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來接你回去過年。”
白竹虞笑盈盈地站在門口,她畫着淡妝,穿一身水綠色的旗袍,披了一件白色的披肩,脖頸上的珍珠項鏈在燈光下閃着光,看起來典雅又素淨,尊貴的樣子和這個狹窄的門庭格格不入。
許瑞白從頭到尾地掃了她一眼,說道:“不用了。”
說完,他轉身走向了畫板,準備繼續用左手畫完那幅還未完成的畫。
白竹虞的笑容似乎凝固了一瞬,旋即又恢複了毫無破綻的模樣,柔聲道:“還沒有玩夠嗎?家裏人都等着你過年呢。”
在她看來,許瑞白28歲的這場流浪,和他18歲的那場并無不同,不過都是小孩子鬧着玩要糖吃罷了,最後的結果也是一樣的。區別可能只在于28歲的許瑞白多嘗了一些苦頭,那也是她給的一點小小的懲罰,讓她在整個晚會上丢了顏面的懲罰。
只要她稍稍做出讓步,她的孩子總會回到她的身邊的。
許瑞白淡淡的說道:“我沒有記錯的話,我現在應該是查無此人。”
既然是查無此人,又哪裏來的家人呢?
“不屬于許家的日子,很艱難吧?”像是包容青春期離家出走的孩子回來的母親那般,白竹虞眼神溫柔,語氣更是柔和,她說,“只要你願意回來,你永遠都是許家的孩子,你永遠都是許瑞白。”
“也可以是西南風。”白竹虞給了許瑞白一顆糖。
“也沒那麽難,我現在這樣挺好的。”許瑞白不為所動。
白竹虞笑出了聲,連語氣也鮮少地帶了些不屑:“在廣場上擺攤畫畫,擠在擁擠的小房間裏睡覺,每天為第二天的午餐發愁?瑞白,這就是你追求的自由嗎?”
“這樣不好嗎?”許瑞白反問道,“除了發愁吃飯睡覺畫畫,我什麽都不用發愁。”
“瑞白,這些都不可能長久。所有人都可能離開你,只有家人會永遠站在你身邊。你看看街邊那些無家可歸的人,你不害怕變成跟他們一樣嗎?”給了一顆糖,再給他一鞭子,白竹虞的慣用手法罷了。
“害怕。”許瑞白毫不躲避地說着自己的畏懼,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他還在畫着那幅畫。
許瑞白現在已經沒有在反抗什麽了。
“但是沒關系,就算逃不掉你的掌控也沒有關系。”許瑞白繼續說道。
他不再是那個做着尖銳的破壞行為,然後幻想着許家會給予他想要的自由的那個許瑞白了,那更多的是一種幼稚的任性。
自由不是去熱情奔放的國家旅行,亦不是放縱肉體的沉淪,真正的自由是斬斷枷鎖,在沒有自由的地方開拓自由。
他說:“你當然可以讓我身邊每一個人都離開我。”
“但世界太大了,這裏活不下去,可以換一個地方活。”許瑞白這麽說着,語氣竟然輕快了起來。
白竹虞靜靜地聽着,臉色卻越發難看。他們就這樣沉默着,只聽得到斷斷續續的鞭炮聲和門外有些急躁的鳴笛聲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又飄了雪,空氣更加冷厲,大家都急切地想要回到溫暖的房間,和家人團圓。
良久,白竹虞問道:“那葉嘉呢?”
許瑞白手下一頓,眼底閃過一絲慌亂,但又迅速恢複了平靜:“我跟他已經沒有關系了。”
白竹虞還想說些什麽,程君的聲音從門口傳了進來。
“小白,來幫忙拿一下東西。”
許瑞白站了起來,說道:“不早了,你該走了。”
走過白竹虞身邊的時候,她拉住了他的胳膊,說道:“跟我回家吧。”
程君在門外催促道:“小白,趕緊的,你子文姐拿不了。”
許瑞白把手抽了出來,說道:“不送了。”
程君把小毛驢停在門口,前面的踏板上放了兩個大紅的袋子,她正努力維持着車子的平衡。房子文的手上則挂着兩只紅色塑料袋,滿滿當當的,露出零食的包裝,是他們晚上守歲時的物質保障。他倆出去沒有帶傘,新買的呢子大衣上沾了不少雪珠,看起來又冷又濕。
“你把我前面這兩個袋子拿進去,我把車停了。”程君指使着許瑞白,又不住抱怨,“這雪下得太突然了,走拐角那塊的時候差點給我滑了一跤。”
許瑞白把程君前面的袋子拎了起來,要去接房子文手裏的袋子。
房子文縮了縮手,拒絕了他的幫助,回頭跟程君說:“我跟小白先進去。”
一轉頭就看到從屋內出來的白竹虞,兩人打了個照面,白竹虞居高臨下地打量了她一眼。穿着黑色西裝、看上去像是保镖的男人早已畢恭畢敬地打開了傘,一路護送她走入了雪中。
房子文望着兩人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問許瑞白:“有客人?”
許瑞白朝着他們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轉身走進屋內:“不是,問路的。”
“穿成這樣來問路?”程君已經停好了車,撣着身上的雪,眼神懷疑的問道。
沒有得到許瑞白的回答,程君心裏雖然還有疑問,但也只好作罷。許瑞白不願說的,誰也逼不了他。
許瑞白把東西放到了架子上,隔着玻璃看到白竹虞上了一輛加長版的路虎攬勝,又望着那輛車消失在風雪之中。
良久,他披上外衣,朝正在整理桌子的程君說道:“君姐,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兒?馬上準備吃晚飯了。”
“不用等我。”
許瑞白連傘都沒有拿,一頭沖進了風雪之中,此刻他什麽也不想管,心裏有什麽地方空了一塊,又有什麽情緒松了下來,他覺得無比地暢快,他只想立刻見到葉嘉。
細小的冰晶在雲層彙集,然後凝聚成雪花,在青灰色的燈牌下飄成漫天的銀色碎屑。它們覆蓋在許瑞白的頭發和肩膀上,凝成一層透明色的冰碴,随着他的動作簌簌地掉下。
許瑞白奔跑在道路的中央,他的眼前是白茫茫,身後是空蕩蕩。
隔着萬家燈火,他聽到各家歡聚的觥籌交錯,聽到鞭炮聲裏小孩的歡呼雀躍,聽到電視機裏的主持人的聲情并茂。所有的聲音在他耳邊彙集,破碎,褪色,最後只剩下自己的飛速的心跳和沉重的喘息。
去年除夕,他在高速上花了7個小時沒有想明白,為什麽自己要穿越幾百公裏只為了去見葉嘉一面。
這一刻他終于想明白了,山川湖泊,曠野雨落,都不及站在愛人眼前,對他說一句,新年快樂。
——想見他,一刻也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