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少年站在林嫣面前。
因為離得近，更加讓人看出他的瘦弱，那張臉顯得更小了。
他努力地想要将林嫣拉到餐桌前，見林嫣不動，笑容微斂，有些急切，擡起一只手比劃着，薄薄的唇張開，卻什麽聲音也沒發出。
林墨已經坐下來準備用餐，漠然地朝着二人的方向瞥了一眼，對少年道：“她不想吃就算了，殷殷，你過來，吃你自己的，別管她。”
不說倒罷，這麽一說，林嫣的倔脾氣犯了，冷笑着打掉少年的手，推開他道：“誰說我不吃了？”
她拉開林墨正對面的椅子，大搖大擺坐下，夾了一筷子自己最愛的魚香肉絲，一邊吃，一邊用挑釁的目光瞧她爸。
林墨看林嫣的目光，就如同看到地主家的傻千金，實在懶得理她，只招呼少年過來。
等三個人都坐下，他慢條斯理道：“這是我一個員工的兒子，他家出了事，最近會在家裏住一段時間。他叫沈殷，比你小五個月，之後會轉到你就讀的中學。”
“老林，你根本沒必要跟我說這些。”
林嫣才不管這少年叫什麽，又是為什麽來的，她和對方沒有絲毫關系，也不打算跟他有來往，管這麽多幹嘛？
只要知道這人不是她爸私生子便好。
想到這裏，林嫣心裏隐隐松了口氣，連她自己也沒察覺到。
林墨面不改色：“我平日工作忙，總會有顧不到的時候。殷殷在學校和家裏若是受了委屈，你的零花錢就減半，減去的那一半，我都會拿給殷殷。”
林墨和林嫣的關系雖然緊張，但金錢上從未虧過她。除了林嫣離家出走的這段時間外，他每個月都會給女兒一筆零花錢。
林嫣夾菜的動作滞住。
她擡頭勾起一抹嘲諷的笑，看她爸：“這位先生，除了金錢，您還能用什麽手段脅迫我，控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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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子好用就行。”
林墨也勾唇笑，笑容很涼，“既然你選擇回來，那就做個聽話的女兒，要記得，你的吃穿住行，都是我在供養。”
他似乎想到什麽，從口袋裏拿出一張銀行卡，遞過去，語氣平靜：“之前沖你發脾氣，是我的問題，這是補償。但你也要向我保證，這學期的成績必須有所進步，給你請的家教老師，你也得禮貌對待，認真學習。”
兩個月前，林嫣在去學校考試的路上遇到一個走丢的孩童，為了幫他找家長，耽誤了時間，第一科考試便錯過了。
後來被林墨不分青紅皂白地責備，她一氣之下，索性所有試卷都交了白卷。
成績出來那天，林墨對着林嫣瘋狂大罵，從來優雅冷靜的男人，像個瘋子一般發洩着，說了很多戳人心口的話，逼得林嫣撕碎試卷，發誓要離開這個讓人窒息的家。
先前的回憶湧上心頭，林嫣看了一眼那張卡。
她聳了聳肩：“既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您說什麽，我就做什麽咯。”
林墨沒有直接道歉，林嫣也沒有解釋期末考試為什麽交白卷，這場沒有硝煙的争吵，就這樣結束了。
三個人終于開始用飯，只是氣氛始終緊繃冰冷。
飯畢，林墨剛起身，全程安靜的少年便跟着站起，纖長的手比劃着，指了指那些碗筷，指指廚房，最後指向自己。
這般奇怪的舉動吸引了林嫣的目光。
她一直覺得少年不對勁，好像……沒聽到過這人說話？
“殷殷有失語症，平時有什麽事，可以讓他寫在紙上告訴你。”林墨想起自己還未告訴女兒這件事。
林嫣：“……”
原來這人是個啞巴。
她沒有再打量這個小啞巴，動作麻利地收拾起桌上的殘局。
自林嫣滿14歲後，她爸便表示林嫣長大了，要求她飯後清洗碗筷、周末打掃屋子，哪怕鐘點工每個月都會到家裏工作。
因此林嫣做這些很是熟練，她冷着臉進了廚房，穿上圍裙，挽起袖子。當水槽擠滿了白色的泡沫，油膩的盤子變得光潔如新，林嫣煩躁的情緒慢慢沉澱下來。
當那個小啞巴鑽進廚房，在她身邊比劃時，林嫣也能平心靜氣問：“有事？”
她似乎又忘了這個人的名字。
叫什麽來着？
她正想着，少年指指水槽裏的洗碗布，又指向外頭的餐桌，表示需要它來清理桌子。
“你拿走了我用什麽？右邊櫥櫃裏有新的抹布，自己拿。”林嫣不冷不熱道。
她态度并不是很好，但少年并不介意。
得到答案後，他打開櫥櫃，拿出一塊布，轉過身來看林嫣，沖着她笑，笑容很真摯，接着便出去幹活兒了。
林嫣洗掉手上的泡沫，望着那個賣力擦桌的背影，幽幽地想，這人是不是有毛病。
到了晚上，林嫣才驚覺自己的暑假作業沒完成，然而明天就是報到的日子。
她熬了一個通宵，卻也只寫完了一半。
林嫣臉上挂着黑眼圈，打着呵欠走出卧室，琢磨着早點去學校補作業。她拒絕了林墨送她的提議，提起書包就沖出家門。
沈殷抱着書包，坐在沙發上乖乖等着去學校，見狀，遲疑地扭頭看向身邊的男人。
林墨拍拍少年的肩：“別管她。”
他審視着少年的裝扮。寬大的校服紅白相間，裹在少年身上像個麻袋，襯得對方更加瘦弱。
林墨覺得這孩子應該是營養不良。
不由得蹙眉，“是我疏忽了，你還是換下來吧，去學校訂新的，這段時間就不穿校服了。”
沈殷乖順點頭。
……
盛川一中，高二（3）班。
林嫣剛到教室，就看到講臺上站着班長，班長跟前是一摞摞的暑假作業。
“我的嫣兒~今天來這麽早，都不等我？”
季澄月賤賤地靠過來，勾住林嫣的脖子，親昵道：“暑假我去國外找我媽了，聽說你這兩個月過得很慘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現在怎樣，向你爸低頭了？”
她和林嫣經常通電話，因此也知道林嫣假期和家裏鬧翻，出去打工的事。
林嫣咬牙切齒：“少廢話，作業借我抄抄。”
不交作業就不能報名。關鍵他們班的班長是教導主任的兒子，檢查作業特別認真，沒法蒙混過關。
林嫣是個學渣，季澄月卻是實打實的學霸，二話沒說掏出作業遞給她：“趕緊的……話說你沒跟叔叔解釋啊？你要是好好說，他也不至于發火，叔叔多斯文的一個人。你這脾氣也得改改，不就是罵你一頓，至于賭氣交白卷嗎。”
林嫣低着頭，手速飛快：“麻煩你閉上嘴，謝謝。”
好不容易補完作業，報完名，已經是中午了。
林嫣甩甩發酸的手腕，跟着季澄月走出教室，“餓死了，去吃飯。”
到了走廊上，走到拐角處的辦公室，林嫣瞅見裏面一個男生的身影，對方正在聽老師說話。
她腳步頓了頓。
季澄月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怎麽，你認識？”
瞅見男生的臉，她吹了聲口哨：“哇，是個小美人诶。”看着乖乖巧巧，白白淨淨的，就是瘦了點。
辦公室內的人似乎聽見了動靜，正要探出頭來。
林嫣狠狠拽住損友，加快腳步，飛奔下樓：“你屁話怎麽那麽多。”
下午是正式報到，用了午飯，學生們陸陸續續進入教室，英語老師帶着笑容走進來。
“同學們，又是新的一個學期，希望你們能在接下來的日子裏，繼續努力……”英語老師滔滔不絕發表着感言，大家聽得昏昏欲睡。
林嫣跟這位老師不對付，對方也總視她為眼中釘。果不其然，看到林嫣趴在桌上一副要睡過去的模樣，英語老師板起臉，批評了一通。
見林嫣油鹽不進，便“請”她到教室外站着清醒清醒。
林嫣無視了季澄月的擠眉弄眼，熟稔地挪動到教室外的牆邊兒，靠着牆，眼皮逐漸沉重。
她是真的困啊！之前打工就沒怎麽睡好，回家又熬了個通宵，又聽老師念了一節課的經，實在撐不住。
沈殷和新認識的同學一起去抱新教材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八月剛過，暑氣并沒有散，陽光依舊刺眼。橘色的月季在走廊上迎風綻放，充滿了熱烈的活力。
黑發馬尾的少女斜靠着牆壁打盹，雙眸緊閉，并沒有睡熟。
她的眼型狹長，翹鼻薄唇，面無表情時，就顯得冷漠，陽光照耀過來，眼睑下便有了一片陰影。
沈殷盯着林嫣的黑眼圈看了看，停在她跟前。
“沈殷，怎麽不走了？”和他一起的男同學疑惑道。
林嫣聽到動靜，睜開眼，發現面前多了兩個人。
其中一個還是最近跑到她家的小啞巴。
她挑眉，吊兒郎當道：“來找我的？”
莫非這個小啞巴以為自己真的會在學校裏關照他？真是笑話。
另一位男同學認出了林嫣，讪讪道：“我們就是路過。”
他推沈殷，“老師還等着呢，快走吧。”
拉着人走了一段距離，男同學背過身松了口氣，扭頭看向身邊的轉學生，“你也太大膽了，什麽人都能招惹嗎？那是隔壁班有名的刺頭兒，三天兩頭打架，打得可兇了。你這小身板兒，要是被欺負了，可沒人幫你。”
沈殷默默聽着，一副安靜乖巧的模樣。
男同學想到老師說過，這位轉學生不能說話，心裏又軟了，安慰對方，“沒事兒，不就是看幾眼。她一準兒是被老師罰站了，以後她如果找你麻煩，你就告訴班主任。”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同情的轉學生，其實就住在那個“刺頭兒”的家裏。
……
晚自習後，林嫣和季澄月一起回家，後者跟她住一個小區，就在她樓上。
天早就暗了下來，路燈散發着黃色的光芒，小區內一片靜谧。
“我跟你說，我哥真的讓人無語，他竟然跟我媽告狀，說我命令他洗衣服。拜托，我就是順手讓他幫個忙，平時我哪次不是遷就……诶，嫣兒，你看門口是不是蹲着個人？”
季澄月停下對她哥的抱怨，手肘杵了杵林嫣。
林嫣不解地朝單元樓門口望去，果然那兒蹲着一個人，對方背着書包，看上去是個男生。
季澄月嘟囔道：“又是哪個家夥忘帶門卡了？”這個小區的單元樓都有門禁，需要刷卡才能進入。
林嫣看清了那個身影，摸摸耳垂，認命地走過去，掏出門卡，“滴”的一聲，門開了。
季澄月先走進去，林嫣卻沒動。
她用手抵着即将關閉的門，很是不耐煩，催那個緩緩起身的人影：“你要在那兒當雕塑啊？還不進來？！”
她啧了一聲，心想老林果然不靠譜，肯定還在公司加班，并且沒給這小啞巴鑰匙和門卡。
倒是把麻煩丢給了自己。
沈殷縮了縮脖子，一時卻沒走過來。
他腳麻了。
放學後，沈殷根據記憶找到了林嫣家，可沒有門卡，無法進去，他也沒有手機，只能在這兒等。
林嫣黑了臉，大步邁向少年，扯住他書包的肩帶，将人踉踉跄跄拽進樓內。
“诶诶诶！嫣兒，你動作輕點，懂不懂憐香惜玉？”季澄月一頭霧水地看着死黨把人拽進來，趕緊阻止道。
她好奇地打量那個男生，問林嫣：“你們認識？”
怎麽覺得有點眼熟呢……
季澄月作為學霸，記性一向很好，很快便驚訝地指着那人，“你是上午我在辦公室看到的……”
原來他和林嫣真的認識？
季澄月一向嘴賤，調侃道：“有了男朋友不告訴我，嗯？嫣兒，你可不厚道。”
林嫣沒吭聲。
等大家都進了電梯，甚至電梯停在了家門口，她還是沒開口。
直到沈殷跟在她身後走出去，林嫣打開家門，才對電梯裏懵逼的季澄月道：“他住我家。”
她替死黨按下了關門的按鈕，嘴角咧開，皮笑肉不笑，“你要是說出去，就死定了。”
季澄月：“……”
死黨家裏多了個小美人兒，信息量好大！
回到家裏，林嫣打開燈，疲憊地倒在沙發上，看也不看玄關處呆愣着的少年。
緩了一會兒，她睜開眼，眼前是少年潔白的手指。對方手心放着一盒牛奶，讨好地遞給她。
林嫣揉揉眼：“幹嘛，感謝我？大可不必。”
她拖着疲憊的身子，徑直回了房間，用力關上門。
客廳內，沈殷獨自站在沙發前，失望地看着那瓶牛奶，這是林墨給他買的，說是以後每天都要喝一瓶，才能補充營養。
他盯着林嫣的卧室門，垂下頭，關了燈，可憐巴巴地背着書包回了自己的房間。
那間房就在林嫣對面，他腳步很輕，擔心打擾到對方。
昨晚她沒睡好覺，他想着睡前喝瓶牛奶，她能睡得更好……
少年委屈地将牛奶放到了床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