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次相見
那就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一個神志不清,一個心不在焉。
一旁的阿羅趕緊開口,“侯爺您別見怪,我家少爺受了腿傷,加之一路奔波身子疲乏……恐還感染了風寒……”
齊牧低頭看着這個略顯單薄的青年,不由擡手探上他額頭,一股滾燙自指尖傳來,在這寒冬裏顯出極為強烈的對比。這豈止是風寒,已經發燒了!
齊牧略一思索,對身旁的人吩咐道,“帶他進府,好生安頓,馬上請大夫全力醫治。”
“是。”顧決應道,立刻招呼幾人将殷子夜背進了侯府,正要跟着進去,齊牧叫住了他,“顧決,切記,萬不可讓他死在我府上。”
顧決點了點頭。從齊牧年少起他就跟着這位主子了,正因他辦事靠譜,齊牧才一直視他為心腹。齊牧沒有說太多,但顧決豈能不明白,方今多事之秋,齊牧要想匡扶朝廷,解決其他的亂臣賊子,少不了有用人的時候。今天這人,本身見與不見倒不是什麽大事——要知道如今盈川侯府裏來自名門望族的士人數不勝數,其中名聲大于什麽陳縣殷家的多了去了——可這麽一鬧,不小心傳了出去,說盈川侯不僅将投奔于他的賢士拒之門外,還殘忍地見死不救,只怕會寒了天下賢才的心。
殷果如願以償地進了盈川侯府,顧決的安排周全迅速,一進門就帶着他們三人來到一處廂房,當下有奴仆過來打掃安置,但一向歡脫的殷果這會兒都顧不得瞧什麽新鮮,她抹幹淨臉上的鼻涕眼淚,趴在榻沿邊憂心忡忡地看着已經昏沉閉目的殷子夜。
老仆阿羅則忙前忙後地張羅起來,堆着笑去小心翼翼地讨要炭盆、被褥、熱水……他做了殷家的家仆多年,早習慣了寄人籬下,為了照顧好少爺小姐,受那麽些臉色哪裏算得了什麽。
大夫果然很快就來了,甚至齊牧也親自現身,然而殷果完全沒有心思去受寵若驚,她緊張地一會看看床上的殷子夜,一會瞅瞅沉着臉把脈凝眉不語的老醫師。
“看看他的腿傷。”大夫把完了脈,視線轉移到殷子夜的被褥之上。
殷果趕緊與阿羅一起掀起被子,仔細地卷起殷子夜左腿的褲腳。
白皙的小腿上,露出了幾圈包紮于其上的粗布,已然滲血。
大夫眉頭皺得更深了,自個動手把粗布解開,查看傷口。
一圈人都湊着脖子圍着,齊牧同樣心急如焚。好半天,大夫終于該看的都看完了,悠悠地站了起來。
“如何?”齊牧第一個問道。
大夫蹙眉沉吟,“這位公子本就氣虛體弱,加上長途奔乏,饑寒交加,寒氣已傷及內裏……”
齊牧有點煩這種既冗長又不甚明朗的表态,單刀直入問道,“能救嗎?”
大夫頓了頓,“這,須容老夫先行針灸之術,其後如何,老夫不敢斷言。”
“行,”齊牧颔首,又轉頭對顧決囑咐,“這裏的一應需求,全部安排妥當,絕不容這位殷先生有任何閃失。”
老仆阿羅趕緊拉着懵懂的殷果下跪磕頭,“多謝侯爺救命之恩——”
齊牧忙示意他們免禮起身,大夫看着他們,眉頭仍未舒展,欲言又止。
齊牧自然感覺到了,回過身來,“大夫可還有吩咐?”
大夫捋了捋花白的長須,“依老夫的經驗,這位公子保命不難,不過……”他似是猶豫了片刻,繼續道,“後患恐無法根絕。”
“什麽後患?”殷果瞪大了眼,脫口就問。
一個孩童小妹,又在生死關頭,倒沒人去追究她有沒有禮貌了,大夫低頭看了看她,轉向齊牧,“如老夫适才所言,這位公子已被寒氣傷及內裏,難以根除,往後極易複發風寒之症,最好持續以藥物調理,更要好生保養,若有不慎,只怕……只怕要折損陽壽。”
殷果年紀再小也大概能明白這幾句話,正想說些什麽,被阿羅率先拉了過去,示意她噤聲。
大夫接着道,“還有這公子的腿傷,錯過了最佳的醫治時間……”
殷果實在憋不住了,“你是說我哥哥會瘸嗎?”
“那倒不會,”大夫搖頭,“休養一段時間,平時正常的行走應不成大問題,就是……始終是個隐疾,這一點老夫無能為力,往後的滋味,唯有公子自己能體會了。”
大夫一席話說完,齊牧還未及應對,顧決就生硬地開口,“大夫,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把這先生的命救回來。”
一般情況下,顧決搶在主子面前說話,可就有點越俎代庖了,然而這會兒,他必須這麽做,因為這話齊牧反而不好說。顧決不是什麽阿谀奉承、欺上媚下的人,但很多時候齊牧的意圖他還是能揣摩出不少。就今天這事,那是再明顯不過了。說到底,侯爺與這殷先生無親無故,他又不是什麽名聞天下的賢達,盈川侯府裏的幕僚尚有大把不好安置的呢!侯爺表現出對這殷先生的殷切關懷,那是迫于形勢,不得不做的門面功夫。偏生這大夫完全不懂這一套,只一片赤誠的醫者父母心,有什麽說什麽。當初,齊牧重金把這位大夫招攬到自己府上,看中的便是他醫術高明,醫德厚重。可如今大夫一番話,事就壞了,本來這不速之客的命救回來後,還可合則來不合則去,若侯爺用不上他,禮數周全地送走便是,然而大夫話說到了那份上,齊牧更在現場聽着,應不應都不是。顧決恨不能朝大夫翻個白眼,硬生生給忍住了。
不論如何,顧決說得倒确實在理,大夫向齊牧施一禮,“那老夫這便準備。”
“好,本候還有要務處理,這裏有任何消息,第一時間禀報本候。”
衆人均恭敬地應聲,齊牧最後看一眼躺在榻上緊閉雙目的殷子夜,帶着顧決離去。
顧決留了幾個家丁奴仆在此伺候,殷果則趴在一旁,眨巴着一雙大眼睛盯着大夫給殷子夜上藥,施針,好半日過去,待大夫最後一針拔出,阿羅上前為殷子夜整好衣衫,扶好被褥,殷果才覺腹中一陣接一陣地骨碌聲響,伴随着洶湧而來的暈眩感,她真的快要餓暈了。
阿羅細心地察覺到了,忙給殷果遞上一塊面餅,“這是我剛才讨來的,小姐你先吃着罷,我再去打點熱湯回來。”
殷果接過面餅便大口地狼吞虎咽,感覺真切又模糊,盈川侯府,他們終于是進來了。
三日之後,殷子夜清醒了過來,睜了眼許久,才看清面前的木制屋頂,一陣微微的暖意自手邊飄來,恍如隔世。
他艱難地起身,自內而外生起一股虛乏,從精神到身體都好像被掏空一般,無以支撐。一起動靜,伏在一旁的殷果猛地擡起頭來,與殷子夜大眼瞪小眼,爆發出一聲歡呼,“哥——你醒啦!”
阿羅聞聲趕緊跑過來,“哎喲我的老祖宗啊,少爺您總算醒了,小姐為您都熬了三天沒睡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殷子夜愣了愣,繼而環顧四周,這一間廂房不算太大,簡潔樸素,他的卧榻之旁放着一個火盆,裏面的碳被燒得半灰半白,袅袅升着輕煙。
“這裏……”殷子夜沙啞着啓唇,“是盈川侯府?”
“是啊,我們住進來啦!”殷果說。
“我睡了三天?”殷子夜問。
“可不是,急死我啦!”殷果撅嘴。
殷子夜忍不住一笑,“你沒給人家添亂吧?”
“小姐這些天只顧守着你,都沒心思去搗亂了。”阿羅說。
“什麽搗亂,我乖着呢!要不是我急中生智,那些王……”說到這她住了嘴,人家現在确是幫了他們,就不好再叫王八蛋了,便改口道,“那些人就得把我們丢大門外凍死啦!哥,你是不是該誇誇我?”說罷,眨巴着眼睛歪頭瞅着殷子夜。
“好好好,該誇。”殷子夜無奈應道。三天啊……他只朦胧憶起,那日在侯府門前,大雪之中,一輛馬車與他們擦身而過,那個面色沉峻的男人連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後來……後來的事情,他怎麽也想不起了,但覺那冗長的夢境裏,絮絮地回響着人聲,努力去分辨,卻如何都聽不清。
阿羅心細,趁着兩人閑話,給殷子夜端來食盆,“少爺,您先吃點東西吧,別餓壞了。”
這幾日他昏迷不醒,兩人只得給他喂水喂藥,這麽長時間沒進食,可不空乏?
待殷子夜接過食盆,阿羅囑咐殷果,“小姐,您先陪着少爺,我得去看着煮藥的火。”
“放心交給我吧!”殷果一拍胸脯。
殷子夜端詳殷果一番,“你快去洗把臉,口水都流下來了。”
“哪有——”殷果擦一把嘴角,不情不願地起身走到水盆邊洗漱。
“哥,我覺得那什麽侯爺不是好人——”殷果邊洗臉邊說。
殷子夜拿着湯匙的手止住了動作,“果兒,別亂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