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裴沅祯睜開?眼, 看見沈栀栀蓬頭垢面地站在桌前,而?阮烏也髒兮兮地跟在她身後。
夜幕料峭中,一人一狗可憐巴巴, 像才逃難回來。
他目光愣怔, 盯着她良久未說?話。
沈栀栀問:“公子,怎麽了?”
裴沅祯這才無聲笑起來,唇角漸漸漾開?, 啞聲道:“你回來就好?。”
沈栀栀覺得他此時情緒不對?勁,像是悲傷, 又像是歡喜。
抑或......虛驚一場後的恍然慶幸。
他繼續喃喃了句:“回來就好?了。”
沈栀栀走?過去, 還以為他生病了,擡手欲探他額頭。
裴沅祯沒動,任她手掌貼在自己的額頭上。在沈栀栀欲退開?時,倏地将自己的手覆上去。
沈栀栀一愣, 狐疑地打量他:“公子到底怎麽了?是不是生病了?”
裴沅祯沒說?話,只緩緩搖頭。
沈栀栀試着抽出?手,卻發現他掌心覆得有些緊。
“公子壓奴婢手做什麽,奴婢還沒洗手呢。”
她又抽了下, 裴沅祯這才放開?。
他問:“你今天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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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現在好?餓,”沈栀栀可憐兮兮:“可否吃飽了再說?。”
裴沅祯點頭,柔聲應:“好?。”
他吩咐侍衛擺膳進來。
沈栀栀原本想去洗把臉, 卻被他攔住, 說?:“這裏有水, 不必麻煩。”
有水是有水, 可洗漱用具是裴沅祯的啊, 沈栀栀可不敢用。
她飛快地跑回自己屋子洗了把臉,回來後, 發現裴沅祯已經坐在桌邊等她。
晚風悠悠,吹拂庭院中的菩竹沙沙,裴沅祯的側顏映在靜谧燭火下,溫潤祥和。
見她回來,裴沅祯說?:“坐。”
沈栀栀在他對?面坐下來:“公子也沒用晚膳?”
“嗯。”
“為何沒用?”
“忙。”
“忙什麽啊,棉花不是都已經買了嗎。”
裴沅祯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你說?呢?”
“我?......”沈栀栀想起今日之事,就覺得倒黴,她說?:“我?被人追啦,他們想劫色。”
裴沅祯的心緊了緊。
沈栀栀嘻嘻笑起來:“當?然不是啦,我?一開?始以為他們想劫色,後來他們說?是因為我?男人斷他們財路,想請我?去做客。”
裴沅祯心裏舒展了些,卻因為她這句“我?男人”又起了陣漣漪。
“哪有請客這麽請的?”沈栀栀繼續道:“鬼才相信他們,我?繼續跑,他們繼續追,後來大家都累了癱在地上。有人捉住我?一只腳不讓我?走?,我?就大喊一聲‘狗大人,咬他們’,然後阮烏跑回來幫我?。”
“公子,你是不知?道,狗大人可真厲害,那些人被他吓得屁滾尿流。有的跑得鞋掉了,有的褲子都松了,實在滑稽。”
“當?然,我?可沒看,我?捂着眼睛的。”沈栀栀扒拉一大口飯,囫囵問:“狗大人是不是很厲害?”
阮烏在一旁也餓得狼吞虎咽,大腦袋一聳一聳地吃它盤子裏的食物。聽見沈栀栀誇它,擡頭嗷嗚了聲。
沈栀栀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裴沅祯安靜地聽,眸子含着淺淺笑意?。
“後來呢?”他問。
“後來啊......”沈栀栀夾了塊紅燒肉,嫌太肥了就丢給阮烏,說?:“後來他們跑了啊,放話說?找幫手回來收拾我?們。我?就害怕,然後跟阮烏繼續跑,但我?不知?道路,跑着跑着就到了山崖。”
“不過我?聰明啊,我?想了個障眼法,把自己的鞋脫下來丢那裏,讓他們以為我?掉下山崖了。”她嘿嘿一笑:“其實我?是躲起來了。”
“躲在何處?”裴沅祯又問。
“躲了個很隐蔽的地方,公子絕對?想不到。”沈栀栀說?:“是狗大人的主意?,它帶我?下山,找了個狗洞藏起來。我?怕那些人尋過來,一直不敢現身,跟阮烏在狗洞裏藏了一整天,天黑了才敢回來。”
沈栀栀說?完,才發現裴沅祯一口飯菜未動,她問:“公子不吃嗎?”
裴沅祯收回視線,拿起筷子緩慢吃起來。
“公子,”過了會,沈栀栀問:“我?來的路上聽見許多人說?死人了,成衣鋪子的婢女,還有鳳麟布莊的東家......”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裴沅祯。
裴沅祯淡聲道:“是我?殺的。”
“......哦。”
沈栀栀點點頭,也沒再問什麽,繼續吃飯。
“覺得我?殘忍?”裴沅祯問。
“不會。”沈栀栀搖頭:“他們不是好?人,死有餘辜。我?只是擔心若是縣令大人知?道了,不肯幫我?們了怎麽辦?”
“無需擔憂。”
“哦。”
他說?不擔憂,那就不擔憂吧。沈栀栀也懶得再去想,她是真的餓得慌了,努埋頭努力扒拉碗裏的飯。
少頃,見一雙筷子夾了塊清蒸魚過來。
她頓時受寵若驚地把碗伸過去接,讪笑道:“公子怎麽知?道我?喜歡吃這個?”
淮武縣的清蒸魚也不知?道是怎麽做的,魚肉鮮美,分明看着清清淡淡,吃起來卻香滑可口。只不過這道魚放在裴沅祯的面前,她不好?伸筷子去夾。
裴沅祯溫聲道:“喜歡就多吃點。”
“嗯。”沈栀栀禮尚往來,也夾了塊紅燒肉給他:“公子也吃啊。”
守在門口的侍衛眼觀鼻鼻觀心,暗想這沈姑娘日後怕是要翻天了,不僅能跟大人同席而?食,居然用自己的筷子夾菜給大人。
關鍵是,大人也不拒絕,還笑得......在旁人看來是溫柔,可在他們看來覺得毛骨悚然。
吃過飯後,沈栀栀原本想回自己的屋子洗漱睡覺,卻被裴沅祯留下來研墨。
沈栀栀不滿:“公子,奴婢今日才死裏逃生你就讓奴婢幹活。”
裴沅祯沒理會,在桌邊坐下來,提筆睇她。
“奴婢在狗洞躲了一天,還沒洗澡呢,臭烘烘的。”
裴沅祯不在乎,繼續睇她。
“公子這樣叫壓榨。奴婢聽說?往回伺候筆墨的就有三?個人,如今只剩奴婢一人,連歇口氣?的空檔也沒有。”
裴沅祯點頭,慢慢悠悠道:“你提醒我?了,一個人領三?份工錢卻只能做一份活,确實不妥當?.......”
“哎哎哎.....妥當?!妥當?的!”沈栀栀啥怨氣?都沒了,忙殷勤地過去研墨:“奴婢能幹,一人能做三?人的活。公子慧眼識珠,把這差事交給奴婢最妥當?不過。”
裴沅祯莞爾。
等她将墨汁研好?,他開?口道:“回去吧,好?生歇息。”
沈栀栀不信他會這麽好?心,眨巴了下眼睛。
裴沅祯又說?:“明日我?們啓程回荷縣,你回去收拾好?。”
“明日就回?”沈栀栀詫異:“買賣不做了?”
“買賣有寧珲在,許多事也已經安排好?,無需你在此。”
“無需我??”沈栀栀不大懂他這是何意?,不過還是乖乖點頭。
她福了福:“那奴婢回去歇息了,公子也早些歇息。”
裴沅祯颔首,目送她身影消失在門口,才收回視線。
次日天還蒙蒙亮,客棧就來了人。
淮武縣縣令一宿都沒睡,公雞一打鳴他就起來了。來到客棧時大門還未開?,他也沒敢叫門,就這麽等了許久。
侍衛領他上樓時,他凍得直哆嗦。
“大人,”他行禮:“下官特來彙報昨日之事。”
“嗯。”
裴沅祯站在屏風後,張開?雙臂由小厮穿衣。
常大人說?:“宋鈞已經被下官抓進牢,那人以前跟着任高卓幹過許多惡事,前科累累死不足惜,即日問斬。”
“另外,昨日跟随下官去任府的那些人,下官已經嚴厲告誡過,定會守口如瓶。只是......”
“是什麽?”
“只是大人昨日面貌被許多人瞧見,恐怕不能再喬裝下去。”
“宋鈞死了,自然就不會再有宋鈞。”
裴沅祯轉過身來,露出?了他本來的面容。
常大人擡頭看了眼,果真跟六年前在百官中遠遠看到的那容貌一樣,心下一凜。
“大人,”他問:“接下來有何打算?”
裴沅祯是化名來岱梁查案的,卻不想在淮武縣出?了岔子,往後化名是不可能化名了。
但堂堂首輔突然出?現在岱梁,必定會引起不小轟動。如此一來,倒是令裴沅祯行事不便起來。
這也正是常大人一宿擔憂的事。
裴沅祯穿好?衣袍,走?出?來:“我?欲今日回荷縣,淮武縣的事交與你和寧珲。”
“是,下官定定竭力辦好?。”
裴沅祯又跟常大人交代了些其他事後,便打發他回去了。
過了會,侍衛過來禀報:“大人,屬下在任高卓的書房搜到了這個。”
侍衛奉上來一本賬冊。
裴沅祯接過賬冊翻看了會,眉頭漸凝,立即吩咐:“派人速速趕去荷縣,将荷縣縣令杜梁志抓起來。”
“是。”
吃過早飯後,裴沅祯就帶着沈栀栀回程了。
馬車上,沈栀栀坐在一旁盯着裴沅祯不錯眼地瞧。
裴沅祯正低頭看書,自然清楚沈栀栀在看他。他讓她看,只不過看得久了,難免有些不自在起來。
“沈栀栀。”他擡眼:“你是女子,該矜持些。”
?
沈栀栀懵,她該矜持什麽?
下一刻,裴沅祯就替她解答了:“你一個姑娘家這麽盯着男人看,不害臊?”
“......”
她是盯着男人看嗎?分明是盯着裴奸臣看啊。
“公子,”沈栀栀笑:“還是公子原來的模樣好?看些,扮成宋鈞的樣子實在不習慣。”
“好?看也不能一直看。”
“......”
重點是這個嗎?是在說?以前的樣子才順眼嘛。
那個吝啬、冷酷、高傲的裴奸臣又回來了。
“對?了,”沈栀栀問:“公子為何不用化妝了?”
“那是易容術。”
“哦,公子為何不用易容術了?”
“喊我?大人。”
“哦,大人,為何不用易容術了?”
“你話怎麽這麽多!”
“........”
沈栀栀氣?悶,想戳死他!
裴沅祯視線落在書上,勾了勾唇:“我?以後不是宋鈞,是裴沅祯,無需再易容。”
“那......”沈栀栀撓了撓腦袋:“公子不是偷偷摸摸來查案的嗎?”
“誰跟你說?偷偷摸摸?”裴沅祯斜睨過來。
“......不是偷偷摸摸為何要化名?為何還要替身代你去巡視邊境?”
“沈栀栀,”裴沅祯故作沉臉:“你刺探機密?”
“誰刺探機密了?奴婢只是好?奇嘛。”
沈栀栀不想理這人了,果然是裴奸臣,脾氣?忒差!
她拉開?車門透氣?,結果被一蓬長毛糊了一臉。
“狗大人,你趴這偷聽機密?”
阮烏趴在外頭的車沿上,渾身的長毛迎風亂吹,跟金毛獅王似的。
阮烏轉頭嗷嗚了下,又轉回去,一臉享受地兜風。
沈栀栀關上車門,捋了捋淩亂的發絲,規規矩矩坐。可路途無聊,又走?得匆忙,她竟然連零嘴都來不及準備。
實在閑得快發黴了。
沒事幹,只好?時不時打量裴奸臣。
誰叫他養眼呢?
長發漆黑如瀑,發量又多又密,散落在肩後居然也不顯邋遢。
下颌線條可真完美!
沈栀栀想。
話本子裏畫的都沒這麽好?看。
劍眉修長,睫如鴉羽,鼻梁高挺,紅唇......
沈栀栀嫉妒又嫌棄。
一個男人嘴唇這麽紅做什麽?
是不是塗了口脂?
咦?
他都不會曬黑的嗎?
皮膚真白!
啧啧......
膚白貌美的男人,若不當?首輔了,去楚館也是吃得香的。到時候,凝香館花魁裴沅瑾,而?楚館花魁裴沅祯。京城雙魁,也不知?哪個更?受歡迎些。
她這廂邊想邊偷笑,突然一本書砸過來,蓋了她一臉。
沈栀栀慌忙接住,哀怨地露出?半只眼睛:“奴婢在想事呢,這也不行?”
“想什麽?面容猥瑣,不準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