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沈殷就這麽在林嫣家住了下來。
連着兩周，林嫣都沒怎麽理他。早上率先出門，中午不回家，晚上哪怕和他撞上了，也頂多幫忙開個門——林墨還沒給他辦門卡。
直到門卡辦下來，林嫣更是不怎麽和沈殷打交道，平時在家就當沒見到，冷冷淡淡的，甚至有點兒躲着對方。
又一個晚自習下課，季澄月和林嫣并排走，卻不斷扭頭，看那墜在後面孤零零的少年。
“你落枕了？”林嫣擡起眼皮，白了死黨一眼。
季澄月還在回頭，“不是，你沒看到你家小可愛一個人嗎？”
她戳戳林嫣的肩膀：“好歹也在你家住十幾天了，怎麽對人家這樣冷冰冰。我聽他們班的同學說，他父母意外身亡，又因為是抱養，那些親戚不願意收留，這才被你爸帶回家的。”
林嫣眼尖地發現前面有個易拉罐，彎腰撿起，對準前方圓形垃圾桶，眯了眯眼，投籃一般精準命中。
聽到金屬碰撞聲，這才回應道：“是嗎？你怎麽比我還清楚。”
她今天才知道老林當初說的沈殷“家裏出了事”，是指他父母意外死亡。
林嫣皺眉想，莫非這段時間對他真的太冷漠？
她只是覺得一個陌生人進入自己的生活，有點不适應而已。
季澄月撇撇嘴：“拜托大姐，恐怕只有你不清楚，隔壁班一打聽就知道了。開學那天他們班主任就私下叮囑過，讓大家多照顧他……我說你是不是對溫柔過敏啊？”
她幹脆轉身，對不遠處的少年招手，一雙桃花眼彎成月牙，态度親昵地喚他：“來來來，對，就是你。小可愛，一個人多危險，過來跟我們一起走呀~”
沈殷呆呆地望着林嫣二人，見她們停下來等自己，瞪圓了眼睛，有些受寵若驚。
發現林嫣也停下，确認她們真的是叫自己，少年露出甜甜的笑容，慢慢走過來，眉眼彎彎，看上去特別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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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嫣只停了一瞬，等沈殷靠近便繼續往前走，任由季澄月在後頭噓寒問暖。少年不會說話，季澄月又沒有和對方的默契，兩個人完全是雞同鴨講，竟然還能聊到了家門口。
三個人在電梯開合後分開，林嫣掏出鑰匙，打開門。
客廳是亮着的，一個男人正坐在客廳小陽臺旁喝茶。
林墨難得沒有晚歸，見二人回來，輕輕點頭：“早點休息。”
林嫣瞧見林墨手裏的茶杯，嗤笑：“大晚上喝茶，是真不想睡了？”
林墨起身，幫沈殷取下書包，又揉了揉對方柔軟的頭發，對女兒解釋道：“公司還有一些事需要處理，待會兒我要出門。”
林嫣無話可說，去衛生間洗漱。
反正她爸總是這樣，永遠工作最重要，三天兩頭不回家也是有的，更別說淩晨加班。
林墨對女兒的反應也習以為常，正要讓沈殷也去歇着，少年卻握住了他的手。
沈殷關切地看着林墨，擡起手比劃，将雙手合攏放在頰邊，作出一個安睡的動作。
“……”
怎麽會有這樣懂事乖巧的孩子。
林墨不由得捏了捏少年白嫩的臉，眼中浮現一抹淺淡的笑意，“我知道，會抽時間好好休息的。”
他指指沈殷住的那間屋子：“對了，我送了一個禮物給你，是個帶鎖的日記本。以後若是有心事，又不想告訴別人，就寫在裏面吧。”
畢竟沈殷不能說話，林墨總擔心這孩子有什麽事都憋在心裏。
等到林嫣從衛生間出來，林墨早就出門了。
她回卧室時經過沈殷的房間，發現門開着，不經意瞟了一眼，就看到少年抱着一個盒子，正在開心地轉圈。
林嫣：再次确認，這人好像真的有點毛病。
……
第二日林嫣起床，是被一陣香味喚醒的。此時天還沒亮，她嗅着門縫裏飄進來的味道，拿起鬧鐘瞧了瞧。
六點。
學校是七點二十上早自習，但一般七點鐘就要進教室簽到。
林嫣一般會六點半，和季澄月一同到學校旁的早點鋪用餐，吃完再進學校，時間剛剛好。
她本來想繼續睡，又被刺激得睡不着，索性穿好衣服爬起來，洗漱完畢，順着氣味走到廚房，終于找到原因。
廚房內的少年，站在鍋前忙碌，身子單薄卻挺拔，動作很是靈敏娴熟。
看到林嫣起床，他彎了彎眼角，指指餐桌，示意她等一會兒，接着快速将鍋中的蛋炒飯鏟進盤子裏。
林嫣靠着門框，捂嘴打了個呵欠，懶懶道：“不勞您費心，自己吃吧。”
聽到這話，少年端着盤子的手愣在空中。
整個人瞬間從歡快變得萎靡，一雙杏眸盛滿了失望，又不敢強迫，只能怯怯望着林嫣離去。
直到林嫣收拾好東西坐在沙發上喝水，他還磨磨蹭蹭站在椅子前，不肯用飯，視線跟随着林嫣而動。
林嫣喝着水，一扭頭就看到這一幕，害得她喉嚨嗆水，咳了老半天。
她惱火又無奈地瞪着少年：“我說你搞什麽，你自己吃就行了，還看我幹嘛，非要我陪着才能吃？”
沈殷慌張搖頭。
他只是覺得大家都很照顧自己，想要為他們做點事而已。
看着對方小臉蒼白，眼睛紅紅，又要被自己罵哭的模樣，林嫣頭疼。
大爺的，誰讓她吃軟不吃硬。
妥協地坐過去，接過那盤蛋炒飯：“給我的？”
沈殷眼睛亮起，點頭，又去廚房将自己的那份端出來，眨眼的功夫，他又恢複了笑容。
林嫣一邊将炒飯塞進嘴裏，一邊嘀咕，這人變臉可真快，每次都是這樣，不會是成心的吧。
飽滿米粒裹上雞蛋液，經過炒制後變得金黃，因為加了鹽，嘗起來帶着鹹意，但更多的是食物本身的香味。
綠色蔥花和火腿丁點綴在其中，增添了鮮豔的色彩，使得味道更濃郁，
……很好吃。
本來只是敷衍，此刻少女竟是認真品嘗起來，等到門外響起敲門聲，她才驚覺自己把這盤飯吃光了。
“咔噠。”是沈殷過去開了門。
“嗨，小可愛~”季澄月笑着和沈殷打招呼，嗅到飯香，捂着肚子往屋內看去。
瞅見林嫣和她面前的盤子，季澄月大叫一聲卧槽，雙手顫抖，痛心疾首：“叛徒！叛徒！”
以前都是約好了一起去街上吃，今天死黨竟然吃獨食！還是和男生一起吃！
林嫣舉起手：“這可不怪我，是他非要讓我吃，不吃就哭。”
她結結巴巴辯解：“你也知道，老林對他比對我好得多，說要是欺負了他，就扣我零花錢。”
“呸！”
季澄月斜着眼看林嫣，“你會怕林叔叔？會這麽聽話？別人不知道，我還不了解麽，你就是被美色迷惑了！你這個見色忘友的家夥！”
“我艹，他有什麽美色啊，瘦巴巴的！”
“我暈，林嫣你眼睛真的不中用，怕是校草才能入你眼吧！”
就這麽鬥嘴十分鐘，季澄月終于敗下陣，虛弱倒在林嫣身上，“我餓，還有吃的嗎？”
等吃完沈殷做的飯，季澄月對他的态度更是好了兩層。
作為一個常年被雙胞胎哥哥壓榨的娃，季澄月完全抵擋不了這樣蕙質蘭心的男孩子。
三個人是一起去的學校，林嫣還偷偷摸摸生怕被熟人看到，被死黨嘲笑是“做賊心虛”。
進教室前，季澄月對着林嫣抛媚眼，悄聲道：“放心，我不是奪朋友之夫的人，小可愛再好，我也不會動心的。”
林嫣良久才反應過來，眼含怒火。
都什麽鬼啊？要不是早自習馬上開始，真想狠狠揍那丫頭一頓。
……
“殷殷，我急着去參加課後的音樂培訓，可能沒辦法和你一起倒垃圾，不然你先找其他同學幫忙，好不好？”
瓜子臉的男生一笑就有一個酒窩。
他說話輕聲細語，雙手合十對沈殷道：“如果檢查衛生的老師過來，覺得打掃得不幹淨，麻煩你辛苦一下再掃掃，下次我請你吃飯。”
“殷殷，你最好了~”
教室內，瓜子臉男生踩着小碎步開心離去，留下沈殷一個人守着偌大的垃圾桶。
他估算了一下桶的大小和重量，覺得自己能擡起來，沒有麻煩其他同學，獨自拖着垃圾桶下樓。
高一和高二是同一棟樓，沈殷的高二（4）班在第三層，垃圾站則在一樓靠近操場處。
沈殷将桶帶到樓下，走到垃圾站，将裏面的東西倒掉，最後又提着桶回教室。
期間檢查衛生的人進來看了一圈，皺眉：“你們班這個衛生不行啊，不是說過放學後凳子要放到桌上嗎，還有這個門上全是灰。”
估計是覺得沈殷看上去嬌嬌弱弱的，也不忍心扣分，衛生檢查員道：“一會兒我再來檢查一遍，記得把我說的這些地方弄幹淨。”
沈殷點頭，只好又打掃一遍，結束時已經滿頭是汗。
這周輪到他們小組打掃衛生，教室和宿舍樓下都要檢查，沈殷不住宿舍，自然被安排到教室打掃。
和他一起的是平日裏關系不錯的男同學。前兩天倒是沒什麽問題，但後面的三天，對方都得上音樂培訓課，只能匆匆拜托沈殷，讓他多辛苦些。
林嫣趴在走廊的護牆上吹風，和同學有一搭沒一搭聊天。
往下一望，就望到少年吃力地擡着桶跑上跑下的身影。
他的碎發被打濕，軟趴趴地搭在額前，垂着腦袋，走路也輕飄飄的。
“嫣姐，你想好了沒？四中那幫人真不像個娘們兒，被打輸了還不服，還要約我們再戰，咱可不能讓她們得意啊。”
說話的是班裏刺頭兒之一，叫蘇蘊，本來和林嫣是死對頭，上學期被打服了，從此就成為了林嫣的小妹。
蘇蘊還在“上奏”，林嫣豎起了一根手指。
制止她：“噤聲。”
“诶，聽您的。”
蘇蘊拱了拱手，見老大似乎在看樓下的風景，只好先閉嘴，“臣退了。”
一雙幽怨的眼睛還在眨啊眨。
林嫣的注意力早就不在這上頭。
片刻後，林嫣看到氣喘籲籲的少年從另一側的樓梯上來，跑進了隔壁教室，接着很快又出來，拿着一塊濕抹布，仔細擦拭着門板。
還在打掃？
林嫣看了他一眼，扭身回到教室。
碰了碰前桌的季澄月：“诶，老季，咱們班平時打掃衛生，都是幾個人一組？”
季澄月正和同學玩五子棋，頭也不回：“六個人一組啊，但每個人的分工不同，有時候要打掃宿舍或者搬水的話，就會分散開。”
“我記得，咱們班打掃教室、倒垃圾什麽的，至少也有兩三個人。”
林嫣疑惑道，“有一個人包攬所有活兒的情況嗎？”
季澄月搖頭：“那得多累！哪個冤大頭願意啊……诶我贏了，罰你一個腦瓜崩兒！”
聽着季澄月同桌的呼痛聲，林嫣陷入了沉思，說不定還真有一個冤大頭呢。
她一點兒也不想多管閑事，萬一是誤會，那不得尴尬？
況且沈殷晚上回家時，也沒表現出什麽不高興、被欺負的樣子。
林嫣也就當沒看到了。
只是到了周五的時候，沈殷還是一個人跑上跑下，甚至這一天，他的朋友早早就離開，連教室也是他一人掃幹淨。
下樓時，沈殷胳膊有點軟，正好有個女生沖上樓梯。
二者相撞，藍色的垃圾桶便“咕嚕咕嚕”滾了下去，灰塵和垃圾散落一地。
“你沒長眼睛啊？”
女生有點着急，似乎趕着去做什麽事。
她一點兒也不想擔這個責任，張口就把一切推到對方身上：“這麽大的垃圾桶你一個人擡，就算沒有我，也很容易抓不住！反正我不管，別找我，你自己處理吧。”
她聳了聳肩，作勢要遛。
這會兒正是飯點，有很多吃完飯的已經回來了。
一些人停下來，對着這一幕竊竊私語。
“怎麽這樣啊，明明兩個人都有責任。”
“什麽責任，我剛看到是那個女的先撞過來！”
“這是不是高二4班那個新來的？不會說話那個，聽說父母好像也沒了。”
“真的？這麽可憐？”
被議論的女生漲紅了臉。
她放不下面子道歉，瞧見那個白淨的少年一言不發跑下去擡起垃圾桶，還蹲下身想把垃圾放回桶裏，完全沒有搭理自己。
她冷笑一聲，“誰知道是不是裝的，白蓮花嘛，我見得多了。”
沈殷沒有在意四周的議論，也沒管那個女生。他只想把這裏收拾好，免得一會兒衛生檢查員又要扣分。
昨天就扣了一分。
大家都怪他和另一個男生，但那個男生是自己的好朋友，這幾天有事提前離開了，所以沒打掃幹淨的是自己。
組裏的人都安慰他說沒關系，畢竟一個人很辛苦。
也有人暗暗抱怨，說他拖後腿。
沈殷不想拖後腿。
他額頭上淌下一滴汗，吧嗒落到水泥地上，暈成一團。
地上的固體垃圾能撿起來，但是更小的灰塵和那些漏出來的湯湯水水，只能用掃把或者拖把了。
沈殷安靜地站起來，想要去教室拿工具。
“咚！”
一個女生被人大力從樓梯上踹下來，摔得鼻青臉腫，
她坐起來，狼狽往上看，便看到了手裏拿着掃把的馬尾少女，對上了那人冷漠又狠戾的目光。
女生大叫：“你誰啊，我要告訴老師！”
“你去啊，去告訴老師，你撞了無辜弱小的男同學，還罵他沒長眼，我這可是見義勇為。”
林嫣走過去，勾起嘴角，衆目睽睽之下又踹了她一腳，“去啊，快去，不去就打斷你的腿！”
周圍的學生都躲在一旁看熱鬧。
有認識林嫣的，想要過來勸解，瞧見這狠戾的行為，擔心被誤傷，也駐足不前。
林嫣伸手，還想扇對方一個巴掌，讓她快點去告狀。
胳膊便被人抓住了。
是沈殷。
他急急忙忙奔過來，攔住林嫣，一雙杏眸滿是焦急，額頭和鼻尖都是汗水，一個勁搖頭。
林嫣冷冷注視着這個瘦弱的少年，心中的怒火還未燃燒殆盡。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潔淨的校服上，清晰地顯出一個黑色巴掌印。
太陽很大，四周鬧哄哄的。
林嫣望着少年，臉色沉下來。
“喂……”
她一字一句道：“你、是、傻、子、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