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禍端
人貴在争。
這個争是争強好勝的争,力争上游的争。
不争,就會被争的人比下去。秦月娥不想被人比下去,哪怕她是王妃,但她還是要争,她要全府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敬她畏她服她。
她要争做洛王府名副其實的女主人,更要争做洛王爺玉暝身邊和心裏唯一的女人,她不容許任何人瓜分走王爺的半分寵愛。
秦月娥躊躇滿志,執筆的手用力一勾,筆下的“靜”字的右邊那個“争”字邊,峥嵘得都有點峥獰了。
秦月娥皺了皺眉頭,提筆重新寫了一回,這一次還算滿意。
她正賞字,大丫頭墨鄰進來行了一禮,敬回:“王妃娘娘,王爺說有事要忙,就不過來用中飯了,讓您自己用。”
秦月娥聞言,把好好的字揉成一團,扔到地上。
墨鄰低頭,一聲不吭。
秦月娥深吸一口氣,說道:“讓傳膳的內侍把飯菜送去書房,王爺沒時間過來,本宮就去書房陪他用膳也是一樣的。”
墨鄰是秦月娥的随嫁丫環,自小就跟了秦月娥的,素知自家小姐的脾氣,一旦打定了主意,是絕計不肯聽人勸的。她為人要強,外表看着柔和,內心卻着實固執。所以墨鄰一聽秦月娥要去找王爺,心知不妥,卻也不敢反對。
王府裏分過來伺候秦月娥的雪溪不知道好歹,在一旁聽了,急着表忠獻智:“王妃娘娘,我們家王爺不喜歡別人進他的書房。”
秦月娥鳳目一瞪,“別人?本宮是別人嗎?”
雪溪吓得不敢再說,視線轉去看陪嫁丫頭墨鄰,瞧她如何計較。
墨鄰沒有絲毫規勸的意思,乖乖巧巧地應了聲“是”,便下去吩咐梧桐院的太監總管小祥子。小祥子在府裏當差當得久,自然知道王爺的脾氣,他有意巴結墨鄰這個王妃的心腹丫頭,便好意提醒,說法也和雪溪一樣。
墨鄰猶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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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這回去,釘子是碰定了。過去在自家府裏,碰個釘子也沒什麽要緊的,都是自己爹娘兄弟,沒有過不去的事。可如今不一樣,她們身在王府,寄人籬下,萬一讨了王爺的嫌,往後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呀。
是自己硬着頭皮去讨王妃的嫌,還是袖手旁觀由着王妃去讨王爺的嫌?墨鄰一時拿不定主意。
這時她想起臨上花轎時夫人的囑咐,咬了咬牙,決定還是自己去碰王妃這個釘子,絕不能讓王妃去碰王爺那個釘子。
但碰也不能碰硬釘子,白賠進自己還沒有什麽用,要想個軟和些的說法才能勸住秦月娥。
墨鄰想了想,讓小祥子先命人下去準備,自己回屋道:“王妃娘娘,奴婢已吩咐下去了,這就替您更衣。”
“更衣?”秦月娥一愣,吃個中飯為什麽要更衣?她低頭朝自己身上看,也沒有弄到墨跡啊。“這衣服不好麽?”她奇怪地問。
墨鄰道:“娘娘您忘了,前兒王爺來,您也是穿的這件,總要換一換,讓王爺看着才新鮮。”
秦月娥覺得有理,便叫墨鄰去拿衣服。
墨鄰喚雪溪幫忙,打開衣櫃,拿出幾件來給秦月娥過目。
秦月娥看的直皺眉:“大紅的太喜氣,是大婚的那兩天才穿的,現在穿沒的給人笑話。”
墨鄰又讓雪溪拿上兩條寶藍色絲繡長裙給秦月娥。
秦月娥還是搖頭:“我穿藍的不好看。你記着和府裏的針線房說一聲,以後不要再給我做這個顏色的衣裳了。”
雪溪答應了一聲,也琢磨出墨鄰的意思了,又依着墨鄰拿了一條白裙子過來。
秦月娥道:“太素了。”她看半天沒有合意的,不免着急,自己來到衣櫃旁翻揀。
墨鄰早把兩條可能合她心意的裙子藏起,秦月娥在衣櫃裏匆匆一掃,指着一條綠裙道:“就這件吧。”
墨鄰道:“這件王爺也瞧過的。”
秦月娥有些生氣,她堂堂一個王妃,難道還找不出一件合适的衣裳穿給王爺看?這還像什麽話?!
“怎麽櫃子裏衣服這麽少?本宮從家裏帶來的那些衣裳呢?”
墨鄰道:“王妃個頭見長,那些衣服是去年的春衣,現在穿已經有些緊了,所以奴婢作主都收了起來。”
秦月娥道:“拿出來!”
墨鄰既想了這個法,就已經料到會有此一事,早揣了鑰匙在身上,當即便打開一口不常用的紫檀衣箱。箱內各色绫羅堆得滿滿的,秦月娥信手抓出一件在身上比了比,嗯,是短了!秦月娥又翻了幾件,都如墨鄰所言。
其實她個頭長得也不算快了,只是娘家一向寬裕,秦月娥的爹娘從來不在吃穿用度上要她儉省,每每做衣裳都是照着當時的身板,一寸不多,一寸不少地裁制的。前兩年她個頭瘋長的時候,量好尺寸等衣服做出來,就已經穿不下了,也不知糟蹋了多少衣料子。
秦月娥面色變了變,墨鄰會意,忙說:“奴婢半個月前已吩咐了針線房替娘娘趕制衣裳。”
秦月娥想起自己入府後,第二天便有針線房的下人來量尺寸,當下點點頭。她自己長了個子,以致衣服穿不下,總不能怪下人。雖吩咐下去有半個月了,但料定沒有一個月做不成。因她穿的衣服一向講究,沒有好的繡工她是不穿的,而刺繡最花時間。
秦月娥說了一句:“你記得吩咐他們加緊些,”又在衣櫃裏翻了翻,“我記得有件鵝黃的裙子王爺沒見過,上哪去了?”
幸好想起的是這件,墨鄰道:“在浣衣處,還沒有送回來。”
秦月娥聽了立即變色:“不是前兒送去的麽,怎麽到今天還沒有送回來?”
墨鄰道:“昨日下大雨,各處前日送去的衣服都還沒有送回來呢。”
哦,也是!下雨不出太陽,衣服洗了晾不幹,此乃天時使然,也怪不了下人。
雪溪心裏疑惑,王妃既堅持要去,為何不穿了白的那件?素淨一些也沒什麽不好。她哪裏知道,不合心意的衣服秦月娥是不會穿的。那件白裙上沒有刺繡功夫,只印了些寡淡的花紋,秦月娥最不喜的就是這種做工簡單的平民裙,雖說衣料是上等的杭綢,但也入不了她的眼。
外頭小祥子報說飯菜都已齊備,提膳的內侍候在門外,随時可以出發,秦月娥的衣服卻還沒有着落,墨鄰趁機勸道:“娘娘,不如今日就在屋裏用了吧,興許明日王爺就得空過來了也未可知。”
秦月娥仍不甘心,想了想,道:“不必,去書房會經過浣衣處,今日天氣好,那件裙子晾了一上午,想也幹了,順道過去換上,再到書房正好。”
墨鄰這一試探,便知道秦月娥已吃了秤铊,今兒中午是鐵了心要和王爺一起吃飯了,便不再多言。雪溪也有些品出自家這位主子的脾氣了,低眉順眼地也跟了出來。秦月娥在前頭走,兩旁是墨鄰和雪溪兩個大丫頭伺候,再後頭是小祥子随侍,提食盒的五個內侍走在最後面。
一行人先奔了浣衣處,管事的王媽媽一經通報,吓得慌忙出來迎接,行禮完畢,擡頭就瞧見後頭一撥提膳太監,約摸猜着了什麽。浣衣處可不正是在梧桐院至書房必經的路上麽?想是王妃新婚燕爾,就連一頓飯不見也舍不得王爺。
她心中暗笑王妃性急,卻也疑惑,好端端的,又來浣衣處尋她幹什麽?難道是自己管治下的浣衣處出了什麽問題?
王妃管理家務,算是新官上任,急于立威,前些天因清掃處出了點子小錯,就把管事的周婆子打發了。周婆子在王府幾十年的老臉都丢盡了,王媽媽可不想步她的後塵。
她心裏忐忑,臉上卻絲毫不露,口中一面下功夫奉承,一面引秦月娥和兩個大丫環并小祥子四個人往裏頭進。五個傳膳太監站在院外廊下等候。
秦月娥進去一瞧,房屋雖齊整,卻着實簡陋,還有股子皂角味,十幾個大大小小的丫頭蓬頭垢面、衣衫不整地站在洗衣盆前向她行禮。她拿汗巾子掩了口鼻,說了句“免了”,用眼神示意墨鄰,墨鄰便把來意說明白了。
王媽媽一聽只是尋一件衣裳,心頭一松,喚了軟杏問衣裳的去處。
軟杏是王媽媽手下的心腹丫頭,各處的衣裳都是由她分派的。雖說洗衣服是一件小事,卻也有許多學問,比方說一二等丫頭的衣服就不能同主子們的衣服混在一起洗,比方說好料子的衣服、易染色的衣服要特殊處理。洗完了以後,還要熨燙熏香,再疊好了交到各房,這裏面千頭萬緒,虧她料理得明明白白,因此深得王媽媽的器重。
現下要從王府的幾百斤衣服裏尋出一件,除了軟杏,還真無人辦得了此事。
軟杏當即從懷裏拿了個薄子翻看,手指在薄面上劃動一停,回道:“衣服已經洗好了,昨日下雨,在屋裏晾了一天,今早曬過太陽,現下想是送去熏香房了,奴婢這便去瞧瞧。”
見她交待得清清楚楚,又見衣服有了着落,秦月娥心裏歡喜,道:“準備一間幹淨的房間,我要換衣裳。”
要見王爺,還現趕着在這兒換衣裳?原來這王妃是給自己送談資來的!王媽媽想午後閑聊,可以拿這新聞和膳房的張媽媽、針線房的劉媽媽等幾個管事的婆子唠叨唠叨。平時就數他們新聞多,這會兒她也得了一件了。
王媽媽引幾人到自己的屋子裏坐。她在王府外面後街上另有房舍,這間屋子也不是用來睡覺的,只是她日常休息的處所,所以沒有床,只有一張炕,炕桌上擺了些茶水零食,收拾得也還算幹淨。
秦月娥進了屋,雖不甚滿意,卻也能将就了。雪溪在炕上撣了撣灰,鋪上自己的汗巾子,請王妃娘娘坐。秦月娥瞧見炕壁污黃,坐下裙子不免會碰到,便說了句不用,寧願站着。
少時,軟杏便拿了一件熏得噴香的鵝黃色繡竹葉梅花煙羅裙進來交割。
墨鄰遣退閑雜人等,和雪溪服侍秦月娥換了衣裳。秦月娥興沖沖走了出來,沒想到一個小丫頭斜刺裏撞出來,把一盆洗完衣服的污水全潑在了秦月娥新換的裙子上。
秦月娥一聲尖叫,擡手就打。
那小丫頭是剛買進王府不久的江靈兒,才十歲大,一個嘴巴抽過來,就被打懵了。
王媽媽一看這還得了,不等王妃打第二巴掌,先就上來抓住江靈兒胸前的衣襟,“啪啪啪”連抽了她幾個嘴巴,口中大罵:“眼睛長在屁股上的東西,叫你沖撞主子!”只打得江靈兒唇角流出血來,兩邊面頰高高腫起,眼前金星亂冒,不能言語。
秦月娥看也沒看江靈兒,只氣恨地看着自己濕透的衣裙下擺。雪溪拿着秦月娥剛換下來的衣服,正想說要不要再換回來,墨鄰用眼神止住了她。
這時秦月娥正生氣,叫她換衣裳,豈不是火上澆油?要等她自己想起了要換才行。
秦月娥氣得臉色發青,沖王媽媽怒叫:“給我打!打死了方罷!”
王媽媽忙喚軟杏喊了兩個丫頭,要把江靈兒押走去打,秦月娥道:“不用去別處,就在這裏打。”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