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回伊那城的路上,夏佐跑了一段,前方影影綽綽迎面來了個人,他警覺地停下腳步,離得近了才發現是虛驚一場,那人是被他甩掉的迪卡思派來的保護人。
既然現在碰上了,一起走就一起走吧。
那個武士倒也自覺,看到夏佐懷裏抱着個男人,臉朝着夏佐胸口的方向看不清楚樣貌,出于屬下的覺悟,自動自發上前要把人接過去,免得十一皇子受累,誰知夏佐瞪了他一眼,把阿西爾抱的更緊了些。
無辜被遷怒的武士摸不着頭腦,但既然主子樂意自己辛苦,做下屬的也不會上趕着吃力不讨好。
只是小黑跑的呼哧亂喘,夏佐和主人的順風車不敢搭,這時候來了個免費交通工具也就老實不客氣地竄上了人家的肩膀,舒舒服服趴好。
小黑跟着阿西爾出鏡率特別高,這個下屬平時躲在暗處沒少瞧見,知道這是夏佐“心上人”的寵物,也就沒介意這個小家夥的行為,默默跟在夏佐後面。
回到城裏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迪卡思正在吃早餐,不過出于對弟弟的擔憂也沒什麽胃口,草草吃了兩口就不再動了。
就在這時夏佐回來了,迪卡思懸着的心才放下來,眼尖看到他懷裏的男人,調侃道,“你不是救美女去了嗎,怎麽帶回來變美男了?”
夏佐臉色有點黑,卻仍然不情不願地把阿西爾的臉撥出來一點,“八哥你認識他嗎?”
雖然那張好看的臉上沾了點點血跡,迪卡思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他吃驚地站起來,“諾西?不對,諾西是個姑娘,他是誰?”
聽到哥哥的回答,夏佐心裏最後一絲僥幸也沒了,但他沒有表露出自己複雜的心情,而是含糊道,“他是諾西的哥哥,也就是我說的那個朋友希爾。”
據說雙胞胎容貌相似,并不知道弟弟對這個人模樣敏感的迪卡思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不過問題來了,“那諾西呢?”
夏佐眼神暗淡了下去,“諾西她…不在了…”
迪卡思噎住了,不在了是什麽意思,死了?
心情真是太複雜了,雖然私心裏也這麽想過,可真的發生了,除了不真實感,還有點荒謬和擔心,自己這個弟弟從來不近女色,這次好不容易碰到喜歡的人,結果沒幾天就死于非命,也太慘了點。
迪卡思陷入了深深的憂慮中,當然要是他知道所謂的諾西就是夏佐懷裏的那個男人,想必會更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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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佐把昏迷的人帶回自己房間,阿西爾身上血跡斑斑,僅剩的長褲上也全是一片紅色,倒沒有他自己的血,就這麽丢到床上顯然不太合适,必須得洗一洗。
夏佐一開始下意識想着男女有別,緩了一下才意識到,這個不是諾西,是個男人,也就不存在什麽冒犯的問題了。
準備了熱水,随手扒了阿西爾的褲子把人丢進去,本來這種事情叫個仆人來做就行了,夏佐潛意識裏卻避開了這樣的做法。
他心情也很亂,沒有餘力東想西想,草草潑了水将昏迷的阿西爾洗了洗,裹上了被單抱上床,盯着對方的臉神游。
無論看多少次,都覺得沒有誰能比得上,那麽好看,那麽抓人,就好像完全比照着他的喜好長得一般不可思議。
第一次見到希爾的時候真的特別驚喜,非常純粹的那種,渴望接近希爾,和他成為朋友,能常常見到對方的臉,看他微笑,看他生氣,都有種簡單的滿足,就像空缺很久的心被什麽填進去了。
為此他不由自主地留在那個荒僻的小鎮,住在逼仄狹小的旅館,每天白天都去小飯館,就算凝視背影也覺得高興,又逗着希爾來找他麻煩。
但是沒幾天,希爾就走了,要去找“妹妹”,然後他就遇到了“諾西”。
諾西和希爾完全不同,善良柔軟,依賴他,兄妹倆幾乎是兩種極端,不同的是性格,相同的是感覺。
不可否認的,“諾西”滿足了他心裏某種隐秘的期望,被依賴的時候,想到對方配合自己做了荒唐事的時候,一度讓他覺得自己無比幸運。
可以有一個喜歡的朋友,朋友的妹妹還是心上人,最幸福的事也就不過如此了。
可是事實是,“諾西”從來不存在,她只是希爾捏造的幻影,朋友自甘堕落為魔族,愛人是僞裝,假象頃刻間崩塌,灰飛煙滅。
他理應憎恨,報複,讓對方付出代價,連命運都給了他報複的機會,希爾出了意外,暈倒在面前。
希爾閉着眼睛對外界一切毫無所覺,一縷碎發沾了水濕濕地貼在臉頰側,作為一個男人,他的臉型有些偏小,下巴被掩蓋在寬大的被單裏,眉心有些蹙着,仿佛有什麽困擾。
這樣脆弱無害的樣子一下子又和諾西重疊起來,夏佐穩了穩心神,告誡自己不要多想,視線又實在挪不開。
因為他見過對方睜開眼睛的時候,月圓之夜魔化的希爾,那樣狂傲,自信,明知是邪惡,卻又含着致命的吸引力,似乎天生就該是那樣。
夏佐扯了扯唇角,幫床上的家夥把那縷濕發挪到一邊回歸大部隊,又将被單掖到下巴底下,想到希爾肩膀上那個可疑的傷口,拿了随身攜帶的治療藥劑塗抹上去。
那道傷口在鎖骨下方,鎖骨再往上一點靠近脖子的位置還留有淡淡的齒印,夏佐身形一僵,想到這個齒印是怎麽弄上去的,心髒又不受控制地跳起來。
手指拂過齒印,鬼使神差的,夏佐低下了頭,對自己說,最後一次,讓他再懷念一下諾西,從此以後,就當做諾西已經死了。
他熾熱的唇貼上了那個齒印的位置。
身下的人肌膚冰涼,美好的觸感讓夏佐一瞬間有些迷惑,那個荒唐的夜晚記憶有些複蘇,也想起了更多的細節,比如那時候希爾是有反抗的,後來身上臉上的淤青也是他打的吧,不過作為一個男人被迫替另一個男人纾解确實會很生氣,那麽又是出于什麽心理,希爾後來又配合了呢?
難怪“諾西”被求婚的時候反應那麽奇怪,總是有點違和感。
有一句話夏佐沒有說錯,中間,對方是配合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疑點更多了,希爾為什麽要捏造出一個諾西來,明明有武力卻并不真的反抗,自己昏迷的時候對方也只是象征性在臉上留了個傷口,而沒有趁機傷他性命,為什麽要成為惡魔,那個所謂的“大人”又是誰?
越來越多的謎團籠罩在這個神秘的年輕人身上,夏佐卻理不出頭緒。
此時,小黑偷偷摸摸從沒鎖的窗戶跳進來,恰好看到了自己主人被夏佐吻着脖子的一幕,“嗷”的一聲撲上去撓了兩下夏佐的手,他也不敢撓別的地方,就怕夏佐趁着主人昏迷把它弄死了,可是也不能裝死,要是主人醒了知道它放任對方的行為,也沒什麽好果子吃,比起夏佐,小黑自然更怕堪比遠古兇獸的主人。
夏佐方才如夢初醒站直了,但是不免惱怒這個不知好歹的魅魔,不過看着小黑護主的姿态,才發覺不對勁,這只魅魔為什麽沒有跟那個祭司學徒一樣趁亂逃跑?按理說那麽好的機會,誰都顧不上,完全是個逃生的最佳時機,也沒有必要這樣維護希爾。
他壓下心中的不快,開始試探小黑,“你是把希爾當做獵物?”
小黑驀然被扣了個大帽子,緊張得毛都豎起來,“你你你,你胡說八道,我對主人的衷心天地可鑒,別血口噴人。”
夏佐意味深長道,“主人,他變成惡魔你就認他做了主人?”
小黑腦子蠢,沒意識到人家在套他話,不假思索地反駁道,“怎麽會,主人一直就是主人啊。”
盡管小黑沒有完全說清楚,也不妨礙夏佐推斷,小黑的意思是希爾一直是它的主人,至少在他成為惡魔之前就是,既然諾西是不存在的,那麽也就沒有米蘇公主的侍女這個人,米蘇是被小黑綁架的,根據這個推論,大概也是希爾讓它這麽做的。
目的呢?引自己前去認識“諾西”?
到這裏就有點死循環了。
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一股倦意就湧了上來,精神緊繃這麽久,已經足足兩天兩夜沒有睡覺的夏佐也覺得累,便不再理睬傻不拉幾的魅魔,把阿西爾往床的內側推了推,自己睡在了外側。
倒不是想占什麽便宜或者有什麽奇怪的念頭,只是單純的因為旁邊這個已經是個危險性極高的惡魔了,為了其他人的安全,夏佐有責任看好他,寸步不離,把一切意外都掐死在搖籃裏。
既然希爾變成惡魔是既成事實,夏佐也不會自欺欺人,搞什麽我不信我不信那一套,他能做的就是約束希爾,不讓他成為衆矢之的,這才是力所能及的既能保全別人也能保全朋友的方式。
夏佐一直睡到晚飯時分,狄卡思也沒讓人來打擾,入夜了之後夏佐都醒了,阿西爾還是沒有任何醒來的跡象,這讓夏佐有些擔憂,那一男一女兩個大惡魔似乎是對希爾做了些什麽的,不然不會突然暈倒,可是希爾呼吸平穩仿佛只是睡着了,應該也沒什麽不妥。
皺眉思索了一下,夏佐決定先吃飯,飯桌上仍然有個狄卡思,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夏佐動作利落地吃東西,吃的狄卡思都納悶了,按理說誰家心上人死了是這個反應,該吃吃該睡睡,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莫非之前說什麽喜歡諾西都是騙人的嗎?
就算是最花心的大哥,他的一個情人死了的時候還唏噓了好幾天,夏佐這表現不由得讓狄卡思懷疑之前聽到的什麽喜歡諾西之類的難道是幻覺,還是夏佐太堅強了,習慣所有問題都自己扛?
狄卡思視線太詭異,夏佐艱難咽下最後一口才問道,“八哥你想說什麽?”
狄卡思一秒收回視線,并不打算揭弟弟的傷疤,十分正經地開口,“你那個朋友受傷了,還沒醒?”
夏佐點了點頭,“他沒受傷,可能……受到驚吓了吧。”
被驚吓的阿西爾一無所知,狄卡思這才旁敲側擊地問發生什麽事了,夏佐含糊道,“遇到了食血魔。”
見他不大想回答的樣子,自行腦補了過程的狄卡思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隐晦地安慰了一下。
夏佐把之前挑了留的食物和水端起來回了房間,這樣希爾若是醒了能有吃的東西。
也許是許久沒有進食水的原因,阿西爾的嘴唇有些蒼白和幹燥,食物沒辦法喂,水還是可以的,夏佐便端了杯子來到床邊,小心地托着阿西爾的背靠在自己懷裏,左手環過昏迷的人的肩膀捏着下巴兩側,右手舉着杯子一點點從唇齒的縫隙中将清水慢慢倒進去。
因為怕他嗆到,夏佐倒得很慢,但是手卻很穩,沒有一點潑灑出來,一杯水整整十分鐘才喂完,十分耐心和細致。
阿西爾的唇有了水的濕潤,顯得有了光澤,他的唇形很飽滿,是那種一看就覺得很适合接吻的形狀,夏佐放下杯子,手指的指腹抹了抹阿西爾的嘴唇,把水漬抹幹,才覺出些失落來。
若是諾西,他現在完全可以吻上去,而一旦變成了希爾,就失去了這樣做的理由。
反而會對自己有質疑,勸誡自己應該盡早走出那段荒唐的幻覺。
夏佐舔了一口手指上的水漬,本是沒有味道的清水,不知為什麽好像泛出絲絲的甜味又夾雜着些苦味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