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百辟入腑
夏侯勇完清點人馬,問李昭淩:“可調動的騎兵不過五千,你有把握嗎?”
李昭淩看着遠處天地融成一片的黑暗,說:“我們帶五千騎兵先行,張珣和段複遵帶五千精兵斷後,斷後者勢必要在五更天前趕到,這樣,明日太陽初升之時,方可拿下義城。”
夏侯勇看着李昭淩,笑了笑,說:“好!那就好好幹他一場!聽你的!”
戰鼓齊鳴,號角聲響起,随着傳令兵一聲長喝:“沖——”頓時營地煙霧四起,騎兵應聲而出。
李昭淩扯了一把缰繩,與夏侯勇、趙幽一道,先行帶着人馬出發。衆人扔了随身行囊、衣食,只着最輕便的铠甲、武器,在夜裏全速奔襲。宋牧之的傷勢讓所有将士的心裏都憋着一口氣,此時,趙國五萬軍隊就屯兵在外蓄勢待發,他們深知這一仗遲早要打,那麽何妨今夜直接給穆義送上一份大禮?
百裏坡是藏在山坳裏的一個小鎮,屬兩國邊界爹娘不靠。不過半個時辰,前行部隊已經過了小鎮,所有人小心下馬,沿着視線死角的位置摸索前進,停在剛好看得見穆軍營內燈火的草叢中,李昭淩俯身問趙幽:“糧草、主營都有眉目嗎?”
趙幽眯眼看着遠處的巡邏兵,說:“主營中帳左起二、四,糧草就藏在營地後的山林裏。”
李昭淩難得一笑,看着趙幽說:“明明早就打好了鬼算盤,剛才還跟我裝傻?”
趙幽不客氣地回:“別胡說,出征是你下令夏侯勇點兵,若是朝廷當真怪罪下來,可不關我的事。”
“噓!”夏侯勇舉手示意,伸手指了指提着褲子沖他們小跑過來的趙國兵。
趙幽皺皺眉,沖夏侯勇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一下,張嘴輕輕說了句:“殺!”
“???”
光線太暗,大家又是躲在暗處,夏侯勇一時沒看清,愣着神。
趙幽再比劃一下,說:“殺!!!”
“???”
趙幽本來張嘴就要罵,結果忽然變了臉色,驚恐地指着前方。
夏侯勇扭頭一瞧,趙國小兵正拉着褲腰,呆呆地望着他,還張着大嘴露着龅牙,顯然被吓得不清,等到真喊叫出來,嗓子居然不争氣地劈了個叉:“呀……額……”一陣銀光閃過,“奪魄”針赫然插進了這人的喉嚨裏,他眼睛一瞪,直直地向後倒去,倒在了夏侯勇的懷裏。
趙幽十分嫌棄地沖夏侯勇撇撇眼,放緩口型,咬牙切齒說了句:“滾!!!”
夏侯勇這回聽清了,扶着剛剛那個小兵的屍體,撇着嘴進了草叢。
遠處人聲細碎,竊竊私語:
“趙三怎麽了,才了喝幾杯呀!”
“他是娘兒們嗎?快,你們兩個去找找他!”
“哎呀……麻煩死了……”
兩個人影推推搡搡,快速向夏侯勇跑來,當看清草叢裏的大漢時,揉了揉眼睛剛要拔刀。夏侯勇就苦着臉從雜草中跳出來,對着兩人左右一刀,抹了刀上的血,說:“要殺人你們上手便是,沖我擠眉弄眼的勾引啥?”
趙幽:“……”
不遠處另一個小兵徹底看傻了眼,他拍拍腦袋醒一下酒,大喊起來:“敵……敵人……額……”話沒說完,就一命嗚呼。
夏侯勇收刀,右手一揮,一小隊人從草叢中浮出,沿着營地側邊的犄角旮旯悄悄向後摸去,趙幽皺眉看得認真,一動不動注視着夜色下拿着刀的夏侯勇。李昭淩看他一眼,低聲說:“別擔心,那家夥屬狗的,聞着味兒都能找着他們的糧倉。”
趙幽慌忙收了眼,嘴硬道:“誰擔心他了?”
李昭淩沉口氣,弓着身子在夜裏摸索,說:“我帶一隊先燒了他的主營,你待會備好那些小毒物,火一燒起來,看見人出營就給我可勁地招呼!”話剛說完,他正要走。
“等等。”趙幽忽然拉住李昭淩。
李昭淩扭頭問:“怎麽了?”
片刻後,一股冷氣撲面而來,樹葉在黑暗中沙沙作響。李昭淩額前的幾縷碎發随風揚起,天地間赫然“嗖嗖”吹起了東北風。
李昭淩嘴角上揚,由衷誇贊道:“你這掐指算命的本事又高了!”
趙幽順手砍了營邊一個站崗的小兵,說:“放屁!這是天相。”
“嘚瑟……”
李昭淩右手一揮,帶着人撲向主營,點火、燒營一氣呵成,不一會,營地中幾個最奢華的大帳就着起了大火,火越燒越旺。片刻後,整個營帳才稀稀拉拉點燈火,一隊又一隊的人端着盆沖出帳子,開始嚎叫着潑水。再下一刻,李昭淩的人馬仿佛從天而降,喊殺聲、慘叫聲此起彼伏,厮殺一觸即發,趙國營地頓時一片人仰馬翻,所有人都在混亂中亂了分寸,倉惶奔逃。
“糟了糟了!糧草被北魏狗燒了!
黑暗中,不知誰扯着嗓子大喊一句。趙幽一|槍|刺穿面前的小兵,領着最後一隊人馬,沖到了大火之中,将沖出來奔逃求救的人殺了個措手不及,他靠在李昭淩的身後說:“喊得比燒得都快,殺人先誅心,李将軍真是好手段!”
李昭淩冷笑一聲道:“客氣!”
趙幽刺出一槍,再殺一人道:“敵軍已經分散開向營後沖去了,夏侯勇兵力不多,你就不怕他擋不住?”
李昭淩一劍刺中來人的喉嚨,再一腳踹開,語色淡然道:“五千對五萬,擋不住也得擋!”說罷,他一躍而起上了馬,向着火的大帳沖去,大聲喊道,“我去找穆義,你們随機應變。”
“李昭淩,你混蛋!”
趙幽收招,把銀槍從面前人血肉模糊的身體裏抽出來,漠然看着李昭淩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一片火影裏,他握着銀槍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這一刻,他驟然清醒的認識到,在李昭淩的心裏,沒有人的命是命,包括自己也包括夏侯勇,甚至包括整個宋家軍。今夜的突襲,或許只是為了殺穆義……
周圍煙霧缭繞濃密異常,越來越多的人從穆軍的軍營裏蹿出來,向着營帳外的黑暗沖去,李昭淩心中猶疑,這煙來得實在詭異。雖然他們确實在主營點了火,但說到底不過是佯攻,為了逼出穆義而已,可此時……他冷眼看一下四下奔逃的人群,緊緊皺着眉頭。
片刻後,李昭淩忽然擡手,揮劍劈開人群,讓出前路。他逆着人流一路向前,心中明朗。既然火是假的,那麽煙也一定是假的,他們人馬來的突然,趙軍潰敗的局面一眼到底,所以,穆義一定是想趁亂逃走。恍惚間,他看到有一小股人群騎上了馬,漸漸脫離開奔逃的人流,向山林中撤去。
他飛身踹下一名趙國騎兵,拉緊缰繩飛身躍起,拽着馬頭奔襲而上奮起直追。戰馬踏過一具又一具的屍體,盯準那支小股人馬一路奔去。眼前的距離越來越短,李昭淩眼看着這些人下了馬,身影漸漸消失在叢林中。他的心越跳越快,恨不得立刻飛過這片混亂,奔到林中。
人群中,突然出現一聲大喝:“前面密林叢布,窮寇莫追!”
李昭淩扭頭,一眼就看到滿臉是血的夏侯勇,正揮刀砍下兩個趙國小兵的頭顱。他抓着缰繩的手緊了緊,狠狠心,揚起鞭子,飛奔而去。
馬聲嘶鳴,他稍稍低頭,躲過了頭上一根橫出的枝杈,再奔幾步,戰馬慘叫一聲,前腿被樹幹絆倒跪在地上,李昭淩飛身而起,雙手抓住頭頂的樹幹翻身一躍,落在了枝杈上,俯下看去,剛剛騎過的馬已經翻身陷進一片澡澤爛泥裏動彈不得。
片刻後,馬張着嘴再也叫不出一聲,眼帶絕望的消失在泥中,李昭淩抓着樹幹的手隐隐顫抖,屏着呼吸擡眼向林子深處望去,努力分辨着黑暗中的顏色。
視線盡頭,幾個人影來回斑駁。黑夜像一只巨大的野獸,張着嘴随時準備吞噬掉一切試圖反抗的力量。他用拳頭重重地錘了下樹幹,眼神忽而變得淩厲起來。他俯下身體,如蟄伏在黑夜裏的獵豹,腳下一躍,在樹幹之間來回穿梭。
此刻,即使什麽都沒看見,可他依然有一個強烈的直覺。穆義就在前方,不能退,一步也不能退。下一刻,或許再下一刻,他一定能把那個人碎屍萬段。
漫長的黑夜漸漸退去了它本來的顏色,露出一抹暗白。李昭淩忽然停下腳步,潛下心來,細細凝望,他從靴子裏掏出一把帶着紅色寶石的匕首,倚着樹叢中慢下呼吸。
草木深處,驟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這聲音短促迅捷,似是若幹多年習武之人。可這些人又偏偏腳掌全部着地,把聲音拖得結實又厚重,是在夜裏奔跑很久疲憊所至。
李昭淩目不轉睛盯着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直等到第一個黑衣人闖入他的視線,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氣,下一刻,更加集中起精神,緊緊握着手中的短刀。他雖然早已急不可待,但依舊竭力說服自己,等一下再等一下,一定要把人放近點,确定看到穆義時一擊即中。
領頭的黑衣人猝不及防停了腳步,他舉起右手,示意所有人不再向前。李昭淩稍稍猶豫,蹙眉凝視。
片刻後,只聽一聲大喊:“退——”
衆人腳步聲再起,越來越遠。
李昭淩握緊匕首從暗處飛出,手起刀落,前面四個人都來不及看清眼前人,就接連到地,他在地上打個滾,擡眼時正看到五六個黑衣人将一名将軍模樣的男人團團圍住。李昭淩把匕首反手握住,像一支離弦的箭朝人群的中心射去。
李昭淩的速度實在太快,男人當下倉惶,轉身就逃,在黑暗中一路跌跌撞撞,仿佛身後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怪物。
男人身邊的黑衣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李昭淩拿着匕首從容向前。突然一劍從暗處刺出,李昭淩沒有躲閃,任拿劍之人刺在他的胳膊上,再快速反手一刀,插回那人的胸口。他伸手一推,黑衣人直直地向後倒去。李昭淩站在暗處,冷眼瞧着奔逃的男人,一抹狠辣的笑容爬山嘴角。血帶着溫度順着他的胳膊、手,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終于要結束了,他對自己說。
男人渾身都在劇烈的顫抖,他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迅速轉身。李昭淩迎面追上,男人蹙眉,從懷裏摸出一支細管含在嘴裏,沖着李昭淩吹出去,李昭淩輕輕一躲,閃身避過,擲出匕首穩穩插進了對面人的喉嚨。
李昭淩走上去,俯身查看,可是……這人并不是穆義。
男人蹬着眼睛捂着脖子,腳一蹬一蹬垂死掙紮。李昭淩抓住他的肩膀,問:“穆義呢?”
男人冷笑一聲,啞着嗓子說:“……穆……穆将軍五萬餘人……你……你找得到嗎?将軍……将軍說,他一定會讓你……你身邊的所有人……一起陪葬……”
李昭淩扔下男人把匕首拔出,男人的血濺了他一臉,順着眉骨流下來。他擡眼看看,地上之人還沒有完全斷氣,肚子一起一浮瞪着眼睛看着自己。
李昭淩面無表情,幽幽道:“陪葬嗎?好,我現在就讓穆軍所有人一起跟你下地獄。”
男人失去焦點的眼眸中,最後映出李昭淩布滿血的臉。他知道,這只怪物已經徹底蘇醒了,恐懼轉瞬即逝,消失然後沉溺,下一刻,瞳孔放大,他徹底成了一具死|透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