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百辟入腑
樹下的投影處,腳步聲驟然響起,來人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如果他是出賣宋牧之的人,我想,應該沒有人比他更痛苦,守着一個亡掉的魂,日日活在宋将軍有可能複活的詛咒裏。對了,還得遮好了捂緊了,時刻堤防着被你們發現,卸掉老底找他報仇。”
宋譯赤黃的雙眸,緩緩走入燈光下,閃着別樣的光彩,周圍的空氣瞬間安靜下來,趙幽一動不動盯着他,倉惶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是……”
李昭淩淡淡地說:“宿主。”
趙幽蹙眉凝視:“宿主出現了?”
宋譯走近趙幽,說:“用腳指頭都能琢磨明白的事情,不知道都在別扭些什麽?簡而言之,你們古人想問題還真是夠直接,一點不會拐彎。”他話說得輕巧,語氣落處盡是嘲諷。
趙幽沉聲道:“好像是一個不太懂禮貌的臭小子。”
宋譯沒有理會他,大大地打了個哈欠,伸個懶腰說:“你們鬧夠了沒?大半夜的也該散攤了,聚會到此為止,該回家睡覺了。”
趙幽目光一沉,突然拿過吉他包,打開拉鏈抽出一根金色絲線,絲線閃着瑩瑩的光,似一條受了掌控的蛇,向宋譯直直地飛去。
宋譯愣在原地,覺得自己沒有叫出聲已經很男人了,他狠狠瞪一眼那個承諾要保他小命的男人,戰天戟閃着白光應聲而下,絲線頓時斷成了幾節散在地上,化成一群泛着光的小蟲,四散逃去。
宋譯生硬地扯了扯嘴角,覺得自己好像渾身都在癢,他不動聲色地往李昭淩身後挪了一步,嫌棄地說:“宋牧之還真是卧虎藏龍,什麽人都敢往身邊留。”
趙幽:“你閉嘴!”
夏侯勇:“你閉嘴!”
宋譯:“……”
宋譯疑惑地看看夏侯勇,又看看趙幽,最後意味深長地用眼角跟李昭淩示意,“我剛剛可是為了幫你,這爛攤子自己收拾”。
李昭淩:“……”
趙幽收了吉他,沖李昭淩說:“這麽警覺?看來……你對他還真是不一樣。”
宋譯的心微微一顫,凝視着李昭淩面無表情的側臉。
趙幽把吉他重新裝好,背回到肩上,說:“不要告訴我,在這裏遇到只是偶然。”
夏侯勇說:“陳玮死了,被幽冥卸了魂靈。”
趙幽一聽,方才散在眼睛裏的從容瞬間退去,變了神色說:“他為什麽會死?死在哪裏?”
李昭淩說:“你既然與他相熟,不可能毫無知覺,何必要明知故問?”
趙幽一聽,臉色更加難看,說:“我只知道他最近被幽冥纏身,本來想離他近些,至少能夠保護他一段時間,沒想到……”他目光低沉,看着夏侯勇,說,“是在醫院嗎?”
夏侯勇點了點頭。
李昭淩說:“看來,你對他的事情确實很清楚,所以他跟什麽人來往?家裏有什麽人?他有什麽弱點你都應該知道?說吧,到底誰有可能讓他心甘情願的獻上魂靈?”
趙幽看着李昭淩,惡狠狠地說:“何必這樣咄咄逼人句句試探,一副小人做派!想知道什麽,我帶你們親眼看看就是。”他說完,帶着衆人跟朝巷子外走去。
宋譯湊嘴角輕揚,湊到李昭淩耳邊,低聲說一句:“以退為進,昭淩君高招啊!”
李昭淩冷冷回一句:“客氣。”
他們出了小巷,拐個彎就看見一棟舊居民樓。居民樓不過四層,挨着髒兮兮的牆,空出兩人并排的距離,牆外是一條泛着惡臭的臭水溝,氣味飄飄灑灑充滿了整個小院。
宋譯屏着呼吸,低聲問李昭淩:“你以前是什麽樣的人?看這樣子風評可不太好。”
還沒有等李昭淩回答,就聽見前面傳來趙幽淡漠的聲音,說:“龌龊、狠毒、自我……這些夠麽?”
宋譯不滿地看了一眼趙幽,嘟囔地說:“偷聽別人說話,你也好不到哪裏去?”
趙幽停下腳步,目光陰森:“再多說一句,我立刻毒啞你。”
宋大少爺默不作聲蹭到了李昭淩的身後,本着輸人不輸陣的架勢,酸溜溜沖李昭淩說一句:“他要毒啞我。”
李昭淩認真考慮一下:“挺好。”
宋譯:“……”
夏侯勇尴尬地咳嗽一聲,說:“不用偷聽,就這一條巷子,是你自己說話太大聲了。”
宋譯:“……”
“到了。”趙幽停在一個單元門前,上了二層從腳墊下拿出備用鑰匙開門,門一打開,一股黴味撲面而來。
客廳不過七八平,幾個人一進屋就把廳裏占滿了。
宋譯皺眉,推開窗戶說:“怎麽感覺這屋子很久沒住人了。”
話沒落地,窗外樹枝上一道綠光閃過,“喵”一聲,一只像貓不像貓的畜生如暗夜鬼魅般向他迎面撲來,宋譯怔在原地傻了眼,這“貓”通身黑亮,耳朵長長的耷拉在脖子上,眼睛的位置就是空着的兩個黑窟窿,點着兩團火,只有嘴周圍是一團沾着血的白色絨毛。
“宋譯!”
李昭淩上前把他護在懷裏,胳膊一揮,這畜生“喵嗚”一聲砸在院子裏滾了兩圈,爬起來跳到了窗外的枝杈上。
李昭淩凝視着黑夜裏的鬼火,說:“是幽畜。”
趙幽冷言:“有實體的幽畜……”
幽畜冒着火光的眼睛似能穿越黑暗,它和李昭淩對視兩秒,俯下身體,閃身一躍,消失在黑夜裏。
宋譯收回目光,問:“幽畜是什麽?”
李昭淩說:“一些死得比較慘烈的動物,因為生前遭了迫害,肉身不全魂靈破碎,所以不能進入輪回,只能化作幽畜。”
夏侯勇目光低沉,似在思索:“這些幽畜應該被壓在地界的最底層,很少有能自由活動的,而且……剛剛那只居然有實體。”他看了一眼李昭淩,黑色的血液正順着他的手背滴在地上,驟然變了神色,“你的手……”
宋譯看李昭淩面色泛白,連忙扶起李昭淩的胳膊查看,西裝小臂處被劃出一道血淋淋的豁口,黑紅色的血液染紅了白色的襯衣,緊張地說:“怎麽辦?需要包紮嗎?”
李昭淩拂過宋譯的手,收了胳膊說:“沒事,一會就愈合了。”
宋譯心裏滿是愧疚,認真地說:“你把西裝脫下來我看看,要是不脫,我可就自己扒了。”說完整個人張牙舞爪撲到李昭淩的身上。
李昭淩:“???”
趙幽:“……”
夏侯勇在旁邊看得樂呵,添油加醋地說:“哎呀,你看人家小宋這麽關心你,你就脫下來讓他看看嗎!一個男人,露個胳膊有什麽好別扭的呀!”
李昭淩瞪了一眼夏侯勇,呵斥宋譯:“別鬧了,我脫就是了。”
宋譯這才停下手,看着李昭淩退去西裝外套,白色襯衣熨帖合身,胸膛、臂膀肌肉的輪廓明顯亮眼。袖子落下的時候,他明顯地皺了下眉。宋譯搭把手,輕輕拽他的衣服,直接看傻了眼。
襯衣上的黑色血液已經凝固,爛掉的衣袖下小臂皮膚光潔如初,絲毫沒有受傷的痕跡,宋譯抓着李昭淩的胳膊,翻來覆去認真瞧了瞧,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李昭淩冷冷地說:“看夠了嗎?”
宋譯耳根子泛紅,嗫嚅道:“你……你果然不是人……”
趙幽:“……”
夏侯勇:“……”
一句話重傷三個人,李昭淩收了胳膊說:“就你這招魂納鬼的強健體魄,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吧。”他走到茶幾旁,拿起來桌上的一摞信封翻了翻,說,“這是什麽?”
趙幽環抱着胳膊,靠在門邊冷冷回答:“債。”
夏侯勇走過去,接過信封看了看說:“信的地址都很偏遠。”他從一封拆開過的信封裏取出信紙,說,“陳玮一直在為貧困學生捐款……這些……是要感謝他嗎?”
宋譯翻出來一封,說:“你看清楚點,最後一段說明白了,不是感謝,是催捐。”
夏侯勇不願意相信,又翻了幾封,說:“不是這個意思吧……你看這前面幾頁,都是感激。”
宋譯翻了個白眼,放下信說:“欲抑先揚,咱老祖宗人就這點套路,這還看不出來?就你這業務水平,怪不得要一直混公職……”
夏侯勇看着整整攤了一個茶幾的信封,說:“這得有多少?”
趙幽撇過眼,面色沉靜:“連上前兩個月的,一共一百五十八封,還有無數的電話,數不清了。”
夏侯勇在房間轉了一圈,兩間卧室擠着八張上下單人床,可是只有一張床上有被褥,其他都空了,問:“這裏沒有人和他一起住嗎?”
“沒有。自從生病後,夜裏他總是喘不上來氣,平時又都是病恹恹的,酒吧宿舍管理本來也混亂,沒人願意和他住,搬着搬着就沒人了。”
宋譯放下信封,面色有些凝重,說:“明明自己得了絕症,還要捐這麽多錢?”
趙幽冷笑一聲,說:“這個世界上,還真有這種傻瓜。陳玮是從山裏出來的,他說那會自己上學困難,運氣好,考到城裏做了工程師,賺了不少錢,可是這幾年,零零碎碎捐了不少,後來沒有想到生了病,媳婦扔下他走了,他也不能再做高強度的工作,只能趁着晚上,幹點搬搬擡擡的活。可即使到了這會,只要身上有空出來的錢,還一直堅持。”
他走過來,從桌上拿起一個信封,說:“他畢竟掙得有限,錢一跟不上,信封就和雪花一樣,自己病得都快死了,愛心卻成了血窟窿,堵都堵不上,後來愣是把他啃得皮都不剩。他自己難過,覺得日子沒希望了病就更加難治。”
李昭淩問:“你說……他被幽冥纏身是什麽意思?”
“我遇到陳玮的時候,感覺他身上的氣味不太對,像是幽冥,氣息卻很淡。”
李昭淩試探:“所以你就去酒吧打工,幽冥善夜伏,你以為那畜生會藏在黑夜裏。”
趙幽沒有說話,扔下信封,靠回到牆邊點了點頭。
李昭淩說:“現在看來,他的工作包括他住的地方,也是你幫他保住的。”他頓了頓,看看桌上的信封,說,“你不會連錢都幫他捐過吧?”
趙幽立在一旁,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昏黃的燈光打在他的臉龐,他微微側過身,目光或明或暗。
李昭淩沉聲說:“趙幽,你和他究竟是什麽關系?為什麽要這麽幫他?”
屋裏忽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注視着趙幽,等待着他的回答。
趙幽臉色微變,轉過頭冷着目光看着李昭淩說:“不關你的事?地方已經看過了,可以走了!”
夏侯勇站在原地沒有動身,他一動不動盯着趙幽,不死心地等着他的回答,看着看着,卻發現趙幽臉色越來越白,晃了下神,問到:“你怎麽了?”
趙幽忽然蜷起身子劇烈地喘息,他慢慢退後,讓身體靠在牆角鞠在一起,額頭上汗津津地濕了一層,眉頭緊着,啞着聲音說:“你……你們走。”
夏侯勇一臉緊張,想要扶住他。他一把甩開夏侯勇的手,捂着胸口大喊道:“不要碰我,你走!”
李昭淩站在一邊,語氣平淡,說:“不是外傷,就只能是蠱毒。”
趙幽一聽,臉色更難看了,擡頭瞪着李昭淩。
夏侯勇看趙幽沒有說話,連忙問到:“你中毒了,誰給你下得毒?”他停頓一下,又問,“難道……這就是你一直躲着不肯見人的原因?”
“哼……”趙幽慘白的臉上劃過一絲譏諷,一字一頓說:“少……少自以為是了,從你不告而別的那一刻起,你我的緣分早就兩清了,夏侯勇,我是生是死都……都不用你操心,趕緊給我滾!”
他捂着胸口的手微微打顫,咬着牙根看着李昭淩,說:“被幽獸……傷到的滋味不好受吧?我們這些人,雖然不會……不會流血,可傷口會浸着腐爛的肉一點一點爛掉,我勸你還是盡早醫治,不要……不要站在這說風涼話了。”
李昭淩冷冷回道:“不牢你費心。”
宋譯心中一頓,詫異地望向李昭淩,細看之下才發現,李昭淩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冷汗順着他的脖子流進襯衣裏,沉聲問:“所以,你剛剛是在騙我,讓我安心?”
“不礙事。”
“嗯……”趙幽冷哼一聲,将全部的力量都靠在牆上,一張小臉刷白,全無血色。
夏侯勇着急地說:“你這人,一直就是這麽別扭,我帶你去找蘇凝紫。”他說完,拉起趙幽的手就要往懷裏抱。
“我不去……”趙幽一把推開他,舉起右手中指上的指環,指環中間立着一根幽藍色的銀針,指着夏侯勇說,“別……別逼我出手。”
夏侯勇決絕地說:“随你的便,看不慣我盡管刺就是了。”
他拽過趙幽的胳膊,把他橫抱起來,趙幽早就渾身沒有力氣,屏着最後一口氣,把針刺進了夏侯永的心窩。
夏侯勇冷哼一聲,嘴角卻帶着笑看着趙幽,一臉挑釁。
趙幽意識不清,斷斷續續道:“我……我說過,我會出手的。”
“我知道。”他緊了緊胳膊,抱趙幽抱得更緊了,嘴角揚起說,“就知道你是個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