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才瞎子，你全家都是瞎子，那叫瑕疵品，也叫供銷員的內部貨，那是他們自己的福利
要是別人敢打她的瑕疵品的主意，王小燕得把人罵個狗血淋頭
但是對上岑永望炯炯的眼睛，還有小丫亮晶晶的大眼睛，她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最後，小丫和岑永望不僅沒有用票，還用半價拿下了所有東西，只花了2.45呢
“你，真不錯”來到外面，岑永望看着省下來的錢，也是忍不住拍拍小丫的腦袋，非常欣慰
他雖然不在意錢財，但是這種貧窮時候，錢財也是相當重要了
這輩子頭一回被誇，小丫激動得小臉紅紅，挺着胸膛雄赳赳的了
“我，我很厲害的”
所以你就別給我娶後媽啦
之前沒洗臉的時候，小丫髒兮兮的，這洗幹淨以後，雖然人有些過于瘦了，但是也是個白白嫩嫩的乖崽子呢，更別說她這眼神中滿是信任和崇拜了
岑永望心也軟了幾分，又揉了揉手下的小腦袋
不像是小崽子軟乎乎的，這頭發倒是硬硬的，倒像是好些天沒洗了似的
這樣想着，岑永望又多看了這小腦袋一眼，然後整個人僵住
等等
這腦袋上爬來爬去的是什麽東西
他下意識抓住一個，這玩意就和小螞蟻一樣，但是卻比小螞蟻要頑強，他拈了兩下沒拈死，最後扔在地上狠狠撚了撚才弄死
然後，他迅速翻了翻小丫的腦袋，又看到了好些蟲子，還有蟲卵
岑永望沉默了，好半天，才艱難說道，“ 告訴我，這是樹上掉下來的蟲子”
“這是虱子呀”小丫歪了歪腦袋，不明白岑永望為什麽會是這麽反應
“大家都有，爹你也有”
說着，小丫就跟個小猴子一樣，抓着木了的岑永望蹲下來，在他腦袋上翻來翻去，沒一會，笑嘻嘻地抓出了個虱子，得意展示
“你看”
看着自家髒閨女手上的虱子，岑永望面無表情，就連呆毛也縮下去了一些，整個人沉浸在一股難言的悲痛當中
他，上輩子的世家公子，難得一見的三元狀元，皇帝面前的紅人，世家閨秀們的絕佳貴婿，書生意氣的貴公子
現在有了個閨女長虱子就算了，就連自己也長了一腦袋的虱子的
再看看自家笑嘻嘻完全不把虱子當回事的閨女，還有那生龍活虎爬來爬去的虱子
岑永望目光沉沉
這玩意，他這個大少爺以往就沒碰到過，就更不知道該怎麽去虱子，但是想來不是個簡單事
這樣想着，他忍不住閉了閉眼睛，整個人沉浸在一股陰雲當中，再次睜開眼睛
岑永望仔細打量着小崽子的頭頂，之前因為繃帶他還沒怎麽注意，現在仔細打量一下，那頭發就宛如幹雜草累成的鳥窩一樣，枯黃又一縷一律的
加上那蹦跳的虱子，這還真的是非常應景了
再往下一看，這小崽子手上抱着一包瑕疵糖，粘乎乎的，但是她不僅不在意，笑得就跟朵花似的
嗯，就是這花的花瓣不太行
這門牙還缺了一顆呢
小丫還沒意識到危險，這麽多年來她一直是被無視的，這下又是被岑永望牽着，又是被他拉着來公社，還收到了他給的糖果
雖然糖有些化了，但是也是她收到的最好的東西啦
小丫現在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小崽子啦
再看看岑永望，雖然說是摔倒腦袋摔傻了，人也奇奇怪怪的，啥也不會了，但是小丫還是勉勉強強覺得
人傻點就傻點吧
她作為一個獨立自主能掙錢養自己的大崽子，再努努力多養個爹就好啦
到時候家裏錢她管着，她爹也不喝酒了，他們就能過上頓頓吃飽飯的日子了
這樣想着，小丫心裏更是喜滋滋的了，也不去想她爹現在要帶她去哪裏了，這嘴裏含着糖，那什麽事情都不能影響她的甜滋滋呢
不過
小崽子到底還是小崽子，完全不知道世界的險惡
等到小丫喜滋滋跟着岑永望來到了一家小店，等到她喜滋滋地被推上了木椅子，等到她樂呵呵地坐在小凳子上看着岑永望也坐了上去，等到看到滿地的頭發
最後小丫神情恍惚地跟着岑永望走出大門，目光呆愣地看向岑永望的腦袋
那裏
來之前還是一頭烏黑的頭發，現在就只剩下點發根了，整個腦袋圓乎乎的白生生的，和臉蛋形成鮮明對比
她爹，變成個大光頭了
小丫本來的心情應該是好奇，是好笑的，但是，摸到自己那刺溜溜不帶一點頭發的腦袋的時候，她好奇不起來了，也笑不起來了
“我，我”小丫很是不可置信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還是那個樣子
她頭發咧，她那麽多的頭發咧，她那可以用來釣蟲子，可以用來藏花花的頭發呢？
沒啦
她現在也是個小光頭了
小丫想着想着，一雙大眼睛就開始溢出了眼淚花，那不是之前的裝哭了，小崽子那是真的難受啦
“頭，頭發”小丫癟着嘴，聲音帶着哽咽，然後一點點加大，再然後就開始了嚎啕大哭
“沒了”
“哇，頭發沒了”
“嗚嗚，光頭，嗚嗚，壞爹”
“不要你了，不要了嗚嗚”
……
小家夥哭的時候，眼睛紅紅鼻子紅紅，扯着嗓子，那嗓子眼就在那裏顫着，眼淚嘩嘩跟着流，看着讓人好不心疼
岑永望有些頭疼，也有些心疼
但是
虱子和他只有一個能活
摸摸自己這也是光了的腦袋，岑永望在心裏默念了幾句親娘莫怪，他不是出家，只是迫不得已
不過說起來，現在崽也有了，出不出家也都無所謂了
最後的最後，在不停歇的哭聲當中，岑永望的淡定也一點點消失了
雖然那縷翹起來的呆毛消失了，但是那圓圓的腦袋，還有腦後心的兩個旋，倒是讓他看着更有幾分呆意了
“快別哭了，這不是有虱子嗎？”
“虱子可是會咬人的”
“傳出去被人笑話，你可別哭了”
……
小崽子繼續扯着嗓子大哭，哭得聲音都有些沙啞了，還是直接無視岑永望的大道理
岑永望哪裏哄過小崽子？
這可算是見識到了小崽子的難纏了，他又換了個态度，冷着臉道
“再哭我就揍你了”
小丫停了一秒，眼淚汪汪看着兇巴巴的岑永望，在他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嚎得更大聲了
“你，你還吼我？”
“爹壞，不要你了”
……
這軟硬都不吃的，岑永望真的惆悵了
都說笑一笑十年少，他今天的惆悵都快比得上他上輩子一輩子的惆悵了，這不得老個很多歲？
“是我錯了，我沒罵你，你快別哭了，哭着對身體不好，到時候把糖都哭化了”岑永望老實認錯
小丫頓了一下
岑永望靈光一閃，急忙忙說道，“快別哭了，回去我給你泡糖水”
哭聲小了那麽一點點
“還有糕點，回去我們就吃了”
哭聲消失了一半
“餓不餓了？我們去買肉吃”
哭聲徹底消失
“走，走吧”小丫抽抽噎噎拉上岑永望的手，道，“晚了就買不到了”
岑永望：……
他覺得他有必要去買一本專門帶崽子的書了
太難了，帶孩子是在是太難了
**
他們公社是個大公社，因此店鋪也很齊全，賣的東西也比一些小公社多
像是普通小公社，其實并不是每天都有豬肉賣的，但是他們公社是個大公社，有兩萬來人，這才每天都有豬賣
就算是這樣，那也是供不應求，一般一大早就賣完了
當然，這個，從沒來過公社的小丫還有記憶不全的岑永望是不知道的
公社說大不大，說小，那也是真的不小的
小丫紅着大眼睛，抽抽噎噎地跟着岑永望就順着路在公社裏面轉來轉去，走着走着，那眼睛裏又溢出水了
“你是不是不想給我買肉？”小丫擡起腦袋抽抽噎噎地看向岑永望，手上的糖也不香了
糖雖然也是金貴物，但是她也是吃過幾回的
但是肉，那可是肉呢，她都沒吃過呢
每回過年過節大隊殺豬的時候，她只有聞着別人家的味道的
可香了，一定很好吃
不過現在看來也走遠了
小丫想着想着就又難受了起來
別人家的小崽子可都是吃過肉的，每次聚在一起都會炫耀自己吃了幾塊肉喝了多少湯，只有她
家裏早就分家了，她爹不管事，這也不怎麽幹活，每年大隊發點肉也是拿去換錢喝酒了，她每天能吃上東西就不錯了，哪裏有機會吃肉？
岑永望這答應了她又反悔，小丫想想就更難過了
壞爹爹
壞人
她不養他了，養自己就夠難了
不等岑永望說話，小丫就抽抽噎噎低下小腦袋，被牽着的那只手也開始掙紮，不想讓他牽了
“別鬧”岑永望把人攥得緊緊的，眼神在周圍又轉了一圈，睫毛輕輕顫了顫，有些艱難地說道
“我只是，沒找到地”
小丫也顧不得抽噎了，擡起小腦瓜子看了看他，臉上很快帶上了欣喜的笑容，一邊哭一遍笑道
“對，對啊，爹摔，摔腦袋摔壞了”
不是騙的，是真的找不到路的
岑永望面無表情地看着這揭短的小崽子的，他怎麽覺得這小崽子巴不得他摔傻了，這什麽仇什麽怨啊
小丫擦了擦眼淚，覺得自己得承擔起照顧岑永望的責任
雖然他是大人，但是他腦子不好使了啊
這種時候，她這個厲害的小崽子就需要擔起責任了，可不能只顧着哭
她擦擦眼淚花，挺起胸膛，抽抽噎噎但是又雄赳赳說道
“我帶你去”
岑永望：？？？
說實話，岑永望可不覺得這小崽子會知道路，不然也不至于被他帶着轉了這麽大個圈子了
哪知道，小丫噠噠噠邁着小短腿就随便拉了一個人，軟乎乎地問道，“叔叔，你知道去哪裏買肉嗎？我爹摔壞腦袋了不認識路”
被拉住的人看了眼身材高大但是神色透出呆意的岑永望，再看向腦袋上包着紗布的哭哭啼啼的小崽子，十分同情地摸了摸小丫的新鮮出爐的小光頭
嘶，還有些刺手呢，公社的理發店可是需要換工具了
“看到前面的房子了嗎？轉進去裏面是個菜市場，豬肉鋪就再裏面，還有菜場，不過這會有些晚了，不知道還有沒有肉。”
被小丫拉住的人是個年輕男人，眉間有一顆痣，看着這傻爹小孩組合，他嘆了口氣，從兜裏摸了摸，掏出兩顆奶糖放到小丫手上，語重心長說道
“你可得把你爹抓好了，別走丢了。”
看着手上的奶糖，小丫瞪大眼睛，瘋狂點頭，激動道
“叔叔，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就，就像那”
小崽子想了好一會，最後斬釘截鐵說道
“活瘋子”
“……雖然這麽說有些不要臉，但是你想說的應該是做好事的活雷鋒吧”孟建樹嘴角一抽，眉頭的痣越發顯眼
“你說的都對”小丫可分不清活瘋子和活雷鋒的區別，她就是想要拉拉關系咧
“你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帶你去吧”看着眼巴巴的小崽子，孟建樹有些好笑和無奈，看了看時間，時間馬上就到了
但是就這麽傻爹小孩組合的，他還真是有些不放心呢
這家裏大人也太不靠譜了
眼看着自己完全被定義為傻子了，岑永望眼眸顫了顫，輕聲道，“不麻煩你了，我只是太久沒來有些不認識路了，能照顧好小崽子。”
看他說的有理有據的，确實不像是一般傻子
孟建樹放下心來，但是卻也更加同情了，這麽人外表看着相當不錯，可惜了，腦子還出問題了
“那你可得看好人，要是有問題，就去宣傳部找我，我叫孟建樹。”
說完，孟建樹又拍拍小丫的光腦袋，包着東西就匆匆跑開了
等人走後，看着一臉激動淚眼汪汪不舍地看着人背影的小崽子，岑永望心中一噎，下意識把人給握得更緊了
這小崽子安全教育還有待提高啊，這也太好收買了
兩顆糖就對外人比親爹更好了
岑永望皺了皺眉，拉着人往豬肉鋪走去，一邊走一邊教育人
“我腦袋沒問題，不許和陌生人說這些，還有，不可以要不認識的人的東西，誰知道那人會帶着什麽壞心思？”
“孟叔叔不壞”小丫下意識說道，“他是大好人，活瘋子，活雷鋒”
孟建樹：……誇得真好，下次別誇了
看着小崽子天真的小模樣，岑永望深吸一口氣，還打算給她講點道理
但是奈何這拐過這個彎，那豬肉鋪就在那裏了，他斟酌一番話還沒說出口呢
“肉鋪”小丫就激動地發現了前面的肉鋪，然後眼尖地看到了上面還有幾根
肉骨頭
再看看旁邊那一看目标也是豬肉鋪的人，她趕緊拉着岑永望就往前面跑，一邊跑一遍喊着
“爹，快點快點，走慢了就沒了”
急匆匆跑到了肉鋪上，這目光還是緊盯着那面前有她腿腿粗的大骨頭
“啊啊好大的”
小丫正想要感嘆這骨頭真大呢，目光就那麽一移，實現就看到了這肉鋪的主人了，整個人也呆了一下，奶呼呼感嘆
“大光頭啊”
豬骨頭：？？？
肉鋪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