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裴沅祯快馬來到城外南坡嶺, 一路沿着痕跡到樹林中,見地上?一片狼藉。
像是經過一場打鬥,又像是經過一陣折磨。
“公子, 這?裏有?塊碎布, 像是沈姑娘的。”
他轉頭去看,煙紫色的布條,上?頭還有?淺淺的銀色花紋, 正是那日她從成衣鋪子買回來的。
“公子,這?裏有?血跡!”
裴沅祯又轉頭去看另一邊, 只見草叢裏有?許多血跡, 稀稀拉拉灑得到處都是。
他頓時胸口一緊。
腦袋像被人敲了一錘,剎那間恍惚。
不敢想象沈栀栀一個瘦弱的女子,一路逃到這?裏,又經歷了何等慘痛的折磨。
追她的是男子!
是幾個健壯的男子!
那些血, 那些碎布條......
裴沅祯閉了閉眼。
“搜!掘地三尺給我搜!”他沉聲?:“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侍衛們?立即領命而?去,以此地為中心,各自朝不同的地方搜尋。
不久,寧珲騎馬趕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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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屬下聽說沈姑娘她......”
他看見裴沅祯手上?的碎布條,又看見旁邊草叢裏的血跡,頓時大駭。不敢說話了, 随後也轉身帶人去搜尋。
裴沅祯走出樹林, 負手站在路邊。掌心是那塊輕薄的布條, 閉眼卻想起那日在成衣鋪子, 她輕盈旋轉問他好不好看的樣子。
妾有?繡腰襦, 葳蕤自生光。
就這?麽,也不知等了多久, 有?一隊侍衛騎馬而?來。
“公子,”有?人說:“屬下等人在山崖邊撿到這?個。”
裴沅祯睜開眼,見是一只繡鞋。
“山崖邊?”
“是。”侍衛說:“離樹林不遠,就在西邊斷崖處。”
裴沅祯的眼皮一直跳,他用力眨了幾下,仍還是跳不停。
少頃,他奪過侍衛的馬,徑直朝懸崖邊奔去。
而?懸崖上?,除了寒風簌簌,舉目空空蕩蕩,沒有?半點她的影子。
他俯視下方,入目皆是密密麻麻郁郁蔥蔥的樹木,也沒看見一丁點兒蹤跡。
也不知是哪個侍衛在後頭低低私語:“沈姑娘該不會是不忍羞辱跳崖自盡了吧?”
裴沅祯呼吸一滞。
鳳麟布莊。
幾個布莊東家坐着屋子裏飲茶,各自靜靜等待,然而?等來的卻是裴沅祯在成衣鋪子殺人的消息。
“宋公子還帶人去了榮鑫布莊,李東家僥幸留得一命。但據大夫說,五髒六腑傷得厲害,恐怕下半輩子得躺在榻上?過了。”
嘶——
衆人倒抽一口涼氣,紛紛懼怕起來。
“這?宋鈞瘋了不成?青天白日就敢殺人,他不怕死嗎?”
“是啊,就為了個小妾沾上?殺人的大罪。這?可是殺人啊,他居然也敢!”
鳳麟布莊老板任高?卓心裏也有?些忐忑,但面上?還是鎮定道:“在座的各位誰手上?幹淨過?難道還害怕一個外鄉來的毛頭小子?”
“堂主此言差矣,我們?即便?手上?不幹淨,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殺人。”
“是啊是啊,怎麽辦?沒想到這?宋鈞是個不好惹的。”
“怕什麽!不好惹也是兩只胳膊兩條腿,難道還有?三頭六臂?”
“我可聽說他是從京城來的,家裏有?人在宮裏做事,萬一......”
此話一出,衆人安靜下來。
任高?卓冷着臉沒說話,目光一動不動盯着個花瓶看,也不知在想什麽。
過了會,有?人說:“我記得堂主你有?個女兒嫁在乾州,怎麽說你也是大官的岳父,要不,你想想法子?”
任高?卓聽了,低哼了聲?,起身出門。
他打算盡快回府,寫信讓人快馬加鞭去荷縣打聽打聽宋鈞的來歷,這?人恐怕不簡單。
然而?,任高?卓前腳才進府,後腳就有?人破門闖入。
緊接着便?是烏壓壓的侍衛湧進來,個個提着長刀,寒刃粼粼。
“你們?是......”
他話沒說完,就見裴沅祯面色冷厲地進門。
任高?卓眯了眯眼,饒是見慣風浪的他,此時也被這?人的氣勢震懾。
“你到底是何人?”他問。
“來取你狗命的人。”裴沅祯聲?音輕而?薄,卻仿佛從地獄裏傳來,令人毛骨悚然。
他緩緩從侍衛腰間拔出長刀,一步一步走向任高?卓。
面無情?緒,從容而?恣意,不像是來殺人,倒像是來串門。
後頭,有?婦人的聲?音傳來。
“聽說老爺回來......”那婦人拐過影壁,瞧見這?場景,頓時吓得噤聲?。
任高?卓慢慢跪下來,顫抖着說:“小民......小民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宋公子放過我的家人。”
裴沅祯像是聽到什麽笑話,勾了勾唇。
他想起樹林裏的那些血,還有?碎布條,還有?懸崖邊的繡鞋。
眸色一寒,長刀揮過去。
頓時,任高?卓的頭顱飛出老遠。而?後頭的任夫人來不及尖叫一聲?,脖頸上?也立即顯現?一道血痕,臉上?帶着驚恐的表情?緩緩倒地。
裴沅祯把?刀扔給侍衛,掏出帕子不緊不慢擦手。
正欲出門,才轉身,又見有?人帶着官兵進來。
是淮武縣縣令常大人。
他瞧見地上?躺着的兩具屍首,心下震驚。喃喃道:“還是遲來了一步。”
此前裴沅祯從成衣鋪子離開後,掌櫃便?立即讓人報官。常大人聽了描述,心裏隐隐有?些猜測。
然而?當他帶人到榮鑫布莊時,榮鑫布莊的老板已經躺在地上?說不出話。只聽鋪子裏的小厮說那人像殺人惡魔,帶了許多侍衛來。
京城來的,氣勢淩人,殺人手段狠厲,又能?驅使州府同知孟欽德。
還能?有?誰?
當下常大人趕緊追過來阻攔,卻不想,還是遲了一步。
“裴大人,”他上?前行禮:“此人殺不得。”
裴沅祯目光轉向他,沒問他為何知道自己的身份,而?是問:“如何殺不得?”
“大人有?所不知,任高?卓是乾州衛所指揮使佥事何戟的岳父,其長女嫁給何戟做繼室,并為之生了一兒一女。若是得知大人将?其父母殺害,定不會善罷甘休。”
“你以為我會怕?”
“若是在京城,大人固然不會。可大人遠在岱梁,且隐姓埋名?,殺一個區區宋鈞,無人過問。”
常大人繼續道:“若只是何戟倒還好,然大人可知?何戟乃京城何氏子弟,何氏在朝堂的勢力大人恐怕比下官還清楚。”
清楚,怎麽不清楚?
說起來,裴沅祯的四嬸,裴彥之妻便?是出自何氏。
任高?卓,何戟,裴彥......
裴沅祯腦子裏閃過些東西,像是抓住了,又像是沒抓住。
他默了片刻,吩咐道:“把?任府搜一遍,尤其是任高?卓的書房。”
“是。”侍衛領命。
“裴大人,”常大人問:“眼下要如何處理?還請大人示下。”
裴沅祯淡淡道:“本官不會讓你為難,既然是宋鈞殺了人,你把?宋鈞抓走,也算是給淮武縣百姓一個交代。”
“這?......”常大人一時沒明白他是何意:“下官愚鈍,還請大人明示。”
“你要抓的是宋鈞,不是我裴沅祯。”他四下掃了眼:“随便?選一個。”
常大人意會過來:“是,下官懂了。”
他轉頭吩咐:“去,把?任府犯事之人抓起來。”
回到客棧已經是傍晚。
裴沅祯站在門口,望着檐下的燈籠出神。
過了會,他才擡腳進門。
若是以前,每回他從外面回來,總會聽見毛毛躁躁的腳步聲?,再然後就是那膽大包天的婢女笑嘻嘻問:“大人用過膳了嗎?”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今日客棧雖到處都點了燈,光線卻是比往日暗了許多。
掌櫃的見他回來,忙熱情?招呼:“客官回來啦,熱水備好了,可要讓人送上?去?”
裴沅祯點頭,徑直上?樓。
沐浴過後,他換了身幹淨衣袍,在桌邊坐下。
桌上?堆着許多信箋,其中一封只回了一半。是安俊良從京城快馬送來的,關于朝堂內閣決策明年科舉主考官的事,他們?拟了個名?單過來,詢問他意見。
裴沅祯覺得人選甚好,并在此決策上?做了些補充,打算寫封信盡快讓人送回京城。
只是,才寫了一半......
他視線落在信紙上?,默了會,提筆欲繼續寫,然而?筆毛蘸了半天也沒墨汁。
轉頭一看,才發現?,硯臺裏的墨汁早已幹了。
他索性撂下筆,往後仰靠。
阖上?眼。
夜色漸濃,像一張潮濕的網罩在客棧上?空,令人透不過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樓梯傳來腳步聲?。片刻後,房門吱呀推開。
裴沅祯長睫緊掩:“出去,不必伺候晚膳。”
門口的人沒應,徑直走進來。
聲?音委委屈屈:“嗚嗚嗚.....公子不吃,也不讓奴婢吃嗎?奴婢都餓一天了。”
裴沅祯心口猛地一跳,倏地睜眼。
就看見沈栀栀蓬頭垢面像個難民似的,可憐巴巴地站在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