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收到了。”葉嘉回複道,“不是說只有明信片嗎?”
CX330問:“你不喜歡玫瑰花嗎?”
“嗯,不喜歡。”連一秒鐘的思考都沒有,葉嘉幾乎是下意識的回道。
CX330久久沒有回訊,葉嘉收起手機,招呼三人坐下吃飯,才重新打開手機。
“那下次不送玫瑰花了。”CX330回道。
小孩好像有點失落,葉嘉笑着這樣想。
“不用了,把錢留着買點自己喜歡的。”這樣不喜歡玫瑰花就變成了一個大人善意的謊言了。
CX330果然很快就恢複了活力:“那大大,我畫的畫你喜歡嗎?”
“喜歡,畫得很好。”這是另一個善意的謊言。
“是嗎是嗎?我想要把鯨魚跟星星的故事畫下來,拿去投稿。”CX330語氣雀躍。
葉嘉沉默良久,想了好一會兒,一條回複删了又改,他委婉的勸道:“投稿的話需要更加完善的大綱和設定。你現在只是一個梗概,怕是很難會有漫畫社願意收。”
“沒關系啊大大,我知道我畫得很爛!你說得太溫和了。”CX330出乎意料的樂觀,“很感謝大大願意看完我的故事,願意給我指導意見。但我還是很想把自己的故事畫給別人看。”
“一次不成功就兩次嘛,兩次不成功就再畫幾次。也不是說一下子就要成為畫家了。”CX330說道。
葉嘉以為對方只是一時興起,只是還沒長大時的三心二意,但對方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堅定許多。
“嗯,加油。你真的很棒。”葉嘉鼓勵道。
“嘿嘿,那大大你呢!你寫得那麽好,難道不想要更多的人看到你的故事嗎?”
像是裝滿汽油的倉庫內濺到的那一點火星。
葉嘉好像看到了染紅了半邊天的火光。
是啊,他難道真的不想讓更多人看到自己的故事嗎?
可是,每個創作者,不都應該渴望被人喜歡嗎?
“小嘉,小嘉!”白小雨的聲音把他拉回了現實世界。
“怎麽啦?”葉嘉擡起頭,疑惑的看着白小雨。
白小雨滿臉奇怪的問道:“你才是怎麽了。怎麽跟網瘾少年一樣?陳琅說你做的排骨很好吃!”
“有嗎?”看到同樣用疑惑眼神看着他的沈清川跟陳琅,他心虛的笑了笑,把手機收了起來,說道,“那你多吃一點。”
送走沈清川他們的時候,已經是近晚上九點了,他把屋子整理了一遍,又把禮物都收進櫃子裏。洗完澡躺在了床上,莫名的空虛感湧了上來,他打開CX330的對話框,又關上。檢查了一下自己的網絡,再打開。
沒有新消息。
今天的CX330格外的沉默了些,以往這個時候對方都會給自己發一個睡前晚安才對。
葉嘉在心裏笑自己居然會期待一個陌生人的消息。一擡頭就看到插在花瓶裏的玫瑰花,是CX330送的那一束,他拆了包裝,放進了新買的花瓶。說來奇怪,他的心裏總有股異樣的熟悉感,但是他也說不出來原因,只安慰自己,世間所有的玫瑰都是一樣的。
輾轉反側了許久,床頭的鬧鐘已經指向了兩點,CX330的話還在葉嘉的腦海盤旋。他知道無論自己做什麽,他的親人和朋友都會一如既往的愛他,亦或是義無反顧的支持他,但是他卻不敢為了自己的夢想傷害他們。那夢想深埋在他記憶的深處,盡管每讀一本書,每被誇贊一次,就會被喚醒一次。然而,蘇醒之後湧上來的只是更強烈的挫敗感。
他不信任自己的天賦。
也不相信自己可以靠才華存活。
“沒有人可以靠寫活着。”陳靜溫柔的摸着他的臉說道。
“那作家不就是靠寫文章活着嗎?”葉嘉問道。
“那些都是幸運的人,對我們是不切實際的。”陳靜耐心的回答,她知道十四歲的孩子正是該叛逆的時候,他們總會有些不那麽現實的理想,需要父母給予正确的引導。“你先好好考高中,考上市重點,到時候給你買一套你想要的書好,好不好?”
陳靜不是一個專制的母親,但她也只是一個普通的母親,跟天下大多數母親都一樣的那種普通。
他按照陳靜要求的那樣做了,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十四歲的少年,跟天下大多數十四歲少年那樣普通。
會聽從父母的安排,早早的學會抛棄不切實際的理想,努力考上最好的高中,盡力考上最好的大學,找到最優秀的工作,拼命的去成為千篇一律的大人。
那些無人問津的傷口,那些青春特有的炙熱情感,那些一次次被舍棄掉的夢想。只會在午夜的時候,在酒醉的時候,混合着眼淚和自嘲的笑容,雲淡風輕的提起。
“我也想過要成為那樣的人。”
其實心裏還是驕傲的吧,按部就班的長大了,沒有成為離經叛道的成年人。畢竟一旦失敗,結果便是,成為其他人口中的瘋子。大家都是膽小鬼,大家都是戰戰兢兢的在長大。
葉嘉起身從抽屜裏拿出藥盒,小小的白色藥片,不用水就已經可以輕松的吞下。等待睡意來臨的時間裏,他拿出那盒抽了一半的煙。藥物的作用下他的思維變得愈發的遲鈍,過往的碎片在腦海中堆砌,反射出一道道白光。
他隐約察覺到了自己痛苦的根源,他似乎總是習慣性的把感情寄托在別人的身上。少年時是母親的誇獎,青年時是許瑞白的目光。但他從來沒問過自己真的想要什麽,他自我感動式的奉獻着,以期逃避所有必要的成長。
他跟許瑞白變到如此境地,大概也不全是對方的問題。
對于他自己,他缺少一樣最重要的東西來改變這一切:他應該更瘋狂一點。
不過這樣的念頭也不過只停留了一秒便消失了。年少時都沒有勇氣去做的事情,又有什麽理由在作為成年人的今天,抛下一切再去撒手一搏呢?太幼稚了,連說出口都覺得,太幼稚了。
于是他決定,再一次催眠夢想。
沉寂的手機閃爍了兩下新消息提醒。
“阿茶晚安~”
是CX330發來例行的晚安問候。
“晚安。”
CX330很快回複道:“大大怎麽還沒睡?”
“有點失眠。”
CX330擔心的問道:“怎麽啦怎麽啦,發生什麽了嗎?”
葉嘉沒有點燃的煙收回到了煙盒,而後回道:“沒有,我睡眠一向不太好。”
“有去看醫生嗎?”
“嗯,在吃藥了。不過不太管用。”葉嘉并不想多談自己的事,“你呢,你怎麽還沒睡?”
“睡不着,就給鯨魚上了一下色。”CX330發來一張有些模糊的圖片。
葉嘉點開了那幅畫,只看了一眼他便愣住了。
這個畫風葉嘉實在太熟悉了,雖然CX330的畫裏色彩飽和度更強,用色也更大膽,少了一些灰暗,但是那風格跟許瑞白的還是很像。一個非常瘋狂的念頭在葉嘉的腦子裏漸漸浮現。
這一切都太過巧合了。
CX330的出現也好,畫風也罷,甚至是玫瑰花,所有的一切都巧合得像是安排拙劣的騙局。
葉嘉不動聲色的回複道:“你的上色很漂亮。如果可以弱化人體的話,感覺會更有藝術感。”
“我也是這麽想的!”CX330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葉嘉的異樣,一如既往的熱情。
“嗯,我感覺有點困了,我先睡了。”葉嘉匆匆告別道。
“好的,阿茶晚安~”
之後的很多天,葉嘉都沒有敢跟CX330講話,他甚至連BP都不太敢登錄,而CX330除了每天例行發送的早安問候和晚安問候以外,也并沒有與他聊過話題。
他們就這樣安然無事的度過了一個禮拜,直到CX330給他發來了一個壓縮包。
“大大,我最近有在學配音,我錄了一版,你要聽一下嗎?”CX330說。
“你的聲音?”葉嘉驚訝的問道。
“嗯嗯!”
葉嘉惴惴不安的将鼠标放在那個音頻上,卻遲遲沒有按下播放鍵。
——萬一對面的真的是許瑞白呢?
那麽他是拉黑還是裝傻?他想象不出自己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
葉嘉繃直了後背,按下了播放鍵,CX330的聲音從耳機裏流瀉了出來。
“我用什麽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貧窮的街道、絕望的日落、破敗郊區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
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餓;
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CX330似乎很喜歡博爾赫斯。博爾赫斯的詩句字裏行間裏充斥着荒涼感與幻滅感,而配上CX330成熟又帶着些慵懶的聲線,聽起來竟又是別樣的性感。葉嘉甚至覺得CX330是在自己耳邊讀這一首詩,讓他不覺面紅心跳。
CX330的聲音很好聽,但可以确定的是,那并不是許瑞白的聲音。
葉嘉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他并不想承認,那一點點足以忽略的,失落感。
“你的聲音很好聽。但我以為你會更……年輕一點。”雖然兩個人的聲音完全不同,但葉嘉還是存了一些懷疑。
“?我看起來很幼稚嗎?”CX330卻并未把這些放在心上。
葉嘉笑道:“不是,是你看起來很活力。”
“我已經快30了。”CX330大方的透露了自己的年齡。
這下,葉嘉是真的驚訝了,他一直把對方當做小孩,卻沒想到對方比自己還要大:“我以為你還是個學生。”
“是因為追求夢想這種事聽起來就很[年輕]是嗎?”CX330用了葉嘉的形容,委婉的沒有使用“幼稚”這樣的令人尴尬的詞語。
“也不是……”
CX330說道:“我也是一直到這個年紀,才看清了一些事情,才有勇氣去做一些不太一樣的事情。”
葉嘉不由得對CX330欽佩起來,他對勇敢追求自我的人有着天生的好感,就像是所有人都會喜歡自己永遠也成為不了的那類人。
他還沒有來得及問看清的是什麽事情,對方的新消息已經又發了過來。
“阿茶,你知道西南風嘛?我很喜歡他的畫風,現在也有在模仿他的風格,但我以後一定會慢慢畫出自己的作品的!”
原來只是模仿啊,難怪這麽相似。也是,哪裏就會有這麽巧的事情?他真的是神經過敏了。
心裏的懷疑被打消後,愧疚感也緊随其後,他竟然因為自己的猜測就對一個一直以來支持自己的人這麽冷漠。
“加油,你一定可以的。”葉嘉回道,“我想給你送一個小禮物,你給我發個地址吧。”
葉嘉想,還是要彌補一下的。
許瑞白察覺出了葉嘉在看到他的畫之後的反常,那晚他一宿未睡。他并沒有意識到,即使是用左手,他的審美和上色風格也還是有着往日的影子。以葉嘉對他畫風的熟悉程度,必然可以看出其中的端倪。
而之後好幾天葉嘉的沉默也驗證了他的猜想,他挫敗的坐在畫板前,覺得自己功虧一篑。
程君坐在沙發上撥弄着她的吉他,她的樂隊在周六有一場演出,不過現在出了一些意外,程君心情并不是很好。他的地下樂隊這些年在網絡上發過幾首不痛不癢的歌,在這一片也算是小有名氣,時不時的會組織幾場演出。
像是得救了一般,許瑞白急急的問道:“君姐,你知道哪裏有錄音室嗎?”
“知道啊,怎麽了?”程君疑惑道。她們樂隊平常錄demo的時候确實會有比較固定的錄音室。
“可以帶我去嗎?”
許瑞白身上有數不清的謎團,程君知道對方不會告訴他謎底,但她總還是會忍不住好奇:“你要幹什麽?”
“要錄個音。”說着又補充道,“我會付錢。”
果然是這種類似于廢話的回答,程君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但她還是帶着許瑞白去了常去的錄音室。程君輕車熟路的打開了一扇門,染了一頭黃毛的Omega轉過身來,看清了來人,連忙站起來叫了她一聲:“君姐!”
程君朝他點了點頭,帶着許瑞白走了進去。
對方明明是個Alpha,但是站在程君這個Omega 身邊卻像只小雞一樣服帖:“這位是……”
程君随口道:“我朋友,來錄個音。”
小黃毛眼神放光:“要錄新歌了嗎!”
許瑞白錄完音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個小時之後了,他活動了一下脖子,問小黃毛道:“你可以把我的聲音微調一下嗎?”
小黃毛打了一個響指,自信的歪嘴一笑:“沒問題,給你調成女的都行!”
人挺好,可惜是個愛耍帥的中二病。
“謝謝。”許瑞白禮貌的感謝。
說着小黃毛移了移鼠标,對着電腦抱怨道:“你這興師動衆的,我還以為要錄歌呢。你這就讀幾句話,結果占我棚三個小時,你買個麥克風在家裏錄不成麽?”
“一樣能給你修成女的。”小黃毛嚴謹的補充道。
坐在一邊玩着手機程君站了起來,一巴掌拍在小黃毛的腦門上:“廢話真多,走了。修完發我郵箱。”
“哦。”小黃毛撇了撇嘴,想起了什麽,“對了姐,周六那場子你們到底演不演啊?不是說票都弄好了嗎?”
程君回答得理所當然:“唱啊。”
“找到合适的鍵盤了?”小黃毛問。
“沒有。到時候讓小羅錄個program吧,現場直接用。”
小黃毛語氣遺憾:“你們那歌鍵盤是靈魂啊,直接錄program,很難炸場啊!诶!子文姐不是會鋼琴嘛,讓她打打配合嘛。”
程君想也沒想的揮了揮手表示拒絕:“她不喜歡熱鬧。”
“你們在找鍵盤?”在一旁久未開口的許瑞白突然問道。
“嗯,原先的鍵盤前兩天突然有事。現在票賣出去了,人不全了。”程君似乎有些苦惱。
“需要我幫忙嗎?”停頓了一秒又加了個稱謂,“朋友。”
程君覺得許瑞白臉上的笑容十分陌生,與平日裏的冷漠陰郁不同,這樣笑起來的許瑞白自信又優雅。
她懷疑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