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葉嘉城南城北地奔波了好幾天,終于選到了合心意的住所,是個30平的單身公寓,位置是偏了些,光是通勤就要一個多小時,但好在租金便宜,房子也寬敞。
他并不喜歡跟別人合租,一來是本身就不喜歡鬧騰,二來是要去适應一個陌生人的生活習慣對于現在的他來說實在是有些艱難。
葉嘉在租房子這方面确實也沒什麽經驗,上一次租房子還是大學剛畢業那會兒,為了呆在許瑞白身邊,一個人拎着家當來到G市。那時候是因為許瑞白不想回去,現在則是因為許瑞白而回不去。
“媽,我知道,等放假了我就回去了。”葉嘉推着購物車在超市裏買着新的家居用品,順便給陳女士彙報着近況。
“不要老是熬夜,八個小時的睡眠得保證知不知道。”陳靜在那頭叮囑着。
“知道知道。”葉嘉從貨架上拿下一瓶洗衣液,連聲答應着。
實際上,他的睡眠時間已經很久沒有超過五個小時過了。
挂了電話,手機自動跳回到聊天頁面,葉嘉一眼就看到了沈清川的聊天框,他們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那一句“期待盡快與你相見”。
葉嘉猶豫了一會兒把手機放回了口袋。
排隊結賬的時候,葉嘉想了想還是在沈清川、陳琅和白小雨共同的四人群裏發了個消息:“我找到房子了,周日想請大家吃頓飯,都有空嗎?”
白小雨跟陳琅很快就表示說會到場,為他慶祝喬遷之喜,只有沈清川遲遲沒有動靜,大概是在工作,葉嘉跟白小雨扯了幾句便忙着結賬去了。
結果沒有等來沈清川的回複,倒是先等來了CX330的消息。
“阿茶大大!我畫完啦,你看看怎麽樣?”
葉嘉點開CX330發來的圖片,一時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詞語形容自己這一刻的心情。你不能說它醜,畢竟構圖和光影都是正确的;但它也絕對稱不上好看,線條歪曲,人物造型很奇怪,更別提有什麽整體氛圍了,仿佛作畫者不能控制自己的畫畫的手一樣。
總而言之,說不上慘不忍睹,但你也絕對不想多看一秒。
葉嘉一瞬間不禁懷疑CX330的手指是不是有什麽毛病,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為他看到了角落上用楷體工工整整寫着的“鯨魚和星星”這五個字。筆風遒勁有力,一看就不是手有問題的人能寫出來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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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冥思苦想,企圖找到一個不那麽傷人的形容方式,“你畫畫沒多久吧?”
“嗯嗯,剛開始呢。”
“挺好的。”總還是不能太傷害小孩的積極性,要以引導為主,鼓勵為輔,葉老師如是想道。
“真的嗎?”CX330似乎非常興奮,“哪裏好?”
葉嘉一不留神差點把手機扔出去,他倒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直白的要誇獎的人,就跟那直接沖到你面前問你要糖吃的小孩一樣。
“字寫得挺好……”葉嘉回道。
葉老師畢竟還是和藹可親的葉老師,沒有能誇的優點那就創造優點也要把你誇舒服。
許瑞白嘴角含笑,那是将《如何成為一名合格的腦殘粉》通讀五遍後,融會貫通的笑容。現在他打起字來臉不紅了,眼不疼了,一口氣能打十個“嗚嗚嗚”了。簡而言之就是毫無羞恥心了。
許瑞白看了一眼從前慢牆上花花綠綠的明信片,頓時有了想法:“嗚嗚嗚嗚,謝謝阿茶的誇獎。大大你之前是不是說在找房子?現在搬好了嗎?”
“嗯,今天剛搬完家。”葉嘉說道。
“啊!那我給阿茶寄明信片!給您寫感謝信!”許瑞白得寸進尺道。
“不用了……謝謝。”
“要的要的,不然以後都不好意思來麻煩大大給我提建議了。”
“不值錢的,就是有幾張漂亮的明信片想寄給大大而已。”
“我以前也給一些畫畫的老師寄過的。”
生怕葉嘉再拒絕,許瑞白連追了三條,只為了打消對方的疑慮。
對話框沉寂了許久,久到許瑞白都懷疑葉嘉是不是不小心睡着了,對方的消息才重新滴滴了過來。
“那好吧,謝謝你啦。”
還是老話說得對,舔到最後,總是應有盡有。
“小白這幾天怎麽不出攤了?”房子文看着不遠處正用左手顫顫巍巍地在畫紙上作畫的Alpha,疑惑地問程君道。
“正在學怎麽用左手畫畫呢。”程君撥了撥手裏的吉他,語氣随意。
“他右手怎麽了?”
程君神情了然道:“為愛斷手了吧。”
就在房子文還困惑着的時候,程君狡黠一笑,心生一計,她把手裏的吉他扔到了沙發上,走到了許瑞白身邊,“白,在畫什麽?”
許瑞白正投入的畫紙上練着排線,擡起頭面無表情地看着程君:“沒什麽,随便畫畫。”
如果說以往許瑞白的冷淡還包裹着溫柔紳士的面具,那麽現在的許瑞白便是徹底不屑于僞裝他的疏離了,周身都會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氣質。
程君跟他相處久了也早就習慣了,許瑞白就是一個冷漠的人,但是他的冷漠并沒有惡意,他只是對很多東西都不那麽感興趣而已。
“白啊,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麽嗎?”程君欠搜搜的。
許瑞白沒說話,靜靜地看着她。
“像極了一位身殘志堅的,自強不息的追夢人。”程君忍着笑,“加油,你可以的!”
葉嘉把地址發到了群裏,順便抄了一份給CX330,對方又是好一陣“嗚嗚哇哇”,葉嘉剛開始還不太适應對方這麽浮誇的講話方式,不過看久了也就無所謂了。
沈清川的消息一直到晚上十二點左右才發了過來,他抱歉地表示自己剛剛才下班才看到消息,到時候一定會到場為他慶賀。
既然決定了要請客,葉嘉也不能讓自己顯得太失禮數。他特地跟機構裏另一位老師調了周日的休息,把整個房間都重新布置了一番,還煞有其事地在牆上貼了些喜慶的貼紙,又去超市買了一堆食材,準備給做頓豐盛的午餐。
他一個人從周六晚上一直忙活到了第二天早上,只為了讓他的朋友不要擔心自己過得不好。
第二天一大早白小雨就到了。
漂亮的Beta捧着禮物,滿面紅光地站在門口,“小嘉,早上好呀。”
葉嘉猜測他跟那位橙花先生進展應該不錯。
“你是來吃早飯的還是來吃午飯的?”現在不到九點,葉嘉還沒開始準備午餐,客人卻先到了。
“brunch不可以嗎?”白小雨把禮物塞到了葉嘉懷裏,便迫不及待地闖了進來,恨不得把小屋的每個角落都檢查一遍才肯罷休。
他把禮物放到一邊的架子上,問道:“早飯吃了嗎?”
巡視結束的白小雨大爺一樣地一屁股坐進了沙發裏:“吃過啦!任路遙給我買的。”
任路遙就是白小雨的那位橙花先生了。
“已經給你送早餐了?”葉嘉驚訝于這兩人的進展速度,“你可以叫他一塊來。”
“才不要。等我再發展發展,到時候帶給你們看。”白小雨擺了擺手,又連聲感嘆,“你這裏真不錯,我能來蹭住嗎?”
葉嘉給他倒了杯水,笑道:“不好意思,不歡迎。”
“葉嘉!”
沈清川和陳琅兩人一直到飯點才姍姍來遲。葉嘉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卻還是有些緊張,盡量讓自己表現得自然道:“來啦。”
“嗯。”沈清川一如既往笑得溫柔,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将手裏的禮盒遞給了他,說道:“喬遷禮物,恭喜你開始新生活。”
葉嘉沒有扭捏,大方接了過來,說道:“謝謝沈醫生。”
從沈醫生到清川,再從清川到沈醫生。
除了稱謂以外的東西,只有他們兩人明白。
“最後還是只能是沈醫生啊。”沈清川感慨道,一句話包含了多少調侃,就包含了多少不甘。
葉嘉只得裝作沒有聽出這些情緒,他側了側身,說道:“快進來吧,已經做好午飯了。”
白小雨和陳琅沒多會兒就鬧開了,白小雨拆了人家的禮物,露出了碼得整整齊齊的五個蠟燭。
“不是吧,大畫家!您這也太寒酸了吧。”白小雨這下可算是找到了可以開怼的地方了。
這“寒酸”兩個字着實冤枉了陳琅,那禮物說是蠟燭,其實更像是工藝品,每個形狀都各不一樣,花紋也都不相同,白色雛菊柱狀,蘭花小球,金合歡葉子小球,獨角獸樹樁形,甚至還有一只紫色小鳥。
“這是日本畫家nomi的全手工蠟燭,每一個花紋都是手繪的,且每一個款式都是獨一無二的。可以做蠟燭,也可以拿來做擺件。”陳琅邊說着邊把蠟燭一一地拿了出來,擺在桌面上展示,又得意地朝白小雨挑了挑眉,似乎在嘲笑對方的沒見識,“還有準确點,是前·大畫家。”
“謝謝,太精致了,你有心了。”葉嘉觀賞着,感謝道。他确實對這些別具匠心的工藝品十分感興趣,沒想到咋咋呼呼的陳琅居然這麽心細。
連一旁的沈清川也不禁贊嘆起來:“這禮物确實精巧,這麽一比,我的禮物都拿不出手了。”
陳琅被這麽一通誇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反倒是白小雨半天沒開口,半晌,才臉色沉重道:“你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就手工蠟燭啊,你不會連這都不懂吧?”陳琅不懷好意地笑,已經做好發起新一波的嘴炮攻擊的準備。
“我是說前畫家,什麽意思。”白小雨絲毫沒有要跟陳琅開玩笑的意思。
“哦,我跟W社的合約到期了。”
“所以,你要換一家公司?”
陳琅淡淡地說道:“不換了,不想畫了。”
“為什麽?”白小雨的神情激動。
“我本來也不喜歡畫畫,當初學畫畫就是為了讓我媽開心,現在也沒必要了。”相較于白小雨,陳琅顯得很平靜,“白小雨,你那麽激動幹嘛?”
白小雨氣得渾身發抖:“陳琅,怎麽可以這麽輕飄飄的說出不想畫了這種話!”
陳琅不明白白小雨怎麽突然這麽生氣,他無措的看了看沈清川,又看了看葉嘉,卻從兩人眼中看到了同樣的茫然。陳琅尴尬地笑了笑,像是要逗白小雨開心,捏了捏他氣鼓鼓的小臉說道:“白小雨你怎麽了?你不會是追我漫畫的粉絲吧哈哈哈。”
“滾蛋吧你!少自以為是了。”白小雨一把揮開了陳琅的手,眼眶泛紅地吼道,“你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你的天賦嗎?你知道有的人畫了很多年都追不上你嗎?你他媽說不畫就不畫了?你們這些人真的是,真的是……”
白小雨又急又氣,明明平時是那麽個伶牙俐齒的人,一生起氣來就說話打磕巴。
“暴殄天物?”陳琅還不怕死的火上澆油道。
白小雨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喊道:“莫名其妙!”
葉嘉和沈清川在一旁觀戰,有點心疼,但又覺得好笑。
“你們不想畫了可以把天賦給我啊。”白小雨垂下頭,低聲地自言自語。
有人熱愛卻沒有天賦,有人有天賦卻并不熱愛,而有的人有熱愛有天賦,卻被逼着不能繼續。這操蛋的世界就是偏要讓每個人都不能如願。
陳琅輕輕地嘆了口氣,揉了揉白小雨的頭發,“白小雨,我們跟你不同,像我們這樣的家庭,不會允許把時間浪費在畫畫上的。我對畫畫這件事并沒有執着到,會讓它引起我跟我家庭之間的沖突那個地步。你明白嗎?”
所有人都沉默了,他們都明白陳琅的意思,只是沒有一個人願意提起那個名字。
“叮咚”門鈴聲響起,打破了這份尴尬的寂靜,葉嘉忙跑去開門。
穿着工作服的外賣小哥雙手捧着紅色的玫瑰,笑容憨厚,好像是在為見證一場甜蜜的愛情而由衷地開心。送玫瑰花的,總是愛情不是麽。
“您好,請問是阿茶先生嗎?”
“是我。”
“這是您的花和明信片,麻煩您簽收一下。”
葉嘉原本還在疑惑是誰送了這麽大一束花給自己,一聽到明信片,便知道這是CX330的手筆了。
但是葉嘉并沒有感覺到開心,他更多是擔心,這花一看就不便宜,CX330看起來年紀并不大的樣子,這買花的錢要麽就是從父母那拿的,要麽就是自己省下來了。不管是這兩者中的哪一種,都足以成為葉嘉的負擔。
他下意識想的就是不簽收,讓他直接退回去。不過他想了想,還是在收件人的地方簽下自己的名字,從快遞員手中接過了花。
一關上門就聽到白小雨的大呼小叫,“這是什麽?小嘉,誰給你送的花?”
“一個小粉絲。”葉嘉将那個印着星河的明信片翻了過來,背面寫着一串西班牙語。他并不懂那是什麽意思,他能想的只有一件事:CX330的字真漂亮。
“粉絲?你幹什麽了居然有粉絲了?”
“以前寫過幾篇文章。”說出這個話的時候葉嘉心上湧起一股莫名的驕傲。自己的文字被人喜歡是多麽讓人高興的一件事啊,即使只是一個人,一個渺小到微不足道的喜歡。
“葉嘉,你都有粉絲給你送花了!我居然還沒有!”
葉嘉沒有回答,把花放到了桌子上,才發現花上面還附着一張紙。葉嘉打開了那張紙,是CX330親手畫的一幅畫。還是不出意料的……醜,實在無法想象CX330是怎麽用寫出這麽好看的字的手,畫出這麽一言難盡的畫的。
白小雨迫不及待地嘲笑了起來:“哈哈,這畫的是什麽?鯨魚跟星星?為什麽這麽醜啊?”
葉嘉瞟了白小雨一眼,“他剛剛開始學畫畫,畫得醜也是情理之中的。”
說着他小心地把畫紙收了起來,小孩的一番心意,他也不能随便糟蹋了。
“那也太醜了吧,趁早別學了。”白小雨大概還沒有從剛剛跟陳琅的争吵中回過神來,洩憤似的口不擇言。
這話也不知道是說給那個素未謀面的小粉絲的,還是說給不滿意的自己聽的。
“小雨!”葉嘉皺着眉喝道。白小雨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乖乖地閉了嘴。
這世界上,不是只有天才才有去創作的資格,而是每個人都有自由創作的權利。只是彼時,白小雨還不懂得這個淺顯的道理,他只是一味地把自己置于自我厭棄的怪圈裏,自暴自棄。
陳琅跟沈清川被白小雨的聲音吸引,也好奇地走到了葉嘉身邊,陳琅低聲念出了明信片上那一串西班牙文,臉色變得怪異了起來。
“你會西班牙語?”沈清川有些驚訝地問道。
“以前學過一點。”
“那你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嗎?”葉嘉問道。
在得到陳琅肯定的回答後,葉嘉忙追問是什麽意思。
陳琅的臉色似乎有些為難,好像在糾結到底要不要讀,而後他眼神緊張地看了沈清川一眼,又咽了口唾沫,才啞聲緩緩地讀道:“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樂、天穹、宮殿、江河、天使、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沒有窮期。”
一首晦澀的情詩,出自博爾赫斯的《永久的玫瑰》,是葉嘉喜歡的詩人。
陳琅話音剛落,沈清川跟白小雨齊刷刷用探究的眼神看向葉嘉。
“粉絲?”連沈清川的語氣都帶了幾分懷疑。
如果要盤點那些人生中社會性死亡的時刻,那麽這一秒鐘一定可以記錄在案,且名列前三。
葉嘉滿臉的尴尬,小學生怎麽又開始抄世界名著了!但下一秒葉嘉又松了一口氣,他在心裏暗暗寬慰自己,還好還好!幸虧這孩子沒有寫什麽:我們是糖,甜到憂傷,不然他一定立刻刨地三尺,縱身一躍而下。
“小粉絲,年紀很小。”葉嘉一邊給他們解釋着,一邊在心裏原諒着小孩,“誰還沒有個中二期呢,對不對?”
葉嘉不尴不尬的笑了兩聲,不敢應對幾人狐疑的眼神。
他打開手機,CX330的信息果然已經發了過來,“大大,禮物收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