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亡魂重生
秋雨蕭瑟,這會越發陰涼。飄在空氣裏,仿若度了一層綿密的針,結實地紮在臉上。
三只鬼魅拖着長長的鎖鏈,沿着被昏黃路燈點燃的小路緩慢前行,鎖鏈的最後,是賈勇蒼白到毫無血氣的臉,他的眼皮微微低垂,眼珠嵌在眼眶裏一動不動,模樣簡直比死人還難看。
相隔不過一米的距離,是剛剛跑出教學樓門口的宋譯。他停下腳步,看着這一幕渾身僵硬。
賈勇被鐵鏈拴着,從他身前經過的時候連頭都沒有扭一下。等宋譯回過神來,再想要追上去,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重到擡不起來。
一滴又一滴的冷汗順着他的脖子直接滑進衣領,冰涼的觸感摩擦着衣服領口後面的商标,讓他覺得有點癢還有點疼。
他和賈勇的距離越來越遠,待到那個紅色身影全部沒入到黑暗裏,他才猛然驚醒過來,拔腿向前追去。
宋譯邁着大步,踩着雨水“啪啪”作響。小腿肚被濺濕黏在腿上,特別難受。
三步……兩步……一步……
宋譯伸手,眼看就要抓住賈勇的肩膀,一股巨大的沖力順着掌心直接貫穿了整支胳膊,迸裂到全身。他被這股力量震得彈了出去,“砰”的一聲摔在地上。整個後背和小臂都在火辣辣的疼,顧不得被撕扯的身體,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
宋譯一擡頭,就看到拿着戰戟的黑袍男人,站在賈勇的身邊冷冰冰地看着他。
陰沉的天幕似乎可以吞噬掉一切弱不禁風的力量,似曾相識的無力感瞬間瓦解掉了最後的堅強,對比之下,就連掙紮都變成了茍延殘喘。
宋譯攥起拳頭,惡狠狠地望着黑袍男人。不管你是什麽人?不管是什麽力量?我一定會把你扒出來。
他眨一下眼睛,整條馬路已經空空蕩蕩,只剩路燈在兩邊幽幽地亮着。
小樹林外的第三教學樓,因為臨着後山,還挨着一片廢棄的工地。平時不上課的時候,很少有人來。深秋露重,又是雨夜,今天原本應該比往常更加冷清。
可是此刻,人聲卻嘈雜了整整一晚。
教學樓門口的整片空地被拉起了藍白色的警示帶,三輛警車停在路邊,紅藍色的警燈來回閃爍,發出刺眼的光。穿着制服的人來來往往,步履匆忙,幾個便衣也都神色凝重。
馬路的另一邊,是臨時搭好的雨棚。
棚子下面,法醫組的工作人員正圍着賈勇的屍體細心取證,詳細記錄屍體擺放的角度、位置、受力情況,根據數據進行驗算,要求推測死因。
可是……
只要是有些經驗的老探員,一眼就能看出來是自殺。
此時,宋譯正裹着一條寬大的毛巾,躲在警車的副駕駛座上瑟瑟發抖。他嘴唇煞白,牙根一直控制不住地打着顫。他透過車窗玻璃清楚地看到,在醫院有過一面之緣的邋遢警官夏侯勇,正和西裝筆挺的古代史李老師進行攀談。
宋譯閉上眼睛,逼着自己把思路調回到警車來到案發現場之前。
黑袍人消失的時候,他立刻轉身往空地中央跑,去尋找賈勇。沒走幾步,就看到趴在教學樓西側一動不動的紅色人影,他正決心上前,突然被一個人厲聲喊住。
“別過去!”
宋譯扭頭,看到李昭淩從路燈的投影下雙手插兜走出來,雖然看不清那人臉上的神情,可整個身形都有種說不出的從容,說:“我報警了!”
宋譯渾身一震,站在原地沒有動。
李昭淩越走越近,漸漸露出臉來,雨水落在他的肩膀上居然沒有一點濕掉的痕跡,金絲邊框的眼鏡襯着棱角分明的臉,顯得越發淩厲。
宋譯僵着沒有說話,李昭淩先開了口:“你為什麽在這?”
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吞吞吐吐說:“我……”
李昭淩赫然打斷:“警察馬上就到。”
肯定的語氣、寸步不讓的态度,逼迫着宋譯大腦飛速運轉,不過半個小時前,才跟這人在小樹林裏分開,現在他為什麽會出現得這麽詭秘?是不是太巧合了?
宋譯緊盯着李昭淩的眼睛,想要試圖探尋一點真相,可李昭淩就這麽看着他,篤定而坦然。于是,兩個人站着,誰也沒有動,一直等到警方到達現場。
不過五分鐘,警車順着慕城大學後山的西門駛入,停在第三教學樓的門口,從車上下來的正是在醫院見過的夏侯勇。
接着,第二輛,第三輛,很快現場的人越來越多……
宋譯低下頭,用手指插進發根狠命地抓了抓。
白天的争吵,晚上的鬥毆,他要怎麽跟警方解釋自己和賈勇的死沒有關系?還有,自己為什麽會晚上出現在沒什麽人來的第三教學樓?
他不懂,剛剛明明還張牙舞爪的人,怎麽突然間就毫無征兆地跳了樓?還有……他為什麽能看到賈勇自殺時的情景?又或者說……因為他看到了,所以賈勇必須死。
一個又一個的疑問,讓他覺得自己時刻都可能窒息,悔恨、震驚、難過,複雜的情緒如同巨大的旋渦淹沒在眼耳口鼻,讓他快要喘不過氣了。汗水混雜着雨水,和頭發一起濕噠噠地打着結。從剛剛開始,宋譯就感覺到他全身都散發着一股腐臭的味道。
他冷笑一聲,有些痛恨自己滑稽的恻隐之心,既沒有徹底一點救了人,還完美地卷進了“名校大學生自殺成疑”的案件中,簡直是牛bi到要死了!
忽然,腦中的念頭一閃而過,再細細尋找,思路像條小魚一樣抓不住尾巴。宋譯再次擡起頭來,窗外的李昭淩依舊冷若冰霜,可是夏侯勇的眼角卻隐隐帶着些惡作劇的意味。
他們認識嗎?
這個念頭一蹦出來,所有的事都像斷了關節的木偶,徹底碎掉,又開始慢慢組裝。宋譯踏踏實實靠在車座上,冷靜地注視着。
夏侯勇站在警示條的旁邊,看着面前人模狗樣的冷酷男人,“噌”一下合上了手裏的本子,塞進旁邊穿制服的小胖墩手裏,說:“給你們隊長送過去,告訴他是自殺,至于原因嗎……”他遠遠看了一眼車裏的宋譯,繼續說,“随他協調吧,那孩子還小,不關他的事。”
高小帥抱着記錄本,仔細看着眼前這位滿臉胡茬的糙大叔,實在無法把他和能夠專業鑒定各種離奇自殺案、意外死亡案件的警隊神秘組織特案組大神組長夏侯勇聯系起來。此時此刻,他的敬仰之情早就被眼前這個人不正經的模樣徹底掏空。
高小帥嫌棄地撇一眼夏侯勇,默默走掉。
夏侯勇不滿地瞪一眼小胖墩,嘆一句:“現在的年輕人,還真是浮躁!”
李昭淩皺着眉,說:“你确定這麽跟我單獨談話合規矩嗎?”
夏侯勇拿起煙盒咬出一支煙,點了火說:“這組裏就我一個人,出現場做筆錄忙成狗的時候,誰說不合規矩啦?”
一道黑影從眼前略過,夏侯勇剛準備躲,嘴裏的煙就被李昭淩悄然無息的掐在手裏,滅掉煙頭後輕輕一彈,飛去了垃圾桶。
“啊?你這人……”
李昭淩說:“給你配個男的,醜的不要,帥的也不要,女的就是現成的,是你自己不願意用。”
“你講不講道理?”夏侯勇瞪着李昭淩,氣得嘴角直抽抽,“就蘇凝紫那樣的你敢用?年紀越大脾氣越怪。剩了幾千年的女人,都是點什麽癖好?那床|伴勤快的喲……想一想我就渾身難受。還禦醫聖手,西殿蘇氏的人早就讓她給敗盡了!”
李昭淩白他一眼,認真問:“你不會還是處吧?”
夏侯勇一聽,瞬間老臉通紅,指着李昭淩手直哆嗦道:“你……誰跟你說我是啊?堂堂一個領魂使,來這學校沒兩天,好的不學,到學會打嘴炮了,還好意思為人師表?等等……”他突然冷靜下來,“咱倆認識時間可不短了,我可也沒見過你身邊有人啊?”
李昭淩頓時綠了臉。
夏侯勇趕緊收起嬉皮笑臉的表情,說:“你為什麽在這?”他刻意向前走兩步,壓低聲音說,“自己領走的魂再自己報案,你真怕沒人懷疑你嗎?別小看市局那些人,兩眼珠子各個能放光,分分鐘把你扒幹淨。”
李昭淩伸手,優雅地推了下鏡框,看着夏侯勇一臉淡定從容不說話,一副“你個打雜的,這點事情你都擺平不了,要你何用”。
夏侯勇一眼就看明白,氣呼呼地說:“行,你成!對了,車裏那個小子你見過了?他那雙眼睛怎麽回事?還有,他手裏有銀鸾的圖紙。”
李昭淩剎那間沉下眼神。
夏侯勇伸手抓住李昭淩的胳膊,西裝袖子被狠狠地攥進寬大的手掌裏打了褶,就連眉毛也跟着皺成一團,神情嚴肅地說:“他要回來了是不是?宿主歸位,亡魂重生?”
李昭淩握住夏侯勇的手腕稍稍使力,夏侯勇立即痛到臉都變了形。片刻之間,李昭淩從容溫柔的目光盡收,高挺的鼻梁後,是一雙深邃而冰冷的眼睛,眉目間自帶一股狠辣,說:“那小子……不配……”
“你……哎呦!快松手,來人了。”
不遠處有人大聲吆喝:“老夏,準備收隊了!法醫、監控查了都沒問題,和你說得一樣,你那問完了沒?”
“沒……哎呦!”
李昭淩立刻松開手,夏侯勇微笑地看着旁邊走過來的小警官,笑嘻嘻的把胳膊搭在李昭淩的肩膀上,說:“馬上就好。這不碰上一朋友,沒想到就這文化素養居然混進了重點大學當老師,你說驚喜不驚喜?”
“呵……”李昭淩勉強笑一下,咬牙切齒地說,“你的胳膊要是再不放下來,我保證馬上剁了你的狗爪子!”
要知道挑戰極限這種事,特別講究尺度。夏侯勇笑容凝固在臉上,立刻識相的把手松開。
小警官十分有眼色,說:“那你們再聊兩句,速度快點啊!”
夏侯勇看着小警官的背影,酸溜溜地說:“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好歹我們也一起扛過槍,一起揍過混蛋,忘恩負義的東西!”
李昭淩整理一下衣領說:“除了車禍現場魂魄失蹤的男人,還有個小女孩也不見了,應該化成了幽冥,我懷疑就是她把賈勇引來跳樓的。”
“幽冥殺人?還引魂?這事大發了……”
李昭淩轉身,眼角的餘光剛好瞟過路邊警車已經空了副駕駛座,冷冰冰留下一句:“我勸你別拖着,盡快結案。”說完,沿着小路走去。
夏侯勇覺得後牙槽根又開始疼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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