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日子太過不順利,連上天也覺得是時候給他的生活一些甜頭了。和雲海的簽約十分順利,以至于葉嘉看着雜志上,自己的名字後面跟着的“簽約作者”四個字的時候,還覺得是場很飄渺的夢。
簽約只是一個門檻,之後才是真正的挑戰,開始在專欄連載一篇文章,并沒有葉嘉想的這麽簡單。
他的工作本身不算輕松,十二月又趕上了學校期末考,經常要加班到很晚才能回家,再打開電腦寫文章,寫完往往已經是天亮了。
這樣幾周下來,他連夜宵攤幾點收攤,早餐攤幾點出攤都已經了如指掌。
精力耗費了太多,白天總是打不起精神,說不影響工作都是假的,連學生看得出來:葉老師,你最近是不是身體不太舒服?
葉嘉總是用感冒這樣的借口搪塞過去,然後繼續周而複始地寫字。
有時天氣好的時候,能遇到好看的日出,他也會拍一張照片給CX330發過去,CX330調侃他:你看過淩晨四點的G市嗎?
可次數多了,CX330就不開玩笑了,他勸葉嘉最好可以好好做一下抉擇,如果并不喜歡現在的工作,做全職作家也是不錯的選擇。
葉嘉說還想再考慮一下。
過年前,葉嘉跟沈清川見了一面,沈清川主動約的葉嘉。
最近的天氣都陰沉沉的,感覺随時随地都要壓下來似的,沒了太陽的冬天就像是沒有了劍鞘的利刃,完全将它殘酷鋒利的一面暴露了出來。天氣預報說年前可能還有場大雪,大家都暗暗盼着這場雪年後再落。畢竟下了雪,回家的路總是會難走一些。
茶室內很溫暖,混合着袅袅的茶香,熱氣氤氲了整面玻璃。
葉嘉看着眼前的Alpha把茶葉洗了兩遍,倒進了公道杯裏,又幫他倒了一杯,問道:“快過年了,你們公司還沒放假嗎?”
“嗯,小年才放假。”
“那也快了,後天就是小年了。”沈清川放下茶壺,笑了笑,關心道,“回家的車票買好了嗎?”
“今年不回家,準備把爸媽接來G市玩兩天。”
“叔叔阿姨來陪陪你也挺好的。”
葉嘉點了點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龍井清香馥郁,喝起來清醇淡雅。只可惜今年的新茶還沒上市,舊茶總帶着些低悶溫濁,不夠鮮亮。
沈清川問:“小嘉,你的醫生今天跟我說,你已經兩個月沒有去複診了。”
“嗯,我覺得自己應該沒什麽問題了。”葉嘉臉色無虞。
沈清川又給他添了一杯茶,斟酌了一下字句:“小嘉,我覺得你最好還是咨詢一下醫生的意見,醫生說沒事了,你再停藥也來得及。”
沈清川說得也沒錯,對于所有的病症,只有醫生才能給出最專業的意見,各種醫學儀器數據才能判斷一個人正常與否。
但是抑郁和其他病症不同。
“我覺得抑郁其實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首先要看我自己的感受,然後是身邊人的感受,最後才是醫生的意見。”再次提及這兩個字,葉嘉已經絲毫沒有要避諱的意思了,他說,“我能感受到自己已經愈合了。沈醫生,你的感受呢?”
沈清川沉默的看了他一會兒說道:“小嘉,你變了。”
葉嘉看向他,問道:“哪裏變了?”
沈清川想了想,好像在想一個合适的形容詞:“變得自信了。”
“可能吧。”葉嘉笑,如果說自信的意思是,變得對自己想要的東西更加堅定的話,那他确實是變得更加自信了。
“對了,我準備辭職了。”
“怎麽做得好好的突然要辭職?”沈清川放下茶杯,神情驚訝。
葉嘉說:“我跟一家雜志社簽約了,現在是他們的專欄作家,有時候也會有一些約稿。”
“你……什麽時候開始?”沈清川問道。
“你是說寫文章?還是跟雜志社簽約?”
沈清川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葉嘉什麽時候開始寫文章,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跟雜志社簽約的。他好像其實也并不是十分了解葉嘉。
“我念書的時候就一直挺喜歡亂寫的,雜志社的話,大概是半年前吧,突發奇想就想去投稿了。”
葉嘉把這半年的艱難用最簡練的方式告訴了對方,關于人生最大的改變他只是用了“突發奇想”四個字,卻絲毫沒有提及這四個字之後的拉扯和自救。
他并非刻意隐瞞,更多的只是無從說起。
好在沈清川也沒有問下去。
“是哪家雜志?”
“雲海。”
沈清川笑道:“大作家,我現在是不是應該先問你要簽名?”
葉嘉擺了擺手,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辭職是因為寫文章會影響工作嗎?”沈清川問。
“有點吧。我好像不太擅長三心二意地做一件事。”
“考慮清楚了嗎?”沈清川向他确認,“或者你可以再寫一段時間,再辭職也來得及。”
沈清川是對的,或許他是該理智一點,先保證穩定的工作,再去追求夢想。能這樣總是好的,葉嘉佩服這樣的人,但他做不到成為這樣的人。
這樣的想法過于理想化,夢想和現實大多數時候都會犯沖突,他不過是血肉之軀,也并不想太為難自己。
CX330說:你不是手無寸鐵。只要你會寫字,你就什麽都不用怕。
“嗯。”葉嘉不想再聊這些,轉移話題道,“那沈醫生呢?你過年準備怎麽過?”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會出去旅行。”沈清川說。
“去哪?”
“玻利維亞,聽說那裏的烏尤尼鹽湖很漂亮。”
葉嘉并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他問:“你一個人去?”
沈清川搖了搖頭:“陳琅說他會西班牙語,可以給我當翻譯。”
“到時候記得發照片。”
“我會的。”
小年那天陳靜和葉和民來了,帶着葉茗。
小妮子長高了一些,頭發剪短了,看起來更加清秀了,穿了條粉色的襖子,襯得小臉雪白。一進門就把襖子脫了,坐在地板上捧着手機,不管不顧的。
葉嘉一看那衣服就知道是陳靜逼着她穿的,這年紀的小孩正是喜歡黑白灰的時候,他們拼了命地想擺脫稚嫩,但少女的朝氣卻連沉悶的顏色也掩蓋不住的,從骨子裏透出來。至于喜歡粉色的則大多都是那些正在老去的人,她們拼了命地想找回青春,但暮氣卻還是從眼角眉梢裏洩露了出來。
葉茗還有半年就要高考了,難得能放松一下,葉嘉也不想太苛刻地管她,就由着她去了。
一家人一起把葉嘉的出租屋裏裏外外地打掃了一遍,其實在陳靜來之前,葉嘉已經掃過一遍了,但還是被陳靜從內到外地批評了一頓,最後打上了髒亂差的标簽。媽媽嘛,總是這樣的。葉嘉笑着聽着。
吃過晚飯,陳靜在廚房洗碗,葉和民在陽臺抽煙,葉茗鬼鬼祟祟地坐到了葉嘉的身邊:“哥。”
“嗯?”
“我把西南風的書都扔了。”葉茗的聲音低低的,“我不喜歡他了。”
葉嘉心裏一暖,又不想讓氣氛太沉重,于是逗她道:“簽名那本也扔了。”
“扔了!”葉茗直視着他,目光堅定,像是立誓一般。
葉嘉摸了摸葉茗的頭發,語氣溫柔:“沒關系。”
“我沒有跟爸爸媽媽說,那件事。”
“嗯。”葉嘉覺得眼睛有些酸澀,“謝謝小茗。”
葉嘉并沒有打算把辭職的事情告訴父母,他知道陳靜和葉和民大概也不會阻攔自己這個決定。成年之後,他們一直都很尊重自己的決定,但是這并不代表他們不會擔心。
再等一等,等他再堅定一點,等他腳下的路再明朗一點,他一定會鄭重地跟父母說這些,而現在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眼前這個年過好。
這個年,許瑞白肯定是要在從前慢過的。
房子文跟程君早就沒了親人,以往的年也都是跟留守在從前慢的旅客們一同度過,今年則是和許瑞白。
吃完午飯,許瑞白跟程君就在房子文的指使下貼起了對聯,中途程君出去接了個電話,進來的時候臉色有點差。
她把許瑞白拉到一邊:“小白,畫廊剛給我打電話,送去的兩幅畫,有人要訂,但是你身份比較尴尬,也沒簽合同,畫廊很難給你做宣傳,所以價格壓得比較低。”
“你要是不介意,三萬塊一幅,你跟畫廊55開。” 程君頓了頓繼續說道,“你要是介意,我再跟畫廊商量商量。”
程君知道許瑞白的畫肯定不止這個價格,就算是美院剛畢業的學生,畫廊稍微給包裝一下,兩三萬一幅都能賣出去。程君也怕許瑞白心裏有落差。
“不用了,謝謝君姐,賣了吧。”許瑞白把手上的膠水搓了搓,淡淡的說道。
程君松了一口氣:“行。”
下午,程君跟房子文出去置辦年貨,讓許瑞白在從前慢看店,其實也沒人會在大年夜跑來住青旅,程君就是這樣順嘴一說。
程君和房子文離開後,整個房子安靜了下來,只有暖氣片裏的熱水咕嚕咕嚕流動的聲音。
葉嘉給他發來了消息,是他包好的一路餃子,白白胖胖的,很漂亮。葉嘉說,今晚準備吃餃子,讓他猜是什麽餡的。又問他,今晚要吃什麽。
許瑞白猜是荠菜餡的,又說,他今晚也要吃餃子。
他合上手機,從玻璃窗看出去,發現居然下雪了,天氣預報嚷了幾天,還是在這一年的最後一天壓了下來,路上的行人裹緊了外衣,逆風而行。這雪來得實在有些突然,卻并沒有那般惹人讨厭,像是松軟的奶油,軟軟地覆在各種道路和建築上,給荒涼蕭索的冬日舔了份甜。隔着玻璃看G市的雪很溫柔,粉粉的,綿綿的。
許瑞白覺得心裏特別地平靜,他希望這樣的日子能夠過得再久一些。
門口的風鈴發出輕微的聲響,是有人上門了,許瑞白站了起來,以為是程君和房子文回來了。
“瑞白。”來人輕聲喊他,Omega清淡的竹香,挾着凜冽的寒氣飄了進來,果然冬天還是咄咄逼人的。
那是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是曾經連在夢裏出現都會讓人咬牙切齒的存在,但他再見到這張臉,卻意料之外的冷淡。
許瑞白語氣平淡:“請問有事嗎?”
“來帶你回去過年。”Omega笑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