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為了幫着程君準備演出,許瑞白已經很久都沒出去畫畫了,所以演出完的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拎着畫板和顏料盒跑到廣場上去了。他現在的生意已經算是比較穩定了,也多少攢了些錢,按道理是可以租一個相對好一點的住處的,但是許瑞白暫時好像并沒有要離開從前慢的意思。
在畫完了第一張風景畫之後,許瑞白收到了葉嘉發來的一條消息和一個文檔。
“我也準備去投稿了,這是昨晚寫的,你幫我看看?”葉嘉說。
葉嘉跨出這一步,許瑞白并不驚訝,他知道這是遲早的事情。他反倒不着急看葉嘉寫了什麽了,因為無論這個文檔裏寫了什麽,都代表着葉嘉已經找到了方向。
許瑞白把畫好的畫用夾子夾在身後的架子上,又換了一張幹淨的畫紙,才笑着打開了葉嘉發來的文檔。
他的臉色卻在看到整個文檔的第一句便沉了下來。
在這之前,許瑞白并不知道葉嘉的狀況已經差到這種程度。他只是在那個雨天的便利店門口,隐約得知了葉嘉應該是出了一些問題,但他沒有想到會到這麽糟糕的地步。這帶着強烈死意的文字,每多看一個字都會讓許瑞白的自責加深一分。
可這所有的自責卻又在看完整篇文章後變得無足輕重了,他看到葉嘉向死而生的勇氣,也知道葉嘉已經逃出了關于他的桎梏。
葉嘉在livehouse裏原諒了他,又在文字裏原諒了自己。
許瑞白寫了很多話,誇獎的,鼓勵的,卻都沒發出去,他實在不知道用什麽方式來表達自己現在的心情。于是最後幹巴巴地問道:“準備投哪個雜志社?”
“雲海吧,感覺有時光濾鏡,是小時候最想投稿的雜志社。”葉嘉說道。
許瑞白在腦海裏搜索了一下這個刊物的名字,還有些記憶,應該是個文學類的雜志。之前他有和對方合作過一個封設,沒有記錯的話,對接編輯的號碼現在應該還存在自己的手機裏。
許瑞白忙翻開自己的通訊錄,果不其然,“雲海編輯”這四個字就靜靜的躺在那裏,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試探性地給對方發了一條消息:【您好。】
“而且他們應該是有一個線上投票活動,每期的第一名綜合人氣和專家評選好像有機會成為簽約作家的。”葉嘉說。
“哇,那大大你是打算成為專職作家了嗎?”許瑞白問道。
“說完全不想那肯定是假的,就是想先試試手吧。”葉嘉又補充道,“但是無論如何都會繼續寫下去的。”
許瑞白鼓勵道:“大大你太勇敢了,加油。我永遠是你的粉絲。”
“謝謝你一直支持我,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跨出這一步。你也加油,我也是你的粉絲。”
看着葉嘉發來的wink表情包,許瑞白感覺到葉嘉心情應該不錯。
他笑着回複道:“好,我們一起努力。”
“有一件事,可能要請你幫忙一下。”葉嘉好像有些為難。
“什麽?”
“如果方便的話……能再錄幾首詩給我嗎?”
沒等許瑞白回複,葉嘉忙解釋道:“不要誤會,不會拿去商用的。我的睡眠不太好,昨天睡前聽了一下你的錄音,發現好像會睡得比較快。”
葉嘉其實也猶豫了很久,畢竟‘聽着你的聲音入睡’這樣的話,聽起來實在是太暧昧了。
“你好,我要畫一幅畫像。”許瑞白的畫攤子迎來了今天第二個顧客。
許瑞白循着聲音擡起頭,卻在下一秒把畫筆扔回盒子,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完畢:“不畫了。”
顧客看了看人來人往的廣場,一頭霧水:“這麽早就收攤了?”
“對,家裏有事兒,抱歉了。”說完,許瑞白頭也不回的把畫板往肩膀上用力一垮,往從前慢跑去。
——如果可以再為葉嘉做一些什麽的話。
——什麽都可以。
許瑞白氣喘籲籲的沖進了從前慢,精疲力盡的撐在櫃臺上大喘氣,程君還以為出了什麽事,“蹭”的一下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許瑞白氣還沒順好,就急着開口道:“君姐,能再用一下你的錄音室嗎?”
程君愣了一下,反應了過來:“又要讀詩?”
許瑞白點了點頭。
程君的眼神突然狡黠了起來,摟着許瑞白的肩膀,語氣有些為難:“小白啊,其實錄音室呢,也是很貴的,人家小黃毛也不是免費勞動力,人家也要糊口的。”
“我可以付錢。”許瑞白說道。
程君一臉你在侮辱我的表情:“啧,你看我像是比你窮的樣子嗎?”
“……”
“這樣,你來我們樂隊,就幫我們彈幾場演出,怎麽樣?”程君挑了挑眉,有時候連許瑞白也不知道為什麽一個Omega,一個女性Omega為什麽總是喜歡做出這樣油油的表情的。
“……”
“我們幫你追對象,你來幫我們彈鍵盤。很公平嘛,你說對不對。”
“……”
于是當天晚上,葉嘉就收到了來自CX330發來的郵件,一個壓縮包,整整齊齊地放着十個錄音。
雲海的投稿一向是要一個月左右才會收到刊登通知,等待的日子比跨出第一步更加艱難,如果說投稿是一個一瞬間熱情到達極致的舉動,那麽等待結果的日子就是不斷消耗這份熱情的過程。
說着無論如何也會寫下去的話,卻還是會工作的間隙,時不時地打開郵箱,雖然總是期望而至,失望而返。
但希望被肯定大概是每個創作者最原始的感情。
在難熬的日子裏,葉嘉也沒有停下來寫作,他每天都會強迫自己寫一些什麽發給CX330,以保證自己不會手生。而CX330就像是可以掌握葉嘉的每一個情緒,總是十分配合的用誇張又不會顯得虛僞的語氣,恰到好處地逗他開心,轉移着他的注意力。
他們聊葉嘉想寫的故事,聊CX330想畫的漫畫,也會聊一些生活裏發生的細節,偶爾也會調侃對方。與其說CX330是葉嘉的粉絲,不如說兩人更像是未曾謀面的朋友,他們志趣相投,性格相契,沒有了瑣碎的日常,他們反倒變得更加純粹。
好像也沒那麽難熬了,因為文字而結交到有趣的朋友這件事似乎比文字本身更加有意義了。
許瑞白一開始只是為了讓葉嘉不察覺出異樣才想出用左手畫畫的方法,但是畫久了許瑞白竟然發現這也不失為一個開拓想象力的好方法。他用右手畫畫已經形成了一種自己的風格,就像是樂隊裏提前做好的一個Program,他下筆時就已經知道成型是什麽樣子了。
但程式永遠都不可能有現場的效果來得強烈。
許瑞白回歸了初心,就像是重新回到了最開始學畫畫的那時候。因為彈鋼琴的緣故,他的左手本身就比普通人更加靈活一些,他從排線開始,到現在慢慢可以畫一些蘋果,石膏像。
房子文端着咖啡杯走到許瑞白的邊上,看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小白,你現在左手也畫得不錯嘛。”
雖然所有的線條都像是初學者一般,但好在美術素養還在,他有意識地弱化線條,用色彩填補。技法還算不上十分地成熟,但也已經是可以入眼的程度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搖滾樂隊的影響,還是他本來的性格裏就存在着這樣的因子,他的畫色彩絢麗卻總充斥着一些頹廢感,像是煙塵混合迷幻燈光的地下演出,荒謬又帶着詩性。
“走啦。”程君從後面用力地拍了拍許瑞白的肩膀說道。
房子文皺了皺眉:“又去排練?你們最近怎麽這麽積極啊。”
“小白現在上道了,大家也都想多練練。”程君抱了抱房子文,惹得對方羞澀得微紅了臉,程君卻不以為意,甚至得寸進尺地親了親她的發梢才說道,“走啦。”
“走吧。”許瑞白畫完最後一筆,站了起來。
還沒到半個小時,程君就領着許瑞白回來了,後面還跟着貝斯手和鼓手。
房子文疑惑道:“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許瑞白把手裏一大摞雜志放到了吧臺上,看上去有些亢奮。
“子文姐。”鼓手是個滿臉絡腮胡的beta,一米九,一般Alpha鎮不住他,他手裏也抱着一大摞雜志。
“姐,我們來了。”貝斯手也跟了進來,懷裏依舊是同樣的一大摞。
房子文眼神驚恐:“你們這是幹嘛?怎麽搬這麽多書進來?要開書攤嗎?”
程君兩手空空,揚了揚下巴說道:“小白買的。”
“?”
“那門口報刊亭都給他買空了。”貝斯手揉了揉勒出紅痕的手掌,罵罵咧咧,“老子的手很貴的!”
“怎麽回事啊?”房子文問道。
“不知道啊,排練得好好的,小白收到一條消息,突然就出去買雜志了啊,我還想問怎麽回事呢。”鼓手也一臉茫然。
貝斯手貼着房子文耳邊告狀道:“姐,小白這次真的是一擲千金了呢!這三摞花了整兩千呢!”
許瑞白瞥了他一眼,沒有解釋的意思,拍了拍手邊的那一摞雜志說道:“子文姐,這一摞放在你這裏,有顧客來你就送他一本,然後讓他幫忙在後面掃一下這個二維碼,讓他投這一篇《自白》一票,好嗎?”
此刻的許瑞白簡直就像剛剛在愛河徜徉完爬上了岸,渾身上下都閃着把愛播撒人間的光芒,紮眼的房子文都不忍心拒絕。
程君尋着目錄找到了那篇叫做《自白》的文章,把作者名讀了出來:“阿茶?”
貝斯手也湊過去看:“你對象啊?”
許瑞白以不變應萬變,沉默地掏出了手機。
不過大家已經看透了一切,貝斯摟了摟他的脖子說道:“你小子可以啊,那天你在現場solo,還臨時要改歌的時候,我就知道!”
“不是我對象。”許瑞白早就已經習慣貝斯手這喜歡肢體接觸這個毛病了,輕松掙開了他的手臂,平靜的說道。
“不是對象啊?”貝斯手撓了撓頭,接觸到程君肯定的眼神後,猛地反應過來,“啊,你暗戀人家?你要追人家!”
許瑞白由着他們瞎鬧,也不說話。他盤了兩下手機,從通訊錄裏翻出了“雲海編輯”的號碼。
【你好。】兩個字孤零零地挂在白色的頁面上,看起來慘兮兮的。其實想想也是,誰會在意,不屬于許家的許瑞白,不是西南風的許瑞白以及一無所有的許瑞白。
許瑞白笑了笑,手指移到了删除鍵上。
【确認删除該聯系人信息】
點了确認後,好像還嫌不夠一般。
【确認删除所有聯系人信息】
——确認。
等聯系人頁面只剩下一片空白的時候,許瑞白這才滿意地合上了手機。
貝斯手還在喋喋不休,那神情幾乎是捶胸頓足了:“嗨,那你這麽搞有什麽用?你別說把一家報刊亭買空了,你就是把全城所有的報刊亭都買空了,他也不知道啊!”
“那你說怎麽辦呢?”程君看了一眼許瑞白,撇了撇嘴,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貝斯恨鐵不成鋼道:“買禮物啊!巧克力,玫瑰花送起來。不行就在他樓下給他彈琴,哥幾個給你免費帶團演出!”
“然後人兜頭給你一盆洗腳水是嗎?”程君冷冷地說道。
“……”
鼓手也在一旁煽風點火:“我覺得吧,追人還是得內斂,你給他寫寫詩,寫寫歌是吧。诶,小白你不是會畫畫嗎?你給他畫幅畫像。我告訴你,這一套流程走下來,甭管什麽樣的Omega都能讓你感動得痛哭流涕的。”
“所以這就是你現在還單身的理由是嗎?”程君毫不客氣地怼道。
“……”
他們像極了十五六歲的高中生小團體,現在小團體裏一個人有了暗戀對象,于是所有人“傾巢出動”,絞盡腦汁地要幫他想出些靠譜的方法,可又實在沒什麽經驗,所以想出的盡是些馊主意。
不過光是這股為了情愛懵懂亂撞的勁兒就足夠動人了。
程君滿臉都是大寫的嫌棄:“行了行了,別盡擱這兒出點馊主意了,自己都沒談過戀愛呢,說騷話倒是一套一套的。”
然後把雜志一人一沓交到他們手裏,把兩人往門外推去,說道:“趕緊出去把這一沓雜志發了,實實在在地出點力比什麽都強。”
解決完兩個活寶,程君才回過頭來,語重心長地說道:“小白啊,沒追過人吧。”
“……”許瑞白發現他對程君總是有一種無可奈何又無言以對的感覺。
“沒那麽多彎彎繞繞,追求人,不講究套路,只要你是真誠的就足夠了。”程君察覺到許瑞白質疑的眼神,慢悠悠的說道,“我是唯一有對象的。”
葉嘉在收到雜志社寄來的最新刊物那一天,還收到了一個信封和一盆栽好的尤加利,和他當年送給許瑞白的那枝一模一樣,但這一盆更加新鮮翻綠,這下倒真的像是能永生一樣了。
信封裏只有一張小卡片,正面是一片藍色的星空,反面是CX330端正的楷體:
你應該由這些組成,
故鄉,星空和所有求而不得的舊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