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探視
2.探視
浣衣處的院子裏開打的時候,洛王爺的近侍太監陳福的徒弟小全子正往膳房去,只因洛王爺玉暝近日咳嗽的老毛病有些犯了,要在午膳時喝一碗枸杞豬肺湯潤一潤。
從書房往膳房,并不需經過浣衣處,只是小全子人小好奇心重,愛打聽閑事,遠遠地看到浣衣處門口立着好些傳膳太監,他手中的事也不急,不怕耽誤一時半刻,便多繞了百丈路,走到門前,結果還未開口相詢,就聽得院內吵吵嚷嚷的,凝目一瞧,原來是王妃娘娘正在院子裏打人。
“喲,全公公,您老怎麽也來浣衣處了?”小全子是王府裏年輕太監中炙手可熱的人物,五個傳膳太監都想巴結,因而不等他開口就先問了起來。
小全子雖然年輕,卻還知道分寸,日常跟着陳福,知道主子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不可宣揚,故含糊地說了句“有事”,便沒了下文。他指着院內道:“這是鬧哪出?”
傳膳太監小喜子口齒伶俐,搶着回答了他。
王府裏打個丫頭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可下令的是王妃,小全子就多長了個心眼,去膳房遞了話,趕回書房裏,把事情告訴了師父陳福。
陳福進了內室,玉暝正歪在炕上看書,陳福根本沒打算提王妃打人的事,玉暝卻先問了:“小全子在外間鬼鬼祟祟的和你說什麽?”他目光不離書本,問得也很是随意,陳福卻不敢不老實回答。有事瞞着主子不要緊,但欺騙主子可就是大事了。
王妃自作主張要來書房用膳已是不對,還不顧自己體面親自在浣衣處開罰一個粗使丫頭,這成何體統?陳福犯不着為了她的不自重把自己的老臉搭進去,于是一五一十地說了。
玉暝頭仍未擡,臉上的表情也絲毫沒有變化,間中還翻過一頁書,等陳福說完,他淡淡道:“叫小全子再跑一趟,令他們收手,讓王妃回自個兒屋裏去,再叫孫兖給被打的丫頭治一治,別死了。”
玉暝雲淡風清的樣子令陳福心裏犯虛。他伺候老王爺幾十年,都沒有這種感覺,可這位小主子的脾氣他實在有些摸不透。瞧不出他的喜怒哀樂,陳福心裏就不踏實。當下趕緊讓小全子去辦了。
等到吃晚飯的時辰,王妃那邊打發了太監小祥子來問王爺晚膳在哪裏擺,陳福想這個王妃也太沉不住氣了,王爺明擺着已經就她打人的事表了态,她不在屋裏假裝思過,還趕着來讨王爺的嫌,這不是傻嗎?主子是真傻,可他揣着明白卻不能不裝傻,否則小祥子回去一禀報,王妃那頭就會以為他陳福故意做攔路虎,陳福可不想背這個黑鍋。
陳福進來回,玉暝正在書桌前寫字,聽到這話,筆下未停。“福伯,你跟我也有一年了吧?”
陳福不知主子為何提起自己,忙振作精神答“是”。
玉暝一面寫字,一面陳述道:“你再給我耍這泥鳅功,你就趁早回家去養老。”
陳福一愣,連忙跪下磕頭,口中道:“王爺提醒得是,是老奴糊塗了。”這件事應該這樣辦:先拒絕小祥子,打發了他回去,再進來通知王爺。以陳福的圓熟老練,自然知道,可是他看王爺年輕,又一時摸不透他的脾氣,就故意裝傻卸責,拿這些小事試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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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福此舉有小瞧主子的意思,而玉暝的話點到即止,也沒有生氣的樣子,已算客氣。
玉暝道:“下不為例,起來吧。”
陳福再不敢裝傻充愣,忙爬起來出去打發了小祥子,又叫來小全子,定了幾道清咽潤肺的菜,讓他去膳房叫,并令他回來路上繞道浣衣處打聽一下那個被打的丫頭的情況。看着小全子疾步去了,才回來禀報玉暝。
玉暝聽了點頭不語。
一來二去的,陳福深感這位十四歲的小主人不簡單,不打起精神伺候,恐怕真要把自己的老臉丢盡了。
吃了晚膳,玉暝走出書房,伸了伸腰。陳福拿一件披風給他披上,說道:“初春夜裏尚冷,王爺有咳症,還是穿件披風擋擋寒氣的好。奴才已讓小全子在望月閣上擺了茶果,是不是現在就過去?”
王爺還沒納王妃的時候,吃了晚飯就喜歡到望月閣去閑坐一會,然後才回房安置。
玉暝意味深長地看了自家老奴一眼,淡淡一笑,說道:“今日不去了。前頭帶路,我們去浣衣處看看那個挨打的丫頭。”
陳福微微一呆,王爺怎麽想起看挨打丫頭了?這王府裏各處有各處的規矩,隔三岔五少不得有人犯事挨打,也沒見他格外關注。難道就因為打這丫頭的是王妃?
陳福想王妃也挺可憐的,必竟是十三歲的年紀,少不更事的,一個人遠嫁到地處偏僻的青州,現下正是在王府立威的時候。王爺這樣落她的面子,她往後在府裏的地位可就大受影響了。王爺是故意的嗎?難道王爺很不喜歡王妃?
可也不是啊,王妃嫁過來大半個月,王爺可沒有冷落過她,在旁人眼裏,用新婚燕爾濃情蜜意來形容二人的關系也不為過。為什麽今天王爺一反常态,接二連三地下王妃的面子?
陳福叫了另一個太監小胡子來打燈籠,陪着玉暝來到浣衣處。玉暝從未來過這裏,擡頭瞧了瞧門上的牌匾。陳福叫小胡子去裏面通報,不多時,王媽媽便帶着軟杏等一幹浣衣處的丫頭浩浩蕩蕩地出來迎接。
這時府中各門已關,管事婆子除了上夜的都已經出去了,王媽媽之所以未去,全是因為王妃日間打了那個叫江靈兒的丫頭,王爺又插手來管,囑咐說不能讓那丫頭死了。王媽媽不敢得罪王妃,更不敢得罪王爺,因此兢兢戰戰,決定留下來照看一晚,免得那丫頭挺屍了,自己再落個照顧不力的罪狀。
王媽媽怎麽也想不到,王爺竟會撥冗前來浣衣處探視,心中不禁慶幸自己的謹慎。
她在府裏當差十幾年,前後服侍過兩任洛王,從來只見王爺的衣服,不見王爺的人。此時心中好奇,她借着燈籠的光一瞧,只見王爺個頭還不甚高,身材略瘦,膚色顯得蒼白,但并無病态,加之五官俊逸,人品高貴,形容仿佛玉琢一般。她這樣的年紀,見了玉暝,竟也心動喜歡。
她一個老妪尚且如此,就更別提軟杏那些正當芳華之齡的丫頭了,一個個都生起了妄念。
陳福見王媽媽和軟杏等人都盯着玉暝瞧得出了神,咳了一聲,目含愠怒,王媽媽等人吓了一跳,軟杏等忙呼拉拉讓開路,王媽媽在前領路,引着玉暝入內,到了自己休息的那間屋子。
這屋子是這院裏最好的廂房了,此刻炕桌已經撤掉,鋪上了薄被,讓江靈兒趴在上面養傷。王媽媽推開門,裏頭點着燭臺,她正要進去,卻被玉暝輕聲喝住:“人多了動靜大,別吵醒了她。福伯,你陪我進去吧,其他人留在外面。”
王媽媽哪敢說不,應承了退開。玉暝脫去披風入內,只見江靈兒趴着睡在炕上,臉朝外側着。她的嘴唇幹裂出血,臉上高高地腫着,還有幾道血痕,因上了藥,所以傷口看上去腥黃粘膩,十分惡心。
陳福見這丫頭臉腫得跟豬頭一般,還帶着傷,就撇撇嘴,朝玉暝看。若他流露絲毫嫌惡之意,就開口給他遞臺階,尋個借口勸他出來。
但玉暝并不在意那丫頭的美醜,只是瞧見丫頭的發根裏全是冷汗,眉頭緊皺着,就知她疼得厲害,問道:“孫兖是怎麽說的?”
陳福先前叫小全子來問過,因玉暝吃晚飯時不喜說話,所以還沒有空回這事。聽他問起,便即刻回道:“孫大夫已給她上了藥,說是過了這幾日便無礙了。”
過幾日便無礙,這就說明這幾日有些兇險了。玉暝微微皺眉,陳福以為主子厭惡了,忙道:“這裏不潔,王爺萬金之軀,還是……”
說到一半,床上的江靈兒忽地哼了一聲,睜開眼睛。因臉腫得高,所以眼睛只能睜開一條小縫。
玉暝忙擡手,示意陳福不要說話,自己挨近江靈兒,柔聲問道:“疼不疼?”
江靈兒根本不知道他是誰,又發高燒燒得迷迷糊糊,視線也不清楚,只看見模糊一張人臉湊過來,問她疼不疼,便生氣地道:“廢話,你挨幾十杖試試疼不疼。”因傷得重,所以聲音十分虛弱,可氣勢未減。
玉暝一呆,陳福已是要罵出聲,玉暝攔住他,心中失笑。自己這個問題,可不是廢話找罵?他看出來這丫頭不識自己,所以才敢這樣和自己說話,便有心和她多說幾句,所以又問:“你叫什麽?”
“江靈兒。”
進了王府的丫頭都是要另外取名的,這江靈兒顯然是她的本名,玉暝不免暗生好奇,正要再問,江靈兒又閉上了眼睛。
玉暝知她此刻極需休息,便退了出來,問王媽媽:“為何沒有賜名?”
王媽媽道:“賜了的,是這丫頭燒糊塗了,才敢拿本名來回王爺。”
“哦?賜了什麽名?”
“春花。”
玉暝:“……”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