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最近許瑞白去擺攤的時候都會多帶一沓雜志,每來一位顧客就發一本。收攤之後就用賺來的錢再去書店買一摞,第二天帶去發掉。在這樣簡單的循環中,度過了兩個禮拜。
周三下午是月亮的例行排練日,許瑞白也被程君半要挾着參加了幾次,這次也不例外,在程君給他發了三條短信,打了一個電話後,他才慢吞吞地把攤子收了,直接帶着畫板和畫架去了排練的倉庫。
但沒想到的是,平常大開的倉庫門今天卻緊閉着,門口也聽不到裏面有排練聲,許瑞白帶着疑惑推開了門。就在開門的一瞬間,從裏面傳來刺耳的吉他聲和暴烈的鼓聲,許瑞白一時沒反應過來,愣在了原地。
“歡迎我們的神級鍵盤手——小白!”貝斯手吼了一聲,然後擺了一個自以為很帥的pose來了一段自以為很酷的solo。
許瑞白的表情似乎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後平靜地走到了往常排練的位子上,氣氛一時略顯尴尬。
就在大家面面相觑的時候,許瑞白突然雙手按在琴鍵上,在安靜的空間裏發出一聲巨響,在其他三人受驚的眼神中掃過所有琴鍵,來回刮奏了兩遍,這才回過頭來,笑容裏有些得意:“好玩麽?”
三人反應過來,貝斯一拳打在了他的肩膀上,笑道:“你小子還敢報複呢!”
玩鬧了一陣,程君才說起了正經事:“這周末在19-livehouse有場演出,小白這場可以不去,羅總說他趕得上。”
許瑞白卻一反常态地問道:“有錢嗎?”
“額……有。”
“多少?”
“均攤的話,一人大概一千左右吧。”
“我去。”許瑞白頭也不擡的看着譜子,語氣毫無異常。
程君臉色一滞,問道:“小白,最近缺錢了?”
許瑞白倒是十分坦然:“我什麽時候不缺錢過嗎?”
說的也沒錯。
只是許瑞白身上有一股不缺錢的勁兒,就是雖然你知道他是個乞丐,但他渾身上下都給人一種我不是乞丐我只是來微服私訪的感覺,随随便便就能一擲千金這樣。
所以程君從來沒有認為樂隊演出費用這種東西可以誘惑到他。
現在的程君就像是做一道數學題,想破了腦袋,用了無數張草稿紙,什麽極限,矩陣,期望方差全用了個遍,結果一翻答案:1+1等于2
就還挺崩潰的。
周末的演出非常順利,現場很嗨,貝斯手和鼓手最後還來了個集體跳水。不過許瑞白似乎十分擅長收放自如的瘋狂,再熱烈的氛圍好像也不能動搖他半分,一下場他就在後臺安靜地收拾起了東西。期間只說了一句話,就是問程君,“錢到賬了沒。”
在這樣無聲的催促下,livehouse老板打到程君賬上的錢,程君一秒都沒敢多留,立馬轉給了其他幾個人。許瑞白沒有銀行賬戶,程君是馬不停蹄地從ATM機上取了現金交到他手裏。
不知道為什麽,把錢交出去的那一刻,程君居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于是她口氣輕松地說道:“一起出去慶祝一下?”
許瑞白把錢數了一遍,确認無誤後才塞進了口袋說道:“你們去吧,我不去了。”
這個動作再一次讓程君驚訝了,她眼都沒眨地看着許瑞白轉身消失在了黑暗裏。
“君姐,走嗎?”貝斯手問道。
程君大手一揮,“你們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說完程君就沿着許瑞白離開的方向跟了上去。
許瑞白抱着一摞雜志進了從前慢,堆到了桌子上,說道:“子文姐,這幾本還要麻煩你。”
明天就是人氣統計的最後一天了,他準備明天一大早就去廣場上,看看能不能把這些雜志都發掉。
房子文從收銀臺後面探出頭來,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角落的陰影處,笑得有些無辜:“但是我這已經有一摞了。”
許瑞白還沒來得及驚訝,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口哨聲。許瑞白回過頭去,看到程君靠在牆上,旁邊還站着剛剛說着要出去慶祝的貝斯手和鼓手。
“友情贊助。”程君指了指桌子,整整齊齊地放着的都是雲海的雜志,“明天早上我們一起去把這些發掉。”
許瑞白沉默地看着他們,發現除了“謝謝”,他好像也說不出什麽。
程君打了個響指:“別矯情,說好了幫你追對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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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斯手和鼓手已經回去了,從前慢的慣例就是十一點熄燈,程君還想抽根煙,被房子文趕到了花園的階梯上,程君硬是把許瑞白也拉上了。
許瑞白莫名其妙的被拖着來吸二手煙,兩人一言不發的坐在階梯上,月色如華,晚風蕭瑟,秋意已深,萬籁俱靜,只有幾只秋蟬還不知疲倦的吵鬧着。
程君抽着煙,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道:“你把所有的錢都拿來買這個雜志了?”
“嗯。”許瑞白撿了一片落葉,拿在手裏把玩。
“一直擺攤畫畫也不是長久之計,樂隊跑場子掙不了幾個錢。你畫畫這麽好,可以在網上接點商稿啊,肯定能掙得比現在多。”
“我是個沒有身份的人,接不了商稿。”許瑞白的語氣絲毫沒有怨艾,他無波無瀾,已經接受了這樣的命運。
程君笑了笑,突然疑惑地問道:“诶,你怎麽從來都沒有問過,我跟子文為什麽願意收留一個沒有身份的人住在這裏?”
“為什麽?”許瑞白把手裏的落葉折疊,撕碎,臉上卻沒什麽表情。
“其實以前跟着樂隊跑場子的時候,确實是什麽三教九流的人都見識過了。什麽黑戶,偷渡的,流浪漢,邊緣人物我們早就見怪不怪了。他們明明都真實存在,卻被所有城市視為異類。”
程君輕笑出聲,笑容有些苦澀,她吐了口煙圈,又輕輕把煙吹散:“我那會兒其實也挺慘的,樂隊本來就賺不到什麽錢,無依無靠,有一天沒一日的過着,全靠着一口氣撐下來,每次看到這些人就覺得,這世上還有人比我過得慘。幸福這玩意兒吧,其實都是比出來。後來,一直到遇見了子文,日子才好過了點,就想着開這麽家青旅。能幫忙的就盡量幫忙是吧,誰還不是那麽過來的。”
程君突然話鋒一轉,啧了一聲:“但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的人。”
“哪樣?”許瑞白問道。
程君語氣調侃道:“渾身上下一點人味兒都沒有,再加上你那沒用的身份證。一晃神我還真以為自己撞鬼了,本來确實是想報警的,後來一想,你這報警估計沒什麽用,得請道士來才行。”
許瑞白低頭笑了笑。
程君看着他:“嗯,現在算是有點人氣兒了。”
大概是早年跑場子的原因,程君身上有種很重的江湖氣,這樣的江湖氣與長相無關,而是與她的行事作風有關。比如說,她真的想要知道一個故事,她并不會直接問這個故事是什麽,而是會先講一個自己的故事來等價交換。
許瑞白明白禮尚往來的道理,當他問出“為什麽”的那一刻就已經做好了交換的準備。
他說:“我是西南風,或者說,我曾經是西南風。”
許瑞白的故事說完,程君手裏的香煙也燃得差不多了,程君沉默了半晌,把煙頭在了階梯上碾了碾,然後閉着一只眼瞄準着垃圾桶投了進去。
搖頭笑得有些不屑:“沒看出來,你還真的挺混蛋的。”
“我知道。”許瑞白自嘲地笑。
程君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說道:“明天挑兩幅你覺得還不錯的作品,裱一下,我拿去我朋友的畫廊試試看能不能幫你代售。”
“我做不了登記。”畫廊的代售也是有程序的,沒有身份的畫手做不了登記,自然就簽不了代售合約。
“我給你做擔保就可以。”程君背對着許瑞白伸了伸懶腰,“提成三七分就行,忙不能白幫。”
許瑞白愣了愣,才想起來說:“謝謝,君姐。”
“你畫畫,我賺錢,這有什麽好謝,睡覺!”程君邊說着邊往房裏走了去。
許瑞白搓了搓手裏已經成為碎屑的落葉,頭一次覺得,流浪的真正意義或許并不是為了反抗什麽。
馬上就是期中考了,整個機構的人都忙得腳不沾地,各種模拟卷,彙總題一套又一套,白花花的紙張飛得葉嘉眼睛疼。他站在打印機前打印給學生的課件,手機放在口袋裏震了三下,他拿出來看。
“葉嘉老師您好,請問最近有時間嗎~雲海雜志2020年第11期定了‘秋’為主題,希望向您約一篇主題文章,截止時間是本月30日18.30。上一期的稿費已經發放到您的賬戶喽,您記得查收一下~”
葉嘉差點以為自己是出現幻覺了,又把那條信息反複看了兩遍,這才敢确定竟然真的是雲海的約稿。驚呼在喉嚨口打了兩轉,還是洩出來一點點聲音,葉嘉吓得忙環顧四周,确定沒有人注意他,才拿着打印好的文件,一溜兒跑到自己的辦公室。
剛剛坐到位置上,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跟CX330分享喜悅:“雲海向我約稿了!”
随時恭候的CX330立刻回了消息過來:“大大好棒!我記得他們是只有投稿當月冠軍才能被約稿吧?”
“對,連續約三期,綜合審評,簽約了可以連載長篇!”葉嘉忍不住用上了感嘆號。
“天吶,阿茶你太厲害了,脫穎而出!”
葉嘉飛快地打字,“我還以為我肯定不行呢。我後來才知道原來投稿文章的數據是可以自己刷的,感覺跟明星一樣。”
“阿茶沒有找自己的朋友來拉拉票嗎?”
“沒有,我朋友都不知道我投稿了。”葉嘉說道。
“為什麽不告訴他們?”
“因為成為簽約作家這種話,聽起來就很不切實際的樣子哈哈哈。”葉嘉緩解尴尬地說道,“只有你知道。”
CX330還是一如既往地捧場:“肯定行的!阿茶的文章寫得這麽優秀。這次就是最好的證明!你只要好好寫,其他的都不用擔心。”
“嗯嗯,之後的約稿就完全看實力啦,就算被刷掉,感覺也沒有遺憾了。”
“怎麽還沒開始就像是要準備打敗仗了呢!加油寫,我會盡全力支持的!”CX330的語氣好像是他才是要去打仗的那一個一樣。
葉嘉笑道:“那就先謝謝啦。你不是說你也要投稿嗎?有結果了嗎?”
“沒有下文了呢。”
“沒關系,你現在畫的畫跟第一次給我看的已經進步很多了,慢慢來,不要着急。”
“阿茶,我有跟你說過CX330是什麽意思嗎?”CX330突然問道。
“沒有。”
“CX330是一顆恒星,誕生才不過100萬年,比人類還要年輕。”
“他存在于遠離任何其他已知天體的銀河系荒漠空間,既沒有恒星為鄰,也缺少行星作伴。”
“它被稱作是宇宙中最孤獨的星星。”CX330說。
他們都是CX330,是黑暗中遙遠的點點微光,明明無法感受到對方,卻因為知道有對方這樣微茫的存在而變得更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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