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果然如常大人所料, 裴沅祯突然在岱梁現身?,頓時惹得岱梁上下人心惶惶,朝堂內外也紛紛側目。
這日, 荷縣縣令杜梁志氣急敗壞回縣衙, 就見?孟欽德好?整以暇地坐在前堂。
“孟大人,裴沅祯居然在岱梁。”他走進來。
孟大人沒理他,兀自喝茶:“杜大人少安毋躁, 先坐下來吃杯茶。”
“我吃個鬼的茶。”杜梁志踱步:“裴沅祯居然在岱梁,何時的事上頭一點風聲也無, 這讓我如何喝得下茶?”
“為何喝不下, 平日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你杜大人若是行得正坐得直,怕什麽?”
“我......”杜梁志頓住,片刻後, 又慌忙踱步起?來。
“我有什麽坐不直?荷縣水災是天災,民亂也是跟政令有關,關我杜梁志什麽事?”
“既如此,你怕什麽?”孟欽德冷笑:“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 你上頭不是還有人嗎?”
“孟大人這是何意??”
“明面上的意?思。”
杜梁志停下來,仔細打量他:“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他又問:“什麽京城來的富商,其實根本不是什麽富商, 那宋公子就是裴沅祯, 是也不是?”
“你們合起?夥來騙我, 想讓我入圈套?”
孟欽德沒說?話, 繼續若無其事喝茶。
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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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好?得很!竟不想我杜梁志陰溝裏翻船, 栽在孟大人手?上!”杜梁志說?:“別忘了,當年可?是我岳父提拔你, 你才有今日,不然你依舊是那個粗鄙糞夫。”
孟欽德年輕時家裏窮,父親去世,母親為養他專門幫富人家挑夜香。那富人便是杜梁志的岳父劉老先生。
劉老先生是當地德高望重的舉人老爺,有一次無意?中撞見?幫母親挑夜香的孟欽德,便閑聊了兩?句。劉老先生對他很是贊賞,當即收他為徒,供他讀書科考。
彼時杜梁志也是劉老先生的學生,兩?人從小相識。因孟欽德曾幫母親挑過女子夜香,一直被人诟病,杜梁志還安慰過他不必介懷。
後來,兩?人同場科考,同朝為官,關系親如兄弟。直到多年後,杜梁志漸漸暴露秉性,人各有志,孟欽德就鮮少與?他來往了。
如今,杜梁志撕開?孟欽德醜陋的傷疤,以此洩憤。
孟欽德果真變了臉。
“恩師提拔我,那是我欠恩師的情,與?你有何幹系?”他站起?身?:“你看你這些年都做了什麽?整個荷縣,你睜開?眼看看,你為了那些私欲禍害了多少百姓!”
“你配跟我講恩情?再大的恩情也大不過蒼生!父母官民之父母,民之好?好?之,民之惡惡之。可?你呢?是如何做的?”
杜梁志死?死?盯着他。
想到什麽,他立即轉身?出去。
“晚了!”孟欽德提醒他:“你府上都被搜了個底朝天,連你書房的那些也被擡走了。”
杜梁志大怒,立馬抽出身?上的刀朝孟欽德砍過來。孟欽德身?邊的護衛眼疾手?快迎上去,抵住了這驚險的一刀。
“你以為我會怕?”杜梁志冷笑:“搜走的那些賬本半真半假,只有一本是真的,可?具體是哪一本,天底下只有我杜梁志一人能分辨。”
孟欽德道?:“這無需你操心,首輔大人聰慧過人,他自有法子。”
“孟狗彘!我跟你同歸于盡!”杜梁志提刀再砍。
頓時,杜梁志的護衛和孟欽德的護衛打起?來。
一撥人鬥了約莫兩?刻鐘,門外沖進來一群人。個個玄色甲衣,長刀肅殺,将杜梁志等人團團圍住。
“我等奉裴大人之令,捉拿姦賊杜梁志,快束手?就擒!”
當夜,隼鷹飛書劃過千裏夜空,送到京城。
一人捉了隼鷹,将腋下的信筒取出來看,面色大驚。
“杜梁志被抓了!”
“怎會?”
“裴沅祯無聲無息出現在岱梁,發現了火藥毀堤的事。”
“這......這可?如何是好??若是被他查到,我們都要?完。”
“杜梁志狡猾,能相安無事這麽些年,定?有自己的保命之策。那賬本在他手?中一直未銷毀,很難不保證他會以此向裴沅祯投誠。”
“裴沅祯是何人?豈會收一個叛徒?再說?杜梁志在荷縣做的事可?不幹淨,樁樁件件都置他于死?地,裴沅祯定?不會饒他。”
“裴沅祯此人向來堅忍謀略,為查清真相,說?不定?會假意?接受杜梁志投誠。”
“那怎麽辦?”
“為今之計只有讓杜梁志閉嘴,人死?了,大家就太平了。”
空氣安靜了片刻,有人問:“杜梁志現如今在裴沅祯手?中,要?他的命恐怕不容易。”
“有一人可?以。”
“誰?”
裴沅祯回程這一路走得不慌不忙,路上遇到好?景致還會吩咐停下來欣賞。
沈栀栀覺得裴沅祯自從恢複裴奸臣身?份後,行事就莫名?其妙起?來。自己要?賞景不說?,還非得拉她一起?。
大冬天,滿山的枯草黃葉,樹枝凋零殘敗,那是什麽景?
有病!
凍得她冷兮兮,害她差點吹冷風着涼。沈栀栀跟他敷衍地賞了兩?次後,再也不肯下馬車。
如此,馬車慢慢悠悠,次日中午才抵達荷縣客棧。
下馬車後,沈栀栀瞧見?站在門口的尤冰倩,她頓時高興:“冰倩姐姐你們回來啦。”
尤冰倩對裴沅祯福了福,然後挽着沈栀栀進門:“也才昨日回的,聽說?你們今日來,特地吩咐後廚給你做了好?吃的。”
“還是冰倩姐姐想得周到!我這兩?日在馬車上都沒怎麽吃好?,嘴巴寡淡得很。”
“兩?日?”尤冰倩不解:“上回去的時候不是才花了一日嗎?”
“嗐,你不懂,大人養病呢。”
“?”
尤冰倩轉頭打量裴沅祯,他正在跟奚白璋說?話。她悄悄問:“大人生病了?看臉色不像啊。”
“這病有點怪,看臉色不大能看出來,回頭讓奚神醫給他診診脈。”沈栀栀說?。
這邊兩?人說?得小聲,卻不想,裴沅祯似笑非笑瞥過來。
沈栀栀慫得縮了縮脖頸,飛快拉尤冰倩上樓。
“冰倩姐姐,我給你帶了禮物?,走,我們去看看。”
書房裏,裴沅祯和奚白璋談話。
“不是說?還不到時候嗎?怎麽突然把杜梁志抓起?來了?”
“我身?份不宜再隐藏。”
“為何?”
“在淮武縣出了點岔子。”
奚白璋聽了,促狹地笑他:“可?是沖冠一怒為紅顏吶?”
裴沅祯涼涼掀眼。
“不是我亂說?的。”奚白璋說?:“京城富商宋公子為救愛妾光天化日之下怒殺三人,這事都已經傳到荷縣了,我昨日去酒樓吃飯還聽好?些人談論。”
裴沅祯面無表情:“說?正事。”
奚白璋斂了笑意?,認真問:“大人可?是發現了什麽?”
裴沅祯點頭:“我在鳳麟布莊東家任高卓的府上搜到這個。”
他把賬本遞過去。
奚白璋接了,翻看了會,眉頭凝重:“這賬本與?京城楊佥事和覃侍郎家中搜到的一模一樣。”
“正是。”裴沅祯說?:“說?明任高卓此人與?杜梁志暗中有牽扯。”
奚白璋不解:“可?任高卓只是一個布商,毫無官職,也跟朝堂牽扯不上什麽,他瞎摻和進來做甚?”
“任高卓有個嫡女嫁在乾州,乾州衛所指揮使佥事何戟就是他的女婿。”
“嘶——”
奚白璋驚訝:“你懷疑跟杜梁志勾結、暗中提供火藥炸堤壩的人就是何戟?”
“不是懷疑,是确定?。”裴沅祯冷冷勾了下唇:“只不過何戟勾結的人不是杜梁志,恐怕是京城裏的人,而杜梁志只是個聽命辦事的。”
“京城?京城何人?”奚白璋問。
“何戟姓什麽?”裴沅祯反問。
奚白璋忖了忖,頓時面色沉重:“京城何家,而裴公妻族正是何家。難道?你懷疑.......何戟真正勾結的人是裴彥?”
他費解:“可?看着不像啊。”
裴彥這樣的人,可?不像是個心思缜密謀劃深遠的人。況且,即便對裴沅祯恨之入骨,也不會以犧牲百姓的方式來對付裴沅祯。
奚白璋疑惑之處,也正是裴沅祯疑惑之處。
案子查到現在,倒是愈加撲朔迷離起?來。
午時,衆人在樓下吃飯。
往回裴沅祯習慣自己一個人在屋子裏吃,今日不知怎麽的,到了飯點,他居然施施然下樓了。
一身?靛藍銀絲繡錦袍,腰間墜了塊羊脂白玉,滾金邊嵌翠腰帶,端的是風流倜傥。
奚白璋轉頭看了看,翻了個白眼。
尤冰倩見?了,意?味不明地抿唇笑。
而沈栀栀瞧了,先是眼前一亮——好?看的男人就是賞心悅目。
其次便是好?奇地問:“大人要?出門嗎?不用午膳了?”
裴沅祯在她對面坐下來,不緊不慢道?:“的确有事,不過先用午膳再出門。”
“哦。”沈栀栀應聲,随後問:“奴婢得跟着嗎?若是不必,奴婢想.......”
“得跟着。”
“可?奴婢想.......”
“有重要?事情。”
“是這樣的,奴婢想.......”
“一人領三份月錢是不是有點多?”
“.......大人,奴婢不想了,奴婢有空。”
尤冰倩在一旁聽着,眼觀鼻鼻觀心默默夾菜。
然而筷子伸過去時,那顆青筍丸子卻被奚白璋夾了。他滿不在意?地說?:“食素過度,于己不利,五味調和,不可?偏勝。”
尤冰倩耳朵微紅,輕輕“嗯”了聲。
這邊的動靜細微,無人察覺,幾人安安靜靜地吃了一頓午飯。
十一月初十,是冬至,又名?亞歲、小年。這日,家家戶戶都會祭天、送寒衣,或是制作九九消寒圖。
按農歷計算,冬至後便進入九天,也就是經過九九八十一日,冬天結束,而春天到來。
九九消寒圖繪制方式有多種。一種是文字記錄,即在紙上寫九個字,每個字有九筆,每過一天用紅色畫一筆,畫滿九個字,春天就來了。
另一種就是圓圈九九消寒圖,在九九歌上給每個字畫圓圈并附上日期,畫滿八十一個圈,冬日結束。
除了以上兩?種方式,也有雅致些的,比如制作梅花九九消寒圖。
冬至一到,便畫素梅一枝。每日添加一朵花瓣,待添加了九九八十一朵,素梅變紅,春天就來了。
這是百姓們用來計算節令時日的方法,也視做一種娛樂。
沈栀栀往回也做過,不過她做的更簡單,也就是提前寫好?日期,每過一天就在上頭畫一杠。等春天來後,紙上密密麻麻的斜杠,實在不雅觀。
她見?尤冰倩畫梅花,覺得好?看便也想學着畫一枝。
尤冰倩欣然應允,不過她在箱子裏找許久,也沒找到合适畫梅的筆。
她說?:“興許是此前在臨南鎮忘帶回來了,不若我出去給你買一支?”
“不用不用。”
沈栀栀哪好?意?思麻煩她去買,再說?了,她也不舍得花那個錢。
她說?:“我去大人那借一支來,他那一箱子的筆呢。”
尤冰倩點頭。
心想,她還真會借,裴沅祯用的筆可?都是價值不菲的好?東西。
這廂,裴沅祯正在看邸報,聽見?叩門,頭也不擡:“進來。”
沈栀栀進門,先是殷切地拍了頓馬屁:“大人在忙啊,大人果真是個好?官,廢寝忘食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有大人這樣的好?官,實在是百姓的福氣.......”
裴沅祯幽幽擡眼:“有事就說?。”
“嘻嘻.....那個......”沈栀栀看向桌上的筆架:“奴婢可?否借大人一支筆用?”
裴沅祯挑眉:“寫字?”
“不是寫字,是畫梅,奴婢跟冰倩姐學做消寒圖呢。”
裴沅祯視線淡淡瞥了瞥筆架,擡手?取了一支下來,卻沒遞給她。
“你想畫什麽樣的?”裴沅祯懶懶道?:“把圖拿過來,我教你畫。”
“大人不忙了嗎?”
“不忙。”
“但......大人會畫梅花嗎?”她見?裴府挂的幾乎都是字,從未見?裴沅祯畫過花。
裴沅祯冷臉:“區區梅花有何難?”
“上回在榆水村,大人也說?區區小事有何難,結果釘子越砸越歪。”
“........”
裴沅祯默了默,緩緩把筆挂回去。
“哎哎哎......”沈栀栀趕緊攔住,讨好?笑道?:“我不是懷疑大人,就是覺得,梅花這樣雅致清秀的花肯定?冰倩姐姐更擅長。”
“那你去找你的冰倩姐姐吧。”
“........”
這裴奸臣怎麽越發小氣吧啦了!
要?不是舍不得花買筆的錢,她才不想在這求他。
沈栀栀腹诽了會,好?聲好?氣妥協道?:“奴婢去!奴婢這就去把圖拿來,大人稍等奴婢片刻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