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阿西爾失去了對外界的感知,他被困在了自己的意識裏,這是一件突然發生的事情,本來杜曼留下的魔力印記并不會對他造成什麽影響,只是做個記號,方便後來再回頭尋找,巧就巧在當時阿西爾剛剛融合了異變的魔焰種子,兩者碰到一起,又恰好西倫公主本身殘留的魂力受到刺激,也就變成了這種棘手的狀況。
思維有些飄散,漫無目的地游蕩,杜曼的印記化成黑色的細絲纏繞在他靈魂上,像要侵入靈魂內部。
可惜魔王霸道的本能仍在,別說杜曼留下的一縷印記,就是他本人來也不能強制占領靈魂領地,所以那些污染源一樣的細絲盡皆被攪碎,灰飛煙滅了。
阿西爾感覺舒服了很多,他在意識世界中飄蕩了一會,發現陰影深處有個蜷縮的模糊人影。
人影周圍圍繞着很多零碎的畫面,稍微看了一會就知道是西倫公主的記憶。
這個大約就是對方殘留的執念了。
靈魂雖然不能皺眉,阿西爾還是感覺到麻煩,不過他還是有一個惡魔的操守的 ,惡魔也分三種,一種是血肉為食,另一種則是靈魂為食,最後一種是能量為食,血肉為食的最低等,比如食血魔就是這種,也是獵魔人主要的捕獵對象,靈魂為食高級些,能量為食的最稀少,幾乎都是金字塔頂端的了。
能量為食的也有吸取靈魂的能力,不過麻煩,很少有能直接吸收能量的惡魔屈尊降貴去尋找靈魂,有那個閑工夫,還不如多修煉一會效果更明顯,這也是為什麽惡魔的等級差距特別明顯的原因。
惡魔吸取生物的靈魂時,若是被吸取的靈魂是自願奉獻的,那麽效果可以以一抵十,還不會有麻煩,于是幾個紀元下來,自認高貴的靈魂為食的惡魔們有了約定俗成的規矩,那就是盡自己所能誘惑生物,用靈魂作為交換的代價,若是有破壞規矩的,那麽自然有好管閑事的人類清除。
金字塔頂端的魔王也是默認這個規矩的,雖然現在對方拿來交換的不是靈魂而是身體。
西倫公主的執念并不複雜,要報複讓他沒有活路的哥哥,雖然無力反抗,但是死不瞑目。
阿西爾把那些記憶一一看過去,想想自己确實需要對方的身體,決定接受這個交換。
仿佛感知到了這個意願,那最後一點執念也散去了。
這個身體從此就真的完完全全屬于阿西爾。
有了原本西倫公主的記憶,對阿西爾來說是有好處的,有利于規避風險。
解決了內部問題後,現實中的睡魔王終于睜開了眼睛,正以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夏佐的懷裏,他的意識還有些沒能接軌,因此反射性晃了晃頭在人肉墊子上蹭了蹭,夏佐立刻就察覺到了這個細微的動靜,趕緊放下手扶住了阿西爾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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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西爾意識回籠,發現自己被嚴嚴實實裹在被單裏,手腳施展不開,不耐煩地用剛剛到手的魔焰把床單手邊的位置燒出兩個破洞,光裸的手臂從破洞裏伸出來推開環着他肩膀的夏佐,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夏佐站起身,不甚明顯地松了口氣,“希爾,我們談談。”
阿西爾一點都不想在這種情形下和對方談談,不過他也做不出裹個床單出去裸奔這種事,就點了頭,冷淡道,“你想談什麽?我覺得說的很清楚了。”
“理由,為什麽一定要成為魔族?”
阿西爾生來就是魔族,當然對魔族更有歸屬感,不過這個理由別人肯定不信,便幹脆轉移話題,“我以為你會問我為什麽要假扮成諾西。”
夏佐的目光片刻沒有離開,“如果可以,我自然希望你能說明一切。”
阿西爾顯然不想告訴他,“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你是獵魔人,我執意要做惡魔,你要麽殺了我,要麽橋歸橋路歸路,現在這樣,已經沒有回轉的餘地了。”
夏佐在他昏迷的時候已經想了很多,此時回答的很快,“就算你不是諾西,但我也說過,想和希爾成為朋友,你當時答應了,是希爾,而不只是作為人類的希爾。”
阿西爾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眸中不自覺帶了點疑惑,夏佐反而放寬了心,“那麽我問你,你成為惡魔之後會像食血魔那樣生食血肉嗎?”
阿西爾想到那個場景,怎麽可能跟那種半吊子低級惡魔為伍,厭惡地搖頭。
夏佐便又問道,“還是說你要靠靈魂為生?”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的拳頭捏的很緊。
阿西爾仍舊搖頭,靈魂能量對他來說根本是杯水車薪,除非是聖殿大祭司的那種等級,否則還不如修煉有效。
夏佐嘴角便揚起一個極其微小的弧度,“既然都不用,那麽你就不是我的敵人,希爾,仍然是我的朋友。”
想通了的夏佐豁然開朗。
不能因為一個人的父母是罪犯就預設這個人一定也會犯罪,也不能因為惡魔名聲差勁就預設成為了惡魔的希爾一定會為禍大陸,在他什麽都沒做的時候就判死刑是極其不公平的。
夏佐朝他伸出了手,“重新認識一下,我是夏佐,人類。”
阿西爾嘴角一抽,對夏佐的執着有了更深層的認識,看着對方認真的表情,感覺自己是不是真的遇到了命中的克星,但他卻不是不動心的,從上一世就是這樣,夏佐用真誠打動了魔王,他們曾經也是做了十幾年的朋友,盡管一年也就差不多見個一兩次,可是每次見面都是很愉快的。
重來一次的他對夏佐有莫名的抗拒,結果卻似乎沒有什麽不同,夏佐總是能用最直接的方式戳中他最想要的那個點。
也許他可以再試一次,上一次因為魔王的宿命才會走到那個結局,這一次他不再是魔王了,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是不是也與他無關了?
不會有屠城,不會有戰争,他也能毫無顧忌和後顧之憂地遵從本心去交想交的朋友,先前的确是他思維誤區,把自己限定在上一世走不出來。
這個想法誘惑太大,阿西爾終于握了上去,對方的手心一如記憶中那樣幹燥溫暖,“希爾,新生的……魔族。”
是的,新生。
希爾是他的小名,也不算是欺騙夏佐。
夏佐終于笑了,如釋重負,“那麽作為朋友,我是不是有權利知道諾西是怎麽回事?”
阿西爾偏過頭,決定先告訴他部分關于西倫公主的真相,為以後坦白全部做準備,“因為媽媽把我當女孩養大,結果同父異母的哥哥發現我是男人後卻有不該有的心思,只好逃出來了。”
他說這段話的時候不過是把自己代入了一下西倫公主的客觀身份,因為沒有感同身受也就沒什麽情緒起伏,語氣特別平淡,陳述事實而已。
夏佐卻不這麽想,正常人碰到這種事都會很痛苦的,被迫出逃,被親哥哥觊觎,甚至不惜抛棄人類的身份,投入魔族陣營,是受了多大的打擊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不言而喻。
他覺得心疼,希爾這麽好看的人,不應該受到這樣不公的命運。
就算阿西爾情緒平靜,好像并不在意,夏佐卻腦補了他性格好強不願意示弱,順便給他之前的行為都找好了理由,所以說腦補過度也是要不得的。
夏佐心裏湧起淡淡的憤怒,對希爾那個素未謀面的哥哥,他從未這樣厭惡過一個人。
阿西爾見他眼神越來越暗沉,猜不透這家夥想什麽,環視了一下室內,這是夏佐的房間,夏佐的床,想到自己現在坐的地方發生過什麽,哪怕是沒節操的魔王也覺得有點微妙,畢竟另一個主角還杵在那呢。
更何況,恩,阿西爾就裹了一層被單,其它什麽都沒穿。
夏佐很快收斂了情緒,他想幫助希爾,但也清楚希爾應該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既然能義無反顧變成魔族,想必是想自己複仇,如果向自己求助自然義不容辭,可若是對方想依靠本身的力量,那麽夏佐貿然插手也算是一種不尊重。
見阿西爾眼睛四處亂瞧,夏佐轉身走到桌邊把準備的食物端過來遞給他。
烤得金黃酥脆的魔獸肉,綿軟充滿麥香的面包,還有香濃醇厚的咖啡,這個托盤有小型的恒溫魔法陣,因此食物的熱度和口感都極好的保留了下來,沒有誰會拒絕美食,人類的美食文化向來是被大陸各種族所認可的,甚至有些惡魔專門會去找著名的廚師做交換,滿足對方的願望,好能讓廚師心甘情願為他們烹調。
不是為了飽腹,單純為了味蕾的享受。
阿西爾三下五除二就把托盤上的東西吃完了,夏佐正在桌邊調整魔導石燈的亮度,懶得走路的魔王便兩根手指托着盤子底部,手腕略一用力,那個銀制托盤就滴溜溜往夏佐臉上飛過去了,夏佐一只手還搭在魔導石燈上,另一只手輕松接下了盤子,裏面的杯盞都好好的。
室內的光線變亮,阿西爾吃飽喝足又解決了一樁心事,懶洋洋地靠在床邊沖夏佐揚了揚下巴,“你的衣服借我一套,我不想穿女裝了。”
他說話的語氣很是理所當然,隐約透出熟悉,好像并不是第一次這樣說,夏佐并沒有發現,只是依言去拿衣服,阿西爾卻回想起那段和夏佐做朋友的時光,他本以為,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命運卻如此無常。
夏佐拿了白色的襯衫和黑色的長褲,包括內褲都是嶄新的,大概是臨時讓仆人去買的,阿西爾身材比他清瘦些,自己的衣服一來尺寸不合适,二來從心底覺得款式不合适。
阿西爾倒不介意,有的穿就行了,總比繁複的公主服、女裝、服務員的制服好些。
他随手将被單拉到腰間,也不避諱夏佐,低着頭一個個把襯衫的扣子扣上,最上面的兩顆就不管了,露出一截白皙颀長的脖子和若隐若現的鎖骨。
他眼睫低垂,在燈光的映襯下莫名惑人。
穿好上衣,又直接站起來把剩下的被單都甩回床上,開始套褲子,夏佐看他穿襯衫的時候還覺得賞心悅目,等他開始穿褲子就不自在地背過身,默念這是朋友朋友朋友,假裝研究魔導石燈上的花紋。
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摩擦聲,不一會阿西爾就穿好了,夏佐才問道,“你要回自己房間再睡會?”
阿西爾皺皺眉,“昏迷這麽久,誰還睡得着。”
夏佐一想也是,順口問了一句,“你沒事吧,之前突然暈倒吓我一跳。”
阿西爾搖搖頭示意沒關系,“你要睡覺?”
夏佐道,“我白天也一直在睡,現在肯定睡不着,不然,我們出去逛逛吧?”
阿西爾無可無不可地應了。
曬月亮的小黑趴在屋頂上,看到主人和夏佐一起出門,瞪圓了小小的綠眼睛,心想真是主人心海底針,昏迷一下醒過來就化敵為友了。
現在時間不算太晚,因為夏佐回來之後就派人告訴了城主兩只惡魔被解決的事情,所以城裏的平民都恢複了往日的活動,不複之前的蕭條。
大概被壓抑狠了,現在就格外瘋狂,有個小報童走街串巷,手裏揚着一打報紙,嘴裏喊着,“森羅大劇院恢複演出啦,著名歌劇團今晚九點上演歌劇《葉麗珠》,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不一會報紙就賣的差不多了,小報童喜滋滋地數着布拉,好長時間都沒生意了,衷心感謝消滅了惡魔的勇士。
阿西爾沒帶錢,沒法也買一份報紙看。
魔王沒看過歌劇,若有所思地問道,“這個歌劇講什麽的?”
夏佐心中一痛,這麽有名的故事都不知道,可見他在原來的家裏過的多麽辛苦,掩飾住異樣的情緒,回答道,“葉麗珠是第二紀元的一個貴族少女,她和敵對家族的青年相戀,但是不被雙方家族認可,葉麗珠的家族給她訂了婚,葉麗珠就服了假死藥劑,青年以為她真的死去就殺了那個未婚夫後自殺,葉麗珠醒來發現愛人死了也就真的自殺了,後來兩個家族卻因此和好。”
阿西爾聽了一會,突然問道,“他們為什麽要自殺?”
夏佐愣了愣,“因為他們相愛,所以一個人死了另一個也不願意獨活。”
愛?愛是什麽?值得一個人為另一個人付出生命的代價嗎?
阿西爾若有所思,然後看着夏佐,“我們去看歌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