老弱婦孺,真正派得上場的戰鬥力,大概四五十萬左右。”
“那便是我軍的四十五倍啊。”
殷子夜搖搖頭,“此軍遠非彼軍。這些平民百姓,沒有什麽統一的方向與思想,在戰場上不過一群烏合之衆,他們不懂兵法,缺乏訓練,我軍人雖少,卻皆為身經百戰的精銳,只要在地形合适之處設好埋伏,将他們引至其中,僅需一場激猛的急勝,便可令對方軍心渙散,喪失鬥志,必失後戰之力,大局可定。”
“這……”沈聞若略一遲疑,殷子夜說得在情在理,卻頗具風險,可說大膽。
“以侯爺之能,這并非難事。”殷子夜道。
“侯爺确是領兵有方。”沈聞若點頭。
“還有一點,”殷子夜頓了半晌,繼續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得勝之後,賊首須取,但窮寇莫追,适時招安,這些反民群龍無首,便不會再鬧出什麽風浪,若他們能轉化為盈州大地的生力軍,将是盈川侯日後無窮的財富。”
中原征戰連年,滿目荒蕪,許多田地荒廢多時竟都無人耕種,而百姓則無家可歸,水深火熱。戰争最是泯滅人性,殷子夜此言,令沈聞若頗為感喟,他愈發堅信,向盈川侯推薦此人,不會有錯。
想至此,沈聞若道,“賢弟既已深思熟慮,有此良方,何以适才不當衆提出?”
“我人微言輕,何苦出這個風頭,若适得其反,豈不糟糕?”
是啊,盈川侯對他本就有了不好的印象,他若力排衆議,語出驚人,難免會被人看作嘩衆取寵,有了此等先入為主的偏見,再讓他的想法被接納,便有難度了。倘因此而導致齊牧決策失誤,盈州就将落入他人之手。
沈聞若理出了殷子夜這層意思,不由感慨他識見周全,“那我們這便——”
殷子夜打斷了他,“聞若兄,你這便去面見侯爺罷。以聞若兄的才智,子夜剛才的話,想必聞若兄能盡得精髓。”
沈聞若一怔,連連搖頭,“論兵法,愚兄着實不及賢弟——”
“聞若兄有一顆體恤蒼生的悲憫之心,”殷子夜道,“兵法乃戰争之道,戰争,燒的是錢,是糧,更是人命。子夜懂得此等兇戾之道,不是什麽值得聞若兄羨慕的事情。”
“子夜既能說出适時招安之語,又豈是無情之人?”
殷子夜不置可否,“不論如何,天下已亂,須得有人下一劑猛藥去降服它。待來日時局安定,清平再臨,聞若兄定能成為治世之棟梁賢臣。”
見沈聞若要說話,殷子夜忙止住了他,“好了,子夜廢話也說夠了,聞若兄該去做正事了。餘下的這段路,子夜自己走吧。”言畢,朝沈聞若施了個禮,便轉身翩然離去。
沈聞若攔他不住,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好半日才回過神來。他清楚殷子夜的用意,顧及到齊牧對他印象不佳是真,有心把這功勞讓給他也不假。
沈聞若忽然想起那日殷子夜的話——子夜已視聞若兄為知己摯友,只可惜子夜勢微力薄,不能為聞若兄做些什麽……
他是有心報答沈聞若這些日子以來的恩情啊。
沈聞若一陣苦笑,轉身朝齊牧的書房走去。
齊牧摒退下人,在屋內與沈聞若一番詳談,待沈聞若闡述已畢,齊牧豁然開朗。
“聞若,本侯得你相助,真乃如魚得水!”齊牧略為激動地攢着他雙手。
沈聞若見時機已到,忙道,“侯爺,此番見解非聞若所悟,另有高人相授。”
“哦?”齊牧目中一亮,“何方高士?本侯這就去拜會!”
“此人今日便在堂上。”
齊牧頓了頓,“誰?”
“殷源。”
“……”齊牧默然片刻,“那個殷子夜?”
“正是。”
齊牧神色凝重起來,放開了沈聞若雙手,轉身坐回椅子上,思索半晌,“他為何不親自道出?”
“這……殷子夜為人低調,而且……”他留意了一下齊牧的神情,“顧慮到之前在侯爺面前行為不端……”
“他倒也有自知之明。”
“侯爺,人無完人,殷子夜确有曠世之才,若輕易埋沒,實在可惜。”沈聞若趁熱打鐵。
“嗯。”齊牧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此事我自會處理,聞若不必費心了。”
齊牧既已如此說,沈聞若就不好追着不放了,心中嘆息一聲,人事已盡,且待天命吧。
秋風蕭瑟,天氣漸涼,眼看又一年冬天将至,殷果越來越坐不住了,天天雙眼盯着窗外一臉的望穿秋水,恨不能透過那厚厚的府牆看盡大千世界。她的這樣子,殷子夜看得清清楚楚,終于不忍心,問道,“果兒,想出去?”
殷果回過頭來,水靈靈的雙眼望着他,好一會兒,還是誠實地回了一個字,“想。”
殷子夜站起身來,“走吧,今日天氣不錯,我們去城外轉一圈。”
殷果瞪大了眼,“真的?”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殷果差點蹦了起來,興高采烈好半天,才匆忙想起要先換套好看的衣裳。也就這種時候,她才會偶爾表露出姑娘家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