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亡魂重生
清晨,蟲鳴鳥叫空氣好。
夏侯勇嘴裏塞着包子,晃着輛小黃車,慢悠悠地進了市局的大院,車鏈子不利索,一直“咯噔咯噔”亂響,為了避免噪音太大,他只能一路走路翹着一條腿。
好不容易到了,他剛咽最後一口包子要鎖車,就聽見傳達室的黃大爺指着他說:“你……”
夏侯勇趕緊說:“通宵出勤這不還迷糊着,我放遠點!”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明豔的運動色,遭人嫌棄的程度開始遠超于城市牛皮癬,夏侯勇正準備重新開鎖,突然回過神看看周圍,因為被嫌棄了太多次,不知不覺就改了随手亂停亂放的臭毛病,今天可是标準的停車位。
黃大爺走過來說:“我不是講這個,今天早上有個小夥子天沒亮就來找你了,我說入秋天氣涼,讓他進屋等,他死活不去,非得在院子門口。”
“小夥子?”
“是啊,白白淨淨的。”
“行,我去看看。”
夏侯勇摘下車把上的豆漿,小跑着進了大院。他剛進門,就看見宋譯就着臺階,窩在市局的大招牌底下,耷拉個腦袋裹着件厚實的黑棉襖,特別寒碜。
夏侯勇走過去,用腳邊踢一下他,說:“你不好好在醫院呆着,跑這來幹什麽?”
宋譯順着聲音,慢悠悠地把目光挪到夏侯勇滿臉胡茬的臉上,打量一下,繼續欣賞着他的鳥窩爆炸頭說,“公衆形象原來就是這麽敗壞的。”
“死小孩,你瞅瞅你這慘白的臉,還有,這大黑棉襖哪來的,有臉說我?”
宋譯打完哈欠,坐直了伸個懶腰,說:“醫院大廳順得。”
夏侯勇皺一下眉頭,說:“好歹我也是在崗的,你說話小心點,別把自己一起順進去。”他把手裏的豆漿塞在宋譯的懷裏,說,“喝吧,醫生說你身體弱,胃不好,要養。”
宋譯嫌棄得看一眼塑料袋,豆漿灑了不少,稀稀拉拉地黏着袋子,看上去略惡心。他接過來放到地上,脫了棉襖扔進夏侯勇的手裏,抖了抖身上的毛衫。拿起豆漿站起來,打開杯蓋抿了一小口,說:“确定不是你剩下的?”說完也不等人回答,扔下夏侯勇自己進了門。
“你……”
因為考慮到職業形象,夏侯勇把“真不要臉”四個字咽了下去。他将棉襖倒個手,結果被吊牌紮了一下,拽起來認真數了數小數點前面的零,默默把吊牌放好,下定決心要換個态度,快步追上好好伺候這位爺。
兩人上到二層,沿着過道走到最東邊的盡頭,宋譯瞧了眼沾滿灰的“特案組”門牌,跟着夏侯勇一起走近辦公室。
資料扔了滿桌,帶上靠着牆的大書櫃,沒有一塊地方是空着,桌子對面有個擺滿資料的小沙發,夏侯勇把資料推開,說:“坐吧。”
宋譯瞟了眼沙發後面的牆,收了目光猶豫一下,從夏侯勇手裏扯過棉襖,墊在屁股底下坐了下來。
夏侯勇看着宋譯腿邊的吊牌,心一直滴血,他別扭地抽了抽嘴角,說:“你找我有什麽事?”
宋譯正了臉色,平靜地說:“前兩天我去過市中心醫院還有交警大隊,查到車禍的時候,出事的中型貨車是一對父女,爸爸叫吳大帥,女兒才六歲,叫吳小夢,她進了醫院沒多久就死了,吳大帥運氣好點,挨到半夜。”
夏侯勇沒有說話,皺了皺眉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車禍的時間是下午15:28,我入院是16:30,可是……吳小夢進醫院卻是18:38,市中心醫院到學校不過半個小時的路程,為什麽隔了這麽久小女孩才送進醫院?”
夏侯勇稍稍沉思,說:“車輛碾壓變形,道路疏通困難,所以耽誤了時間。”
宋譯突然站起來,凝視着夏侯勇的雙眼說:“你知道嗎?那天是吳小夢的生日,她媽媽因為要幫她準備生日會,所以讓吳大帥提早下班去幼兒園接她,結果卻在半路出了事。她死亡的原因是失血性休克,也就是說如果得到及時治療,她很有可能活下來。死得這麽憋屈,要是這世界上真有鬼魂存在的話,她應該不會願意走吧?”
“宋譯,你今天來,到底什麽意思?”
宋譯慢慢湊近夏侯勇,沉聲說:“假設她沒有走,你覺得她會纏着誰?”宋譯停頓一下,滿意地看着夏侯勇吃驚的表情,說,“不管她纏着誰,這個人都不應該是我!因為,我也是受害者。另外,賈勇和趙宇的案子,都是我們學校那位李老師報得案,再由你立案偵查,全部定性為意外或者自殺,對了,還有那場車禍,也是你,這樣看是不是巧合了些?”
夏侯永目光越來越冷,說:“你在懷疑誰?”
宋譯直起身體,微微眯着眼睛,似在探查什麽,他一字一頓說得極慢:“夏警官,你和那位李老師好像早就認識。”
夏侯勇看着宋譯,臉色垮得有點難看。
宋譯揚起嘴角,沖夏侯勇笑了笑,說:“你現在的表情告訴我,我猜對了。那麽……下一個問題,你覺得這世界上有鬼嗎?”
夏侯勇渾身一顫,片刻後立即帶着一副荒誕神色,拍了拍宋譯的肩膀說:“我覺得你這段時間壓力太大了。”
宋譯一把抓住夏侯勇的手腕,步步逼近:“我說我可以預見死亡的時候,你的表情不是吃驚而是意外,是太過從容的意外!也就是說你根本不奇怪世界上存在這種能力,而是詫異為什麽是我?換句話說,你一早就知道這條又一條的人命,根本就不是意外,也不是自殺!”
夏侯勇突然向前,宋譯被帶着踉跄一步,被迫松手坐回到沙發。他俯下身體,對宋譯說:“有求知欲是好事,但并不代表每一個結果你都能承受。”
宋譯大聲說:“可是,這個結果已經存在了!這是一場戰争,一直在繼續,既然這樣,我就必須知道這場戰争為什麽會發生?明天!後天!我要怎麽和我身邊的人一起活下去!夏警官,你知道嗎?我今天既然來找你,就是在用我的信任賭,賭你……是個好人。”
夏侯勇咬了下嘴角,沒有表情也沒有回答。
氣氛有些尴尬,宋譯深呼一口氣,稍稍放松,伸了個懶腰,站起來說,“我後半夜就沒怎麽睡,這會還真困了。”他用三根手指捏起沙發上的棉襖,甩了下甩上面的灰,說,“你這地方多久沒打掃了?真夠能忍的。”
夏侯勇被宋譯突入其來的嫌棄搞得有些無奈,苦笑一下罵了句:“狗小子!”
宋譯聳聳肩說:“如果換做你是我,死了爹死了朋友,你會怎麽做?照現在來看,這些還只是個開始,下一個是誰?下下一個又是誰?什麽時候輪到我自己?我什麽都不知道。”他把外套裏朝外折起來抱在懷裏,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說,“你想知道我的答案嗎?哪怕他是魔鬼,我也一樣會掘地三尺。”
夏侯勇眼睛忽而亮了光,突然對這小子多了幾分欣賞。
宋譯鞠躬微微欠身說:“對不起,今天打擾了。”他向門口走去,打開門又停下腳步,問,“你平時是住這裏嗎?”
夏侯勇稍稍詫異。
宋譯的目光穿過沙發,落在旁邊的牆上,說:“那間屋子多敞亮,沙發又大,下次別讓我坐外面了。”
夏侯勇臉徹底垮了,他看着宋譯關上辦公室的門,聽着腳步聲徹底走遠才摸出手機,給李昭淩打電話。
響了兩聲,李昭淩終于接起來:“喂?”
“你你你你你……”
“我挂了。”
“等等……”夏侯勇趕緊換了語氣,說,“宋譯來找我了,他一直試探我究竟知道多少?我覺得這孩子很敏感,而且邏輯分析能力也強,這件事他不能知道的太多,我勸你,暫時離他遠一點。”
“嗯。”
夏侯勇忍着這句應付,咬牙切齒地說:“另外,他能看見我裏面那間屋子,那個活人根本不應該看見的地方。”
停頓片刻,李昭淩又答:“嗯。”
夏侯勇炸鍋:“‘嗯’是什麽意思?大哥!你到底怎麽想得?”
李昭淩語氣平淡:“從車禍之後,幽冥就一直跟着他,在沒有确定身份以前,他絕對不能有事,放心,我會小心的。”
“你……你這說了等于沒……李昭淩!!!!!”
“嘟嘟嘟……”
夏侯勇挂了電話,沒好氣地叨叨:“靠!你倆才是絕配,一樣固執!”
宋譯在路上随便吃了點東西,回宿舍一覺睡到晚上。燈光晃眼,他迷迷糊糊聽見幾個人打打鬧鬧地進了屋。
朱鑫拽着劉銘大聲嚷嚷:“小樣兒,你等着大爺一會好好伺候你!”
宋譯剛睜開眼睛露出半個頭,聽到這麽一句,頓時覺得臉有點疼,立刻改了主意默默把被子拉起來。
馮勤看他醒了,考慮一下,禮貌地說:“我們三個晚上去吃飯,你要一起嗎?”他一說完,就被劉銘用肘子狠狠怼了一下。
宋譯剛準備拒絕,撇過眼就看到劉銘在跟馮勤擠眉弄眼。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在馬路邊見到的車禍場景,立刻從床上坐起來,盯着劉銘那張四四方方長滿青春痘,帶個黑框眼鏡的标準理科生臉,說:“好。”
話一落地,床前的三個人表情都變了,兩個垮,一個愣!
宋譯迅速下床,穿好鞋利索地說:“三分鐘,馬上出發,我請!”說完,就拿着刷牙缸去了洗漱室。
“呵呵!”朱鑫幹笑一下,對馮勤說,“彗星撞地球了,舍長,禍是你闖出來的,你說怎麽收場?”
馮勤認真考慮,為難地說:“第一次宿舍聚餐,我覺得讓他請不太合适吧?”
劉銘抱着馮勤的胳膊,動作十分僵硬,可憐兮兮:“可是……我跟他A不起……”
宋譯一進門,就看到三具魂不守舍的“屍體”,瞬間明白了幾分,問:“你們原本打算吃什麽?”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尴尬,最後還是馮勤說:“烤串,還有啤酒。”
宋譯穿上外套,沖他們笑了笑說:“內容不變,地方我選,走吧。”說完他自己出了門。
朱鑫小聲叨叨:“宋大少爺剛剛是沖我笑嗎?有點好看!”
劉銘推一下他的腦瓜子,說:“大爺!你這裏面裝得是水吧!”
馮勤沉思,暗暗決定要抓緊機會,搞好宿舍關系,做個好舍長。
三個人各懷鬼胎迷迷糊糊,一起跟上宋譯。
宋譯選了學校附近一家比較小衆的飯店,地方不大,也是燒烤類,但一看裝修,就知道是小資情調,再看菜單,明顯不是路邊只放孜然粉那種,最後看價格,三個人立刻拘謹起來。
其實,宋譯已經刻意選了不太離譜的地方,可是對于外地學生,顯然還是超出了承受的範圍。他又要了一份菜單,很自然地選菜下菜,細心詢問了每個人的意見,态度溫潤有禮,舉止禮貌得體。
宿舍的三只顯然有被吓到,因為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宋譯。同班三年,宋譯一直高高在上冷冷冰冰,偶爾還帶着傲慢,今天接觸下來完全沒有想到,居然這麽平易近人。
對于宋譯來說,餐桌禮節,酒場規則是商業社交最基本的入場劵,在任何時候,只要情況需要,他都會自帶一種天然的親和力,讓每個人都能喝到舒服,就像現在,哥三兒幾杯酒下肚,一高興就開始稱兄道弟。
“宋譯啊!你知道你以前有多讨厭嗎?”
“……”
“今天這頓酒之後,我們就是真兄弟,放心,我以後一定罩着你!”
“……”
“對!有我一天,就有你一天!”
“……”
喝嗨了再繼續加量,大家又開始抱頭痛哭。
“他媽的!做人太難了!”
“……”
“對!難啊!”
“???”
這幾個人,酒品奇差,如果再有一次機會,宋譯一定選擇拒絕!
劉銘擦了把眼睛,嘟嘟囔囔說:“趙宇不在了,我心裏難受……”他轉身抓着宋譯,繼續說,“他怎麽就死了?”
宋譯撇過臉沒有回答,劉銘早就喝懵了,下一秒,又抱着馮勤鬼哭狼嚎!
宋譯讓劉銘說得有點難受,一樁樁一件件,連日的情緒都化作酒精下肚的動力,喝了幾輪悶酒也帶了些醉意。其實,自從車禍發生之後他就沒有喝過,現在猛然一下沒把握住分寸,站起來買單的時候還有點頭暈。
三個人酒足飯飽哥倆好,互相攙着晃晃悠悠出了飯店,宋譯手插兜走在最外側,扶扶這個看看那個,聽他們一路胡說八道。
劉銘搖搖晃晃地說:“喝好了!喝好就是一家人!”
他越走越靠馬路,宋譯趕緊把他拉回來,說:“你小心點!”
劉銘一把推開宋譯,沖着他大喊:“趙宇要不是非要給你送吃的,他能出事嗎?他找你我知道,我們都知道!”
話一說完,空氣瞬間凝固。
劉銘帶着哭音,念叨:“他非要對你好,幹嘛要對你那麽好!”
宋譯停下腳步,看着劉銘沒有說話,他突然捕捉到了什麽,半晌,苦笑一下。是啊!趙宇這麽優秀的人,怎麽會沒有人喜歡呢?
馮勤拽了劉銘一把,說:“你喝多了!”
劉銘轉個身甩開膀子想要推開馮勤,結果沒有控制住力道,後退幾步直接坐到了馬路中央,一道車燈閃過,汽車的喇叭聲徹底驚醒了他。
他茫然地看着迎面而來的汽車大燈,被刺得睜不開眼,手腳發軟大腦斷片。回了神,他雙手撐地想要往起爬,結果猛一擡頭,赫然對上一道鬼魅黑影,一瞬間悲傷襲來,感覺随時會被抽走靈魂,可怕極了!
幽冥扯着嗓子在他耳邊低聲嘶吼:“你……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