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宛月斜倚在床尾, 胸口上紮着把匕首,沒入很深,只留下把手。
他掙紮一會兒就不動了, 流出的血染紅衣襟與被子,眼睛無神地望着前方。
寧莘莘伸出手, 小心地推了推他。
對方轟隆一下滾到地上, 沒有動靜。
死了。
她松了口氣,卻不覺得高興, 因為知道事情不會如此簡單,宛月一定還會回來。
下次出現的時候,他會是什麽樣?
不管了, 與聶燃郎曉彙合要緊。
襯裙被他割破, 沒法穿,旗袍穿起來既麻煩還行動不便。
寧莘莘正想找點方便跑路的衣服時,忽然聽到天空傳來不正常的聲音。
那是……
她用沒受傷的左腳跳到窗邊,探頭朝外看。
只見天上掉下來幾個黑乎乎的東西, 落在府邸外, 落地的那一瞬間炸開刺眼的火光。
轟隆——轟隆——
天搖地晃, 光芒刺眼。
街道上傳來人們痛苦的叫喊,本該是一天之中最安靜的時刻, 卻亂成了一鍋粥。
Advertisement
是炸彈。
駐紮在隔壁鎮子裏的軍隊開始進攻了!
她沒時間再挑衣服, 直接挂空擋,随手拿了件大衣往身上一裹, 鞋也沒穿, 單腳跳着往外跑。
門外也有許多士兵在跑來跑去,隐約還聽到有人大喊副官。
她想了想,又回來從宛月的屍體上翻出一把槍, 藏在衣服裏面,再次跳出去。
一路上盡量避開人,偏偏天黑心急,居然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左腳已經累得跳不動,右腳一落地就鑽心的疼。
寧莘莘不得不扶着一根柱子休息一下,沒等她喘勻氣,就看見一個士兵匆匆走向這邊,身材高大,帽檐壓得極低。
她咬着牙關準備繼續跳,對方忽然将她打橫抱了起來。
熟悉的懷抱讓她握住槍的手又松開了,湊過去一看,果然是聶燃!
“你怎麽混進來的?這身衣服……”
聶燃低聲說:“回去再跟你解釋……你的臉怎麽了?”
雪白的臉頰上滴滿紅色的蠟油,已經冷卻凝固了。
他用手指剝掉一小塊,底下的皮膚已然被燙紅。
寧莘莘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臉,用手摸了摸,将蠟油全部剝光,而後說:“沒什麽,快走吧。”
聶燃皺了皺眉,沒說話,朝前走去。
路上被幾個士兵發現,要來攔他們,被聶燃掏出槍迅速解決。
她驚訝地問:“你什麽時候玩槍玩得這麽溜了?”
以前根本沒機會碰吧。
聶燃勾唇一笑,把槍插回腰間的槍袋裏,跨過屍體繼續朝前走去。
天空又落下來幾枚炸彈,隐約聽見軍隊進攻的聲音。
大街上更亂了,大家都在拖家帶口,亡命奔逃。
兩人從後門出去,聶燃見她一直赤着腳,裸露在外的皮膚被夜風吹得發紫,将她放下,要為她找雙鞋。
寧莘莘猝不及防,右腳沾了地,痛得嘶了一聲。
聶燃忙問:“你受傷了?”
“好像是……脫臼……”
說這幾個字已經用光了她的力氣,眼前一陣陣發黑。
聶燃又走回來,蹲下身,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伸手握住她的腳踝。
“疼……疼……”
寧莘莘痛得直叫喚。
聶燃摸摸她的頭,讓她忍一忍,再次握住她的腳踝,摸準了方向,往上一提。
分離的關節被嵌回原位,寧莘莘一下沒忍住,抱着他的脖子哭出了聲。
“好了,沒事了。”
聶燃輕輕拍打她的肩膀,語氣是難得的溫柔。
寧莘莘努力控制住自己,擡起頭來,眼睛紅通通的說:“走吧。”
剛接好的腳,怎麽能走路?
聶燃為她穿好大衣,蓋住小腿,摘下自己的帽子給她戴上,又抱了起來,一步一步朝前走。
寧莘莘很不好意思,“我可以自己走……”
“噓。”
她只好閉嘴,乖乖靠在他胸前。
對方走得快而穩,她躺在他溫暖的懷抱裏,幾日來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忽然很想抱着他睡一覺。
當然現在并非睡覺的時刻,兩人趁亂逃出城門,趕回瘋人院。
時隔多日,回到家裏,這感覺別提多舒服了。
聶燃把空調打開,搬來幾個取暖器。
寧莘莘坐在沙發上,裹着一條厚厚的被子,體溫逐漸恢複過來。
旁邊就是郎曉,趴在塑料箱裏,很關切地看着她。
“我沒事。”
她笑着摸摸箱子,聶燃從廚房出來,遞給她一杯剛泡開的熱奶茶。
寧莘莘捧在手裏喝了口,說:
“我把他殺了。”
聶燃微微挑眉。
寧莘莘垂頭喪氣,“不過應該還是跟上次一樣,用不了多久又會回來。”
“沒關系,你能平安回家,已經很好了。”
“你們這幾天還好吧?他有沒有對付你們?”
聶燃搖頭。
她半信半疑,“真的?”
“不然呢?要我發誓嗎?”
“那倒不用……”
奶茶既醇又香,寧莘莘喝得停不下來。
聶燃拿來一瓶跌打藥,蹲在沙發前,掀開被子的一角露出她腳踝,把藥倒上去。
冰冷的涼意讓她縮了一下,“做什麽?”
“脫臼的地方要堅持塗藥,化瘀,不然以後會留下後遺症。”
“那我自己來。”
聶燃白了她一眼,不由分說的伸出手,沾了點藥,在她腳踝上慢慢揉了起來。
寧莘莘感覺這副畫面過于暧昧,但緊随而來的痛意就讓她沒精力想這些了。
不過揉搓了一分多鐘後,藥油開始發熱,痛感減輕,混合着酥酥麻麻的感覺,居然還挺舒服。
“嗯……”
她發出一聲輕哼。
聶燃擡眸看她,“輕了還是重了?”
“再重點。”
“要快點麽?”
“不用。”
聶燃調整成最合适的手法與力度,淡黃色的藥油在手底下化開,将她的皮膚也染得微微發黃。
寧莘莘又累又困,不知什麽時候睡着了。
醒來猛地打了個哆嗦,問:“現在是什麽時候?”
郎曉仍在塑料箱裏,嗚嗚了兩聲,沒法回答。
聶燃從二樓下來,手裏拿着破曉。
“出什麽事了嗎?”寧莘莘心裏一緊,害怕宛月又卷土重來。
“沒事,來了些不速之客而已。”
“在哪兒?”
聶燃沒說,反問她,“你知道,危險來了該如何?”
“逃?”
她毫不猶豫地說。
“……”聶燃無語地笑了下,搖搖頭,目光銳利地盯着大門,破曉折射出金光。
“讓他們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危險。”
下一秒,大門被人撞開。
成百上千的士兵湧進小樓裏,槍口火光閃成一片。
聶燃用破曉抵擋住子彈,一腳踹飛郎曉身上的塑料箱。
那一刻,白光暴漲,巴掌大的幼狼如同充了氣一樣,飛速變大。
寧莘莘躲在沙發角落裏,舍不得自己裝修好沒多久的房子,大喊:
“去外面打!”
聶燃揚起嘴角,左劈右砍,殺出一條血路。
郎曉叼起寧莘莘,朝自己背上一甩,跟着他往外跑去。
一邊跑一邊變大,當他終于停下來時,腦袋已經快與瘋人院屋頂齊平,脖子粗得讓寧莘莘騎都騎不了,完全是趴在他背上。
她努力抓住他的毛發,以免自己滑落下去。
穩住身形後擡頭看周圍,登時吓了一跳。
人數遠比她想象中得多,光包圍在旁邊的恐怕就有好幾萬,遠處還有隊伍源源不斷地趕來。
這應該不是真實存在過的軍隊,而是由宛月控制的幻象。
宛月現在在哪裏?
寧莘莘眺目遠望,然而人海茫茫,根本發現不了他的存在。
士兵們配備了最精銳的武器,提槍扛炮,展開猛烈的進攻。
聶燃一刻都不曾停手,郎曉也俯下身參與戰鬥。
他體型大,占據極大的優勢,尾巴一甩就掃倒一片人,看見鐵炮,直接一腳踩上去,連人帶炮踩得粉碎。
白色光粒飛進樹林,松樹與灌木拔地而起,如同饑餓的野獸,沖向軍隊,凡被藤蔓纏住者,瞬間吸幹血液,皮囊落地化成灰燼。
沒想到曾經的敵人,倒成了今天的好幫手。
寧莘莘不肯閑着,摸出藏在大衣裏的槍,也偷偷放倒十幾個。
在他們的齊心協力下,非但沒人受傷,還隐隐占了上風。
聶燃殺了一陣,見遠處仍有軍隊趕過來,仿佛永遠殺不完似的,回頭沖郎曉喊:
“我們走!”
殺幻象沒意思,擒賊擒王,得抓住宛月才行。
郎曉跑到他身邊,低下頭。
聶燃揪住一把毛發,幾下就跳到背上,坐在寧莘莘背後。
兩人騎着巨狼,朝隊伍出現的方向跑去。
士兵們企圖阻攔,被越來越多的植物大軍死死纏住。
郎曉跑得快,背上風大。
聶燃解開大衣将寧莘莘裹了進去,讓她的腦袋藏在衣領裏。
她想到什麽,掙紮出來回頭看了眼。然而瘋人院已被樹木擋住,什麽都看不見。
“咱們該不會又要蓋新房子吧……”
現在倒不缺錢,可是每換一個世界就要蓋棟新樓,誰吃得消。
聶燃忍俊不禁,低頭親親她腦袋。
“別看了,就算沒了,也只會換成更好的。”
寧莘莘收回目光,集中注意力尋找宛月的身影。
小鎮已成為廢墟,郎曉從旁邊穿過去,一直跑一直跑,隊伍仍然蜿蜒如長蛇,似乎永遠看不到盡頭。
他到底在哪兒?
漆黑的天空忽然開始變紅,地上彌漫起霧氣,悄無聲息地包圍住他們。
人數開始變少,最後一個都看不到了。
眼前只剩下空無一物的路,與深紅色的,染了血一般的天空。
霧氣極重,能見度不到十米。
郎曉放慢了腳步,警惕地觀察四周。
聶燃忽然喊道:“停!”
邁出去的腳收回來,空氣像水波似的蕩了一下,憑空出現一個人影,距離他們大約七八米。
那人個頭矮矮,穿紅色小短衫,黑粗布褲,腳上是雙打滿補丁的布鞋。
紮兩個羊角辮,眉心中間點了枚紅痣,赫然是宛月五六歲時的模樣。
“你們不要過來。”
她脆生生地喊。
郎曉躁動不安地刨了刨地,沖她龇起獠牙。
“郎曉,別沖動。”
寧莘莘拍拍他脖子,沖前方說:“宛月,是你嗎?”
小女孩不回答,猶自說道:“這裏不是你們的世界,去別的地方吧!”
“我們不會走的。”寧莘莘毫不猶豫道:“就算要走,也要帶你一起走。你在哪兒?出來好嗎?我們不是你的敵人。”
她不要對着這些幻象說話了,想看看宛月的本體到底是什麽模樣。
可惜望來望去,除了濃重的霧氣,什麽都沒有。
“你們真的不走嗎?”
小女孩身形一晃,變了模樣。
纖細窈窕的身材,雪白的皮膚,烏發紅唇,穿一件繡滿金線芙蓉的大紅旗袍,單手拿一根細細長長的金色銅管煙鬥。
輕吸一口,張開嘴唇吹出白色煙霧來,白煙後面是他極盡蠱惑,又極盡冷漠的眼。
“很可能再也沒機會走了哦。”
“宛月……”
寧莘莘跳下狼背,朝她走了幾步。
聶燃緊随其後,一刻都不敢松懈。
“你有什麽擔憂就說出來,我們會努力解決。不要再搞這些幻象了,大家坐下來好好聊聊行嗎?”
宛月眼睛一眯,“我和你們有什麽好聊的?”
“有,當然有。你一個人在這裏待了很久吧,不無聊嗎?想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忽然不說話了,大概在判斷她的話有幾分真實性。
寧莘莘還想趁熱打鐵更進一步時,他突然翻臉了。
“你們現在就出去!”
“如果不呢?你不答應,我們是不會走的。”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他拍拍手掌,身體忽然消失了。
霧氣彌漫過來,聶燃眼疾手快,抓住寧莘莘跳回郎曉的背上。
郎曉張開血盆大口,朝濃霧嘶吼,身上散發出來的光粒遭霧氣吞噬,竟然越來越少了。
“吼——”
他發狂的叫了一聲,兩人看去,血霧中竟然伸出一只利爪,狠狠地撕掉了他一塊皮肉。
郎曉低頭去咬,利爪縮回霧氣裏,怎麽找也找不到。
過了會兒又冷不丁冒出來,在他的後腿上留下幾道血痕。
利爪出現的頻率越來越密集,郎曉受得都是小傷,沒有大礙,但是被其激怒,逐漸變得狂躁起來。
聶燃見局勢不妙,對寧莘莘說:“我下去幫忙,你保護好自己。”
寧莘莘舉起手裏的槍,示意他放心。
他從狼背上一躍而下,正巧又有爪子冒出來,被破曉一刀斬斷,落在地上扭來扭去,轉眼化作一團煙霧,消失不見。
“小心!”
寧莘莘瞥見他身後的異常,大喊。
聶燃轉頭一看,背後的濃霧裏冒出成百上千的利爪,如同惡鬼索命一般,齊刷刷朝他襲來。
郎曉一爪子拍過去,拍碎了大半。
聶燃調整方向,讓背部對着他,抓緊破曉迎接敵人。
兩人協力作戰,寧莘莘坐在高處看得清楚,提醒他們。
幾分鐘下來,那些怪東西沒有傷得他們分毫。
宛月大概忍不住了,當利爪再一次集中進攻時,濃霧中突然冒出一枚子彈,悄無聲息地飛向聶燃的後腦勺。
當的一聲,子彈被破曉隔開。
聶燃回頭盯着濃霧,突然沖過去,從霧氣裏揪出一個人來。
宛月穿着高跟鞋,身手卻很矯健,一腳踢開他的手,反手就是一槍。
聶燃也不是吃素的,閃身避開子彈,鋒利的刀刃揮向他。
宛月彎腰躲避,不料正中他下懷,刀刃于空中調轉方向,直直地劈下去。
情況太緊急,他來不及抵擋,只能就地一滾,十分狼狽地停下。
聶燃緊追不放,立馬又沖到他面前,眼看就要抓住他時,利爪再次襲來,糾纏不放。
宛月趁機退入濃霧中,不知從哪兒傳出冷酷的聲音。
“你們敬酒不吃吃罰酒,別怪我不客氣。”
霧氣往後退散,宛月再次出現。
不,準确的來說,是宛月們。
再次出現的他已變成軍官打扮,無數個一模一樣的他将三人團團圍住。
宛月開槍,子彈密集得像一張網,齊刷刷飛向三人。
聶燃眸光一緊,轉身沖向寧莘莘,大喊:
“快趴下!”
郎曉聞言俯下身,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寧莘莘。
聶燃也跑了過來,手裏的寬刀劇烈顫動,铮铮作響,瞬間變長變寬,成為一面堅不可摧的盾牌。
他大喝一聲,跳到兩人上方,揮動破曉抵擋子彈。
頭頂仿佛下起了金屬雨,撞擊聲聽得人渾身發麻。
寧莘莘不敢擡頭,蜷縮在郎曉腹部,等聲音停止才探出頭來。
大半的子彈都被聶燃格擋開,卻仍有一小部分,不可避免的射進了郎曉的身體。
灰白色的皮毛裏滲出血來,她摸了摸,手指都在顫抖。
“痛不痛?”
那麽多子彈啊,要是落在她身上,她怕是早就成篩子了。
郎曉舔了舔血,緩緩站起。
聶燃落地,破曉恢複至正常大小,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來,單膝跪在地上。
寧莘莘這才想起他,連忙過去查看,一看吓了一跳。
他的胳膊、腰背、腹部,全都中彈了,鮮血汩汩往外流,臉色白得可怕。
寧莘莘想扶他,又不敢碰,感覺到處都是傷,根本沒地方下手。
“你堅持住,不要死,我們不打了,現在就回去吧,去外面給你找醫生……”
一說話眼淚就滾落下來,聲音裏也夾着哭腔。
聶燃擡起頭,虛弱地笑了笑。
“放心,我沒事。”
本來就是個已死之人,又怎會再死一次呢?
他抹抹嘴角的鮮血,撐着破曉站起來。
無數個宛月看着他們,臉上是冰冷殘忍的笑意。
他們再一次擡起槍口,聶燃集中注意力,在火光迸射的那一瞬間,他如離弦之箭,沖進人群中,掐住其中一人的脖子,将破曉捅進他的身體。
“你露餡了。”
剩下的宛月,飛到一半的子彈,都在鮮血溢出的那一刻消失。
宛月整個人被破曉貫穿,動彈不得,一張嘴就咕嚕咕嚕冒血泡。
“你怎麽知道是我?”
“騷狐貍總會露出尾巴。”
濃霧再次升起,宛月的身體迅速幹癟下去,像脫水的蔬菜一樣,最後只剩下一層皮。
輕輕一揮,化作塵埃,飄飄揚揚。
寧莘莘和郎曉跑了過來,扶住他。
他搖晃了一下,倒在她懷裏,不由得苦笑。
“看來我還是弱了些。”
連宛月的本體都沒見到,就已經元氣大傷。
“說什麽胡話。”
寧莘莘罵了他一句,看看周圍,只有前方有光,便扶着他朝前走去。
兩人都一瘸一拐,狼也一瘸一拐,看起來分外狼狽。
走了一段路,前方出現一個洞口。
寧莘莘鼓起勇氣走進去,發現洞裏面有個小小的湖泊。
只是湖水被染成濃郁的深紅色,散發出濃濃的血腥味。
叫人分不清到底是水,還是血。
山洞內壁上挂着許多衣服似的東西,寧莘莘感覺顏色和質地不太對勁,仔細一看,差點嘔出來。
什麽衣服,分明是一張張風幹的人皮!
人皮下方擺着一張梳妝臺,一個女人體型的人背對他們而坐,為自己梳妝。
他沒有穿衣服,皮膚極白,隐約透出不自然的青灰色,但從肩膀到腰肢再到臀部的線條堪稱完美。
一頭瀑布似的烏發垂到腰間,他拿起一把梳子,從頭頂慢慢往下梳。
這就是他的本體麽?看起來像個女人。
寧莘莘看着那背影道:“宛月,你還沒想明白麽?”
沉浸在過去痛苦的回憶裏,并不能讓他快樂。
每多經歷一次,怨恨就濃重一分,也變得更加面目全非,與當初憧憬中的自己背道而馳。
對方沒說話,幽幽地唱起了一支曲子。
“去時陌上花似錦,今日樓頭柳又青。可憐侬在春歸等,海棠開日我想到如今……”
這是他曾經唱過的曲子麽?
在那些非男非女的日夜裏,年幼的他便是如此為自己描眉畫目,用婉轉哀怨的歌聲,伺候那些恩客?
寧莘莘明明才從他手底下死裏逃生,不知怎的,心底生出濃濃的憐憫來。
“姐姐……”
宛月嘆了口氣,望着鏡中濃墨重彩的人臉。
“你知道跳進冬天的冰湖是什麽感覺麽?死前我許願,不要來生。若有來生,也不要再做人。你救不了我,你們走吧。囚禁在這個地方,是我最好的歸宿。”
“我不知道冬天的冰湖是什麽感覺,但是我知道,春天的花有多香,夏天的風有多涼,秋天的果子有多甜。過年時家家戶戶挂滿紅燈籠,喝米酒,放鞭炮,穿新衣裳,這些你都不想再看看麽?”
“我想,我如何不想。小時候我最想溜出巷子,看看外面的小孩在做什麽,為何笑得那麽開心。可他們怕我,厭我。我努力了一輩子,也沒法成為普通人,反而罪行累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你缺一個機會,現在就是你的機會。宛月,忘掉過去,重新開始,好不好?”
“重新開始……”
他緩慢的轉過頭,皮膚與臉并不貼合,眼神空洞得可怕。
寧莘莘伸出手。
“宛月,你過來,放下這些跟我走。”
他仍然猶豫,躊躇不前。
忽然間一聲悶響,他的身體晃了晃,栽倒在地。
露出不知何時溜到背後的聶燃的臉,與他緩緩收回的拳頭。
寧莘莘:“……你怎麽又把人打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