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百辟入腑
暮色四合,三個傷兵。
蘇凝紫動用她所有的腦細胞都想不明白,三個健碩如牛各懷鬼胎,活了上千年的老鬼是怎麽同時受傷的,互毆都不帶這麽齊心協力!她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收過破爛。
蘇凝紫扔給李昭淩一塊毛巾,讓他咬在嘴裏,李昭淩嫌棄地看一眼,扭頭拒絕。
蘇凝紫瞪他一眼,沒好氣地說:“毛病是越來越多了,以前沒見你這麽愛幹淨?”
她拿着短刀,就着幽獸剛剛傷到的地方自上而下劃過,黑色的血液順着小臂的刀口流下來滴在盆裏,李昭淩額頭上的冷汗越來越多,咬着牙把頭轉向一邊。蘇凝紫等得心煩,直接上手把黑血成股地擠出來。
李昭淩瞬間變了臉色,五官擰巴,咬着牙發出一聲悶哼:“嘶……”
蘇凝紫笑笑,松了手說:“有點表情多好?不端着能死?”她掌心撫過傷口,紫色光芒所到之處傷口自動愈合。
蘇凝紫把短刀扔在盆裏,端起來說:“靈力減半,兩天之內不準動武,否則幽獸鬼氣将會反噬,到時候有你受的!”
李昭淩輕描淡寫地問:“怎麽反噬?”
蘇凝紫撇撇嘴,不客氣地回了一句:“李大爺,咱能不作嗎?”李昭淩的嘴角不自然地抽了一下。
蘇凝紫看了他一眼說:“新襯衣宋譯找人送來了,換上吧。”
李昭淩拿起床上的淡粉色襯衣,臉比用刀劃胳膊的時候還難看,再看一眼吊牌,臉色更難看了,敗家這種優良品質果然是刻進骨子裏的。
蘇凝紫一出門,宋譯就問:“他沒事吧?”
蘇凝紫說:“放心,壯的和頭牛一樣,死不了。”
宋譯目光一撇,就看到盆裏的黑血和刀,覺得臉上有些發僵。他同情地看着坐在石凳上的夏侯勇,說:“蘇大夫果然醫術精湛,為人豪邁!”他說完又一臉讨好,“您辛苦了,要不要我幫您倒掉?”
蘇凝紫把盆放在地上說:“這麽好的精血別浪費了,一會可以喂給我的寶貝們。”說完,瞅一眼夏侯勇,滿眼放光,問,“我給你脫,還是你自己脫?”
夏侯勇可憐兮兮捂着胸口:“裏面還有一個呢?要不你先給他治,我不着急……不着急……”
蘇凝紫舉起帶着團團紫色閃電的右手,冷着臉說:“我上手了。”
夏侯勇趕緊扒開領口,把頭撇到一邊,一臉英勇就義的壯烈表情,說:“來吧!別客氣!”
宋譯湊上來一看,夏侯勇胸前一團毛茸茸中隐約露出一個紅點,誇贊道:“哥!你雄性荷爾蒙真旺盛!”
夏侯勇大大咧咧地說:“這是男人的象征,李昭淩也有!”
宋譯擡頭的時候,正好看到穿着淡粉色新襯衣的李昭淩出門。陽光照射下,那人生機勃勃,幹淨養眼,一身騷|氣。他挽起袖子,可這襯衣畢竟不是自己的常用色,表情看上去十足的別扭。
夏侯勇看到他出來了,大喊一句:“李昭淩,我記得你也有胸|毛。”
李昭淩尴尬地看了眼宋譯,頓時臉色漲紅,抽一下嘴角說:“客氣。”
夏侯勇“嘿嘿”一笑,賤兮兮地說:“你臉紅什麽?哎呦……”
蘇凝紫拽着夏侯勇的耳朵,說:“大兵痞子!你到底治還是不治?”
“治治治……姑奶奶你輕點!”
蘇凝紫右手掌心掠過,夏侯勇胸口處瞬間少了一片毛,光禿禿地露出來中間的紅點,紅點周圍兩頭寬中間窄。
宋譯看着夏侯勇胸前光了一塊,瞪直眼睛說:“這是什麽形狀?”
“蝴蝶結。”蘇凝紫站直了,拍拍手說,“領子不用扯了,趙幽的‘奪魄’針裏沒毒。”
“沒毒……”夏侯勇晃一下神,突然反應過來,嘀咕一句,“這個臭小子。”
他看看自己的胸前,指着光了的地方說:“沒毒你還把毛給我剃成這樣,哪有大老爺們胸前印蝴蝶結的?”蘇凝紫不理他,端着毒血喂了她的小寶貝,洗過手進了院子最內側的卧室。
夏侯勇呆呆地看着蘇凝紫把門關上,良久,才呢喃一句:“你說他這是圖什麽啊?”
宋譯走過來,嘴角輕揚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用胳膊肘撞一下夏侯勇說:“我到是很好奇你不告而別的那個晚上都幹了什麽?”
夏侯勇仿佛是被人一下戳到痛處,擡眼瞪着宋譯,咬牙切齒地說:“昭陵君那件粉襯衣還真好看!特爺們!超級帥!”
宋譯頓時覺得背後一道冷光,舌頭帶着下齒根開始打結。他扭頭用力扯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情真意切地說:“其實換換風格挺好的,李老師,你平時穿得太素了,這一下就年輕五歲!你不知道,這牌子老貴了,小數點前面好幾位數呢?當然……這衣服我送您,感謝您救了我的小命!”
李昭淩陰着臉,悠悠說一句:“肯定上床了……”
夏侯勇:“!!!”
宋譯:“???”
不大的小屋古色古香,趙幽縮着身體緊緊抓着床單緊閉雙眼,額頭上密着一層汗珠,渾身都潮潮地黏在身上。
蘇凝紫走進來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氣呼呼地說:“都這副模樣了還要裝睡,你就這麽不想看見我?”
趙幽撇了下嘴,慢慢睜開眼睛,沉了口氣看着蘇凝紫說:“你還是像以前一樣讨厭,總愛用教訓人的語氣說話。”他語色刁蠻,仿佛依舊是那個兵營裏嫉惡如仇,因為愛使些下三濫的小手段就被其他将士看不起的趙家小少爺。
蘇凝紫輕笑一聲,迅速擡手把藥丸塞在趙幽的嘴裏,趙幽頓時臉漲得通紅,趴在床上咳到差點斷氣:“你……你給我吃得什麽?”
蘇凝紫聳聳肩膀說:“毒|藥!誰讓你嘴硬的像塞了塊石頭,總讓人擱着疼心裏才滿意!”
趙幽喘了口氣,覺得胸口的痛楚好像緩下不少,他下意識和蘇凝紫對上目光,趕緊撇過眼躺回到床上,悶悶嘟囔一句:“又胡說。”
蘇凝紫看看門外,月光透過雕花木門剛好印出幾個人影,嘆了口氣說:“你們啊……一個倔,一個木,一個擰巴。”
趙幽冷言糾正:“你錯了,是一個狠毒,一個沒心,一個……”
“怎麽不說了?”
停頓片刻,趙幽才說:“一個忘恩負義。”
蘇凝紫伸手,狠狠拍一下趙幽的腦門,說:“瞎說什麽?你當我是夏侯勇那個大傻X嗎?
趙幽坐起來,捂着額頭說:“都一把年紀了,你還上手?”
蘇凝紫趁機抓過他的手腕切脈,切着切着臉色越來越難看,看着趙幽慢慢紅了眼眶。
趙幽把手撫上蘇凝紫的手背,握着她的手說:“蘇姐,你別費心了,治不了的,到了精血耗盡的那一天,我該去哪去哪?你要是真為我好,就……”
“你想讓我幫你瞞着他們?”
趙幽笑了笑,套上衣服從床上跳下來,說:“還是你懂我。”他俯身抱着蘇凝紫,溫柔地說,“蘇姐,我想你了。”蘇凝紫眼泛淚花,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趙幽松了手,臉上帶着苦澀的笑容,安慰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些強求不來。”他大大地伸個懶腰,看了眼雕花木床,說,“果然還是将軍府的床舒服,好久沒睡這麽香了!”
蘇凝紫站起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白色瓷瓶塞在他的大衣口袋裏,說:“血蜥蜴煉制的,可以止痛,吃完再問我要。”
趙幽沉下目光,說:“就知道你對我好。”他環視一圈,看了眼床頂的天花板,說,“既然是一樣的擺設,那一定也有後門,我走了,門口那幾個你擺平。”
“你……”
蘇凝紫話還沒說完,趙幽拿了吉他包坐到床上,伸手拽了一下帷幔的繩子,床板翻轉,人也跟着一起消失。
蘇凝紫一臉無奈,嘆了口氣:“命都快沒了,還是一副熊孩子樣。”
趙幽一出側門,剛背好吉他包,一轉身就看到李昭淩站在不遠處,不滿地撇撇嘴說:“你還真是陰魂不散。”
李昭淩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趙幽的衣領,他比李昭淩低了多半個頭,這會兒腳後跟都離了地。李昭淩語氣中帶着少見的狠辣,說:“我沒空跟你廢話,更不會像夏侯勇和蘇凝紫那樣供着你,我只問你一句,将軍的遺體你有沒有見過?”
趙幽冷笑一聲,舉起右手中指泛着幽幽藍光的“奪魄”針,沖着李昭淩的眼睛刺過去,說:“我正愁沒機會殺你,你到自己送上門了?”
李昭淩被迫松手,把趙幽扔到牆根,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趙幽扶着牆,掩着胸口慢慢站起來。
李昭淩走近兩步,說:“大戰之際,五将身死,我回到戰場只找到了戰天戟!蘇凝紫和夏侯勇掩護着全城的百姓躲避追兵,只有你,從頭到尾都消失地無影無蹤!”
趙幽慢慢擡起頭,慘白的臉上一雙桃花眼滿是仇恨,說:“你回到戰場……既然是這樣的話,我倒要問問,慕城被圍攻時你去了哪裏?”
“我……”
趙幽抵着牆,冷哼一聲,說:“怎麽,你說不出口?那好,我幫你說。大戰在即,将軍中毒,你罔顧軍令和全城百姓的性命,去天麓山求石淑草解毒,結果三天路程你整整走了半個月,這半個月裏,因為你,整個前鋒營潰不成軍,五将遇伏身亡。求藥路上理應有穆狗的重兵把守,你告訴我,你是如何突破層層防線沖過敵軍包圍回來的?還有……”趙幽一步一步逼近李昭淩,說,“穆狗為何能夠步步洞察先機,在慕城如入無人之境?”
李昭淩攥緊拳頭,身體微微抖了一下。
趙幽眼含熱淚,一字一頓:“你可知道?藥到之時,便是宋家軍滅軍之日!北魏宋牧之,抗殺韓、趙兩國敵軍二十餘萬……猝!你我都清楚,別說他穆義二十萬大軍,就是三十萬、四十萬!宋家軍也不可能在短短二十餘天內全軍覆沒!李昭淩,今日,我的命随你拿去!但是……”他緊緊攥住李昭淩的衣袖,說,“請你告訴我,宋家軍覆滅的真正原因是什麽?一代戰神宋牧之隕落的真相又是什麽?”
李昭淩眼色越來越沉,他緊閉雙唇,氣息在牙根裏陣陣發抖,額頭上的肌肉因為太過用力,血脈隐隐泛着青色。
趙幽步步逼近,說:“你究竟是不知道,還是不敢說?你着急尋他的遺體,不就是為了讓宿主重生?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将軍若是真的苦戀這個世界,為什麽在三千年前你賭上靈魂的一擊,把所有人都留下來,唯獨他不行?因為,他寧願随着十萬大軍戰死殺場也不願意茍活于世!在他眼裏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宋牧之身體裏流着的是世代忠誠的血液,所以,他不願意回來,更不願意看到你這個背叛者!他應該與宋家十萬大軍的忠魂在一起,而不是像我們一樣陷在這不生不滅的詛咒裏。李昭淩,你從頭到尾只是為了自己,你一直這麽自私、冷漠,所做的一切……都只想占有他!”
趙幽語氣落處,隐隐約約還能聽到回聲,散在空氣裏,把人壓得喘不過氣。
腳步聲驟起,宋譯、夏侯勇、蘇凝紫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側門小巷的入口處,凝視着這場鬧劇。
李昭淩扭頭,看到宋譯時心無端地顫了一下。宋譯微微搖了搖頭,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感受,只覺得心裏堵得厲害,悄悄握緊拳頭。
李昭淩動了動嘴唇,呢喃一句:“不是這樣……”他聲音嘶啞,像是猛虎嘴下垂死掙紮的獵物,片刻後,他忽然擡頭一臉怒色看着趙幽,額上青筋暴起,碎發之下,一雙眼睛是從未有過的兇狠之色,心裏的郁結漫過臉龐,連動作一起亂了分寸。
李昭淩奪步向前,一把抓住趙幽的肩膀。身上白光驟然炸裂,黑袍翻飛,帶着趙幽一齊向後飛去,抵到牆邊,愠怒盡顯:“我最後問你一遍!你究竟有沒有見過将軍的遺體,再有一句廢話,我立即将你碎屍萬段!”
一道黑影閃過,夏侯勇推開李昭淩橫在兩人的中間。他轉身擋在趙幽的身前,踢出一腳,李昭淩被逼得後退兩步,夏侯勇趁機把趙幽護在懷裏。他目光灼灼如暗夜雄鷹,仿佛随時能點亮戰火。李昭淩的視線自他耳側穿過,剛好看到蘇凝紫和她身邊面色暗沉的宋譯,不自然地撇開目光。
趙幽大吼:“你給我滾開!”
夏侯勇吼回去:“就不!”
李昭淩眉宇間微蹙,伸手一擲,戰天戟應聲而出,高高舉起向趙幽劈去!天地變色,夏侯勇帶着身後人一起後退,趙幽眼睜睜看着刀光越來越近,大聲喊一句:“你快走!”
夏侯勇掏出槍,槍上的鷹頭圖案閃閃發光,槍響之後,一道綠光崩裂而出,和白光相互抵着。李昭淩沉了眼色加上力道,白光繼續向前逼去。突然,一道紫色閃電赫然劈下,三束光芒攪在一起瞬間點亮了黑夜。光芒散去,所有人都冷冷地對視着。
趙幽抓着夏侯勇的手還在顫抖,李昭淩收了戰天戟,沖夏侯勇說:“你還真是癡心。”
夏侯勇忽然加速沖到李昭淩的面前,一拳向他砸去。李昭淩後退兩步閃身避過,夏侯勇趁機抓住他的胳膊,沖上去低聲說:“打也打了,怎麽收場?”
李昭淩掰過夏侯勇的肩膀,說:“路都給你鋪好了,還指望我繼續搭橋?”
耳邊一陣風聲閃過,夏侯勇擡眼就看到“驚魂”化成胳膊粗的紫色大蛇向他沖來。他變了臉色松開李昭淩拔腿就跑,大聲嚷嚷道:“蘇凝紫,你……你想幹嘛?趕緊把你那怪物收起來!太不吉利了!”
蘇凝紫手腕一挽,收了“驚魂”說:“兩個半殘一個二百五,都打什麽打?你們不要命了,一個一個還以為在軍營?不滿意就狗咬狗,誰咬贏誰有理?要真想死都給我滾遠點,別在我店門口,費什麽勁讓我治?簡直是浪費姑奶奶的時間!”
衆人頓時啞了聲,母老虎一發飙,堪比十級地震。再看蘇凝紫的一張蘿莉臉,活活擰成一個半年沒洗澡的糙大漢。三個大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悄悄地不說話。
蘇凝紫撇一眼宋譯和李昭淩,吼道:“你倆!滾回你們那智障學校去!”
李昭淩:“……”
宋譯:“……”
“你!”她吼一聲夏侯勇,說,“送他回家,随便回誰的家!”
夏侯勇:“……”
趙幽:“……”
女人的咆哮聲總有一種特別的力量,可以讓男人壓抑到某個頂點的火氣瞬間乏味地散去。
趙幽背好琴袋,轉身跳上房頂瞬間消失。夏侯勇沒想到他跑得這麽快,垂頭喪氣地苦着臉。蘇凝紫嫌棄地瞟他一眼,低聲說一句:“廢物。”夏侯勇被刺激的不輕,跟着蘇凝紫往店裏走。
李昭淩擡眼就看到宋譯雙手插兜縮在一起的背影,正款款地向巷子外走去。微風略過,幾片落葉飄飄灑灑落了地,他單薄的白色襯衣罩在身上,身影落寞,像一條找不到家的小狗,蕭瑟而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