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亡魂重生
宋譯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他看看周圍,才發現是校醫務室。猛然想起昨晚的情形,突然感覺有點想死。
“別裝睡了!”門外傳來一個女人聲音。
宋譯下了床走出輸液室,看到一個黃色波浪頭的老大姐,正架着個黑框眼鏡在桌子上寫病歷,她用眼角瞟了眼宋譯,說:“上次把人揍進來,這次自己被扛進來,小小年紀夠能折騰的。過來吧,低血糖、營養不良,簽個字可以走了。”
“哦。”
宋譯簽了名,填了系,落在班的時候大腦誠實地一片空白。劉醫生微微擡頭,看到他這副樣子,沒好氣地說:“怎麽?哪個班也忘了?”
宋譯答得坦蕩:“忘了。”
“???”
劉醫生的眼睛好像一把機關槍對着宋譯一頓掃射,她從來沒見過這麽離譜的學生!宋譯為了盡快解決這殺人般的眼神,只得解釋一句:“我才轉了系。”
“嗯!”劉醫生用鼻子應一句算是回答,可她顯然不滿意,指着病歷說,“就這樣吧,我又不是你老師,沒你這樣的學生。”
宋譯聳下肩套上外套,正打算出門,突然想到了什麽,轉過身問道:“昨天晚上送我來的那個人後來怎麽樣了?”
劉醫生頭都沒擡,說:“你說李老師?他也是奇怪,看你要輸液,就陪了一晚上,結果天都大亮,你明明快醒了,連招呼都不打一個就急匆匆走了。”
“嗯。”
“‘嗯’什麽‘嗯’?你不上課了?”
“好,謝謝您。”宋譯說完,尴尬地撇撇嘴,拿起外套迅速逃跑。
劉醫生看着他的背影,聽了最後一句,這才滿意地收了眼,繼續寫病歷。
宋譯抱着書趕到階五的時候,古代史的課早就開了。
他站在門口,看見講臺上的李昭淩剛好轉身在黑板上寫字,抓緊時間迅速遛進教室準備混進去。誰知道才跑了兩步,李昭淩就放下寫了一半的板書,轉過身來,沖着他禮貌地說:“這位同學,你遲到了。”
賈勇的事早就用光速以不同的版本在校內傳開,雖然校辦公室通報是意外,可畢竟有之前的争執在先,這會班裏的學生們一看見宋譯,立刻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從前,關于宋譯的私下議論也不少,可是他從來沒有在乎過,但今天看着大家七嘴八舌的樣子,他心裏居然有些難過。
“嗯。”宋譯點點頭,想盡快結束這組對話。
他剛準備擡腳進教室,就聽見李昭淩補了一句:“門口,站着聽。”說完,李昭淩繼續轉身寫字。
宋譯握着書的手緊了緊,從小到大,這是唯一一位敢讓他站着聽課的老師。學生們指指點點的聲音越來越大。宋譯覺得自己現在就像一塊豬肉,正晾在太陽地裏招蒼蠅。
要是以前,他完全可以摔了書直接走人,可是今天不行,絕對不行,回想起昨晚的又一次相遇,他斷定,講臺上的這個人一定在極力隐藏着什麽?
他狠狠瞪了李昭淩一眼,不情願地退到了門口,把課本扔在第一排靠牆的桌子上,雙手背後,凝視着講臺上的背影。
一節課九十分鐘,李昭淩再沒看過宋譯一眼。下課鈴聲響起,他還慢吞吞地拖了五分鐘的堂,講完最後一句,才從容地合上書本走出門口。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停下腳步,說:“今天講過的所有內容,抄三遍給我,下次上課交。”
抄書???
宋譯看着李昭淩進了樓道的背影,感覺腦袋随時會爆掉!
重複性工作對于優質大腦來講根本就是最低級的侮|ru,他深呼一口氣,平緩一下心态,把書扔給第一排裝模作樣收了兩分鐘課本的短發女生,說:“下次幫我帶上,謝了!”
“啊?”
女生一臉錯愕,腦中瞬間意會出數十種可能,剛想好了話頭,就發現宋譯已經消失地無影無蹤。
他快速在人群中穿梭,小心翼翼和李昭淩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眼看就要跟上,結果拐個彎居然撞在一道人牆上。
“哎呦!你慢點……”
宋譯一擡頭,就看見捂着鼻子的趙宇,趙宇眉眼痛到變了形,沖着他大聲嚷嚷:“什麽事這麽着急?我鼻子都讓你撞掉了!”
宋譯着急地看着李昭淩快要消失的背影,留下一句:“你趕緊回宿舍,不準亂跑,我一會去找你!”他話說得不清不楚,嘟囔完人就走了。
趙宇一臉懵圈,秉承着籃球隊身殘志堅的精神,瘸着腿,手裏提着給宋譯帶得一大包零食,追上去心急道:“這課都下了,你去哪啊?你看我給你帶了多少吃的?你別跑了,咱找個地方坐會呗?”
宋譯狠狠地盯着前方,說:“你別跟着我,我有要緊事!”
趙宇這下不幹了,拉住宋譯說:“什麽事兒?”
宋譯看見李昭淩停下腳步跟路邊碰上的女老師說話,搪塞道:“昨天晚上我被人揍了,就前面那個歷史老師,送了我個過肩摔。”
趙宇這下一只眼睛成了兩只大,說:“哎呦我去!這世上還有人能把你摔在地上?這得是什麽材質。等等,不對啊!你現在追他幹嘛?宋譯,你該不是謀着心思報複老師呢吧?”
宋譯顯然低估了趙宇對他的關心程度,同時高估了他的智商。對于趙宇來說,他所有的腦子都獻給了數學,所以其他時候,除了滿腔熱血,基本是個豬。
趙宇看宋譯沒反應,心裏确實擔心,抓着宋譯的肩膀,認真說:“一個賈勇你還沒鬧夠?”
宋譯眼看李昭淩越走越遠,急得推開趙宇,加重了語氣:“我的事你少管,你先照顧好你自己。”說完向前追去。
“宋譯——”
趙宇看着他頭也不回地繞過噴水池,瞅了瞅手裏的營養品繼續跟上。
天色越來越暗,眼看又要變天。空氣裏呼呼吹了兩下風,路上的學生都緊張兮兮的開始小跑。宋譯和趙宇一前一後,正緩步跟着李昭淩,沿着湖邊轉了彎,李昭淩忽然消失了。
趙宇湊上去無奈地說:“這下不跟了吧,快下雨了,我們走吧。”
宋譯看着趙宇抱一個大袋子瘸着腿一臉的倒黴樣,苦笑一下說:“我最近氣場不對,你要想好好過日子就少來找我,都傷成什麽樣了,還瞎跑?”
“我還不是為了你?”
宋譯蹙眉,看着趙宇嚴肅地說:“聽我的話,先保護好你自己。”
趙宇一愣,自己平時跟着宋譯胡吃海喝鬼|混慣了,還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麽認真。
“小夢,小夢!”
忽然一個聲音傳來,宋譯尋着聲音望去,一個灰色T恤牛仔褲的男人站在路口,正緊張地大喊。他看到趙宇和宋譯在路邊站着,一臉慌張地迎上來,說:“我閨女不見了,你們幫我找找我閨女行嗎?”
宋譯本來想拒絕,卻被趙宇厲聲打斷:“你女兒在哪丢的?”
男人着急到臉變了顏色,匆匆忙忙說:“我帶着她路過學校,她非要鬧着進來看看,我們就沿湖一直走,走着走着,拐個彎她就不見了。”
趙宇又問:“你女兒長什麽樣兒?穿什麽顏色的衣服?”
男人撓撓頭,結結巴巴地說:“我女兒六歲,紮兩個小辮,穿個粉色的小襖。”
趙宇見他情緒不好,也不再追問,安慰說:“大哥,咱們分頭找,這湖心區沒多大,沿着三岔口的小路,一人一邊,轉過來也就十分鐘。”
宋譯剛要攔他,趙宇轉頭就對宋譯說:“你朝左邊,我和大哥去右邊,十分鐘以後在三岔口見。”宋譯再要說話,趙宇已經和那個男人順着路分頭走了。
果然是國家教育出的五好青年,有求必應到連拒絕都不考慮。宋譯看着兩人的背影漸漸消失,只能認命,向小路另一邊走去。
積雲厚厚地壓住天空,卷在一起染着灰色,落到很遠的地方,才能在一道細縫中看見一抹淡藍。
一路上,宋譯越走越覺得不對,他停下腳步眉頭緊皺。醫院ICU的病房裏,男人的側臉格外清晰,醫療儀器冰冷冷的“嘟嘟……”聲,像水龍頭一樣打開了記憶的閘門,剛剛那個灰色T恤的男人……是他……那個本該在病房裏死掉的吳大帥。
天地一色,烏雲眼看就要遮住所有的光。
“趙宇——”
宋譯猛地轉身,含着眼淚大吼一聲,沿着小路狂奔起來。跑着跑着,他突然看到一個粉色身影出現在眼前,卻來不及停下腳步,只能把小女孩一把按在懷裏,翻個身在地上滾了一圈。
他爬起來看了一眼懷裏的人,喘着粗氣說:“你……你沒事吧?”
話沒說完就啞了聲,小女孩紮着兩個朝天的小辮,眼耳口鼻都挂着血,正對他“呵呵”的笑着。她的笑容配上兩個酒窩,顯得更加冷氣森然,張開嘴,一口血水順着嘴角滑落,喃喃對宋譯說:“爸爸,你別走,我在這裏!”
風雨乍起,他的胸口處無端生出鈍痛。天色驟變,四周突然出現一聲大喝:“你不要命了?”
黑霧缭繞慢慢凝聚,黑袍男人幻化出身影,手握着戰天戟款款出現。他刀鋒銳利,金屬的刀背清晰地反射着宋譯和小女孩的面容,不帶有一絲溫度。
一刀劈下,白色的光束似閃電一般向宋譯飛來,小女孩雙手推開宋譯,讓白光從兩人身體的中間穿過,打在地上赫然崩出一道裂縫冒着黑煙。
宋譯扭頭,小女孩已經消失地無影無蹤。
黑袍人低聲道:“想跑?”他右手持着戰天戟側身一劈,又一道光束閃過。
“啊——”
小女孩慘叫一聲,被逼着現了身,在地上滾了兩圈捂着胸口瑟瑟發抖,腳上的紅色小皮鞋散在路邊。
黑袍人一步一步向小女孩逼近,居高臨下俯視着早就熒光被帶走的幽冥殘靈。
躺在地上的孩子已經恢複了原來的模樣,吐着血奄奄一息。她的頭發随意亂着,向後挪動身體一直掙紮,把頭搭在手臂上,努力露出一只眼睛向宋譯望去,苦澀的笑容從嘴角滑過,唇瓣輕起,依舊喃喃道:“爸爸……”
似曾相識的聲音一下撞在了宋譯的心裏,曾幾何時,咫尺之遙,他也是這樣一直尋找。他漠然看了看灰色T恤男人消失的方向,攥緊了拳頭。
黑袍人高高舉起戰天戟,眼看就要落到小女孩的身上。宋譯拔地而起,打了個滾,把吳小夢護進懷裏,再翻身倒地。他眼睜睜看着刀鋒當頭劈下,本能地閉上眼睛。
活人也好,死魂也罷,當與死亡數次擦肩而過時,總有一次不想認命。
“愚蠢!”
低沉地聲音徒然炸裂,刀鋒貼着宋譯的面門懸在了半空。
冷兵器獨有的溫度比此時的空氣更加寒冷,宋譯慢慢睜開眼,小路已經恢複到了往常的模樣,就連天邊的烏雲也一起跟着散去。
他低頭看了看懷裏……什麽都沒有,仿佛剛才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夢。可是,胸口的鈍痛卻真實存在着。
宋譯遠遠望了眼三岔口,爬起來繼續向前跑去。
趙宇在小路上轉了兩圈,喊了幾聲,還是什麽都沒找到,只得回到三岔口,等着宋譯和那個男人。
灰色T恤的男人先到,一看見趙宇就紅着眼睛結結巴巴地說:“沒……沒有……都沒有,她去哪了?”男人匆忙擡頭,在周圍掃了一圈,指着小樹林後一棟孤零零的教學樓,說,“我要去找她!我一定要找到她!”說完,就向林子沖去。
自從賈勇出事後,第五教學樓好長一段時間都整樓封閉。趙宇眼看男人的背影漸漸消失,琢磨一下實在不放心,猶豫片刻還是追了上去。
往常的時候,他還覺得林子離教學樓有一段距離,結果今天才跑了沒兩步,就到了教學樓附近。男人的身影在露天的外樓梯口一閃而過,趙宇皺了皺眉,喊了句:“你別上去。”
男人沒有聽見,順着螺旋樓梯一直向上,腳踏在鐵板臺階上“咚咚”作響。
趙宇順着樓梯跟上去,上到三層一擡頭,就看到一團黑氣撲來,詭異的笑聲四起,“哈哈哈哈哈”特別刺耳,把他吓了一大跳,他瘸着的一只腿立時慢了半拍,腳下一絆,重心向後直直倒下,就順着樓梯滾了下去,手裏的零食也跟着散了一地。往下滾的時候,他想伸手抓住欄杆卻抓了個空,終于着地,渾身的疼痛頓時深入骨髓。
趙宇躺在樓梯口,望着灰蒙蒙的天。他想,居然有人兩天從樓梯上滾下去兩回,在這世界上,肯定沒有比自己更倒黴的人了。
意識漸漸消失,這一刻,想見到的人實在太多了!
所以,這是他死前唯一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