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亡魂重生
宋譯前腳剛下出租,小區的接送車已經在門口等候。“天玺億豪”是安佳地産所有項目中最負盛名的高檔別墅區,不過十分鐘,車就停在了一棟獨立別墅的門口。宋譯穿過小院的青石板路,輸入密碼,“滴”的一聲後,別墅的雙開門自動打開。
從出院,到葬禮,不過短短的七天。原本還有一絲人氣的屋子,現在到處都涼透了。
宋譯本來就很少回來,現在少了宋偉忠,又辭退了傭人,這房子更像一座有了年頭的雕塑,除了祭奠和緬懷,好像也沒什麽用。
他一進客廳,頭頂吊着的水晶燈就自動點亮,燈光反射在價值不菲的花梨木家具上,帶着昏黃的光暈罩在地面。前後兩側的圍牆都是整塊的落地玻璃,灰黑色的遮光大簾早就落滿了灰。
宋譯把包扔在沙發上,穿過甬道,徑直走向宋偉忠的書房。一推開門,墨汁的臭味夾雜着長時間不開窗戶的潮氣迎面而來。宋譯走進去,拉開窗簾推開窗戶。
整個書房地方敞亮,風格典雅,看得出來,宋文忠是愛慘了文人騷客的那一套。
正對面挂着一副靛青色的山水畫,畫框上雕着梅蘭竹菊,占了牆的上半部分。牆下立着紫檀書架,擺設、玩物一樣俱全,彩釉瓷瓶琳琅滿目,可真是內行人,只要掃上一眼,就知道這櫃子上随意一個雕花小瓶,都夠買這十棟別墅。
書案上筆墨紙硯擺了滿桌,宋譯走到案前,從厚厚的一摞宣紙中翻出一本藍色封皮的紮線孤本,就着已經攤開的部分随意翻了兩頁,低頭研究起來。
頁上畫着一只筆杆雕金龍的古筆,旁邊帶着文言注釋,卻不知道是什麽字體,仔細辨認,才隐約看懂“銀鸾”“北魏”幾個字樣。
這幾天,宋譯翻了不少學校圖書館的收藏史冊,根本查不到北魏銀鸾筆的信息。其實,古代史的課本上對于北魏的歷史解釋已經算是詳盡,尤其和注釋古本比起來,大白話文簡直不能再人性!他再要深究,就得結合大量專業知識進行比對,不過歷史這東西對于宋譯來講,說對牛彈琴都是誇贊!
他猛然想起來宋偉忠總是喜歡自己鑽進書房研究,所以就猜測着可不可能留下一些蛛絲馬跡,這才回家看看。
現在看來,還是做牛合适!
他不耐煩地又翻了兩頁,突然發現書裏夾着一張票根,拿出來仔細瞧一眼,票根上寫着“慕城市博物館”幾個字樣。
慕城是五朝古都,多少争權逐利都壓進了厚厚的歷史長卷。整個城,三面環山,一面傍水,中心一座古城牆壓着龍脈的活水源頭,現在早就成了有名的風味小吃聚集地。通常歷史悠久的地方,風水好,陰氣重,濕氣還濃,因此慕城四季如秋,常年見雨,不見太陽。
而慕城大學就坐立在東山腳下,隔着一條馬路就是慕城市博物館。八角房檐園林一體,景觀秀麗天下,既是著名的旅游景點,也是絕佳的地産項目。別看離着市中心遠,節假日總是人滿為患,當然,也直接地拉高了慕大的名氣和周圍的房價。
其中,位置最好的高檔智能小區景泰苑,就是由安佳地産開發,目前已經到了第三期。宋譯在那兒的一百五十平公寓豪宅,在他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就一起把鑰匙送到了他的手裏。
他的目光略過票根,落在了書頁上一把似槍非槍,似劍非劍的兵器上,正要仔細看,桌上的內線電話忽然響了起來,“鈴鈴鈴……”的聲音不絕于耳,在一片寂靜中極其刺耳。
宋譯拿起電話:“喂?”
“宋先生,您的客人張國鋒律師和薛飛先生已經到了門口。”
“讓他們進來吧。”
放下電話,宋譯再也沒有心情看書,合上後出了書房。
張國鋒律師,安佳地産的法律顧問,也是宋偉忠遺産案的代理律師。
其實,接到宋譯的委托時,他自己也有幾分驚訝。集團內部盤根錯雜,一個基本閑賦在家的董事長出了事,董事局裏幾百雙眼睛盯着掌舵人的位置,都想趁亂多分一杯羹,代理董事長武經方虎視眈眈,尤其是現在唯一的合法繼承人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屁孩。
實話講,張國鋒敢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證,他還真就是個見錢眼開的小人。所以,這代理律師的崗位完全等同于天上掉餡餅,別說豐厚的報酬,随便跟其他幾位持股者拉線站隊,宋譯基本上可以圓潤地滾出董事局,自己還能收不少好處費。
在來宋家之前,他和助手薛飛已經五天不眠不休準備了大量文字資料,清算過宋偉忠在安佳地産的實際股權,并整理出幾十萬字的報告寫明了他這幾年無所作為和不掌實權的現狀,準備說服宋譯自行退股,免得幾敗俱傷。
可是當他坐下來,看着宋譯一身淡藍色休閑T恤斜靠在沙發上,睜着一雙大眼睛慵懶地看着他滿頭大汗的樣子,心裏居然無來由的緊張!
張國鋒默默罵自己一句沒出息,不過就是二十多歲的小屁孩,有什麽好怕的?他一邊琢磨着一邊用手背擦了下汗,從包裏掏出資料。
今天難得陽光大好,太陽直曬。
于是,在約這位大律師見面前,宋譯十分貼心的囑咐小區物業不要給這兩位安排車,十分鐘的路程張國鋒西裝革履足足走了快半個小時。進門的時候早就大汗淋漓,汗落在淺灰色的外套上,在領子上印出好大一片水漬。跟着他的助理薛飛,平時是被使喚慣了,腳上一雙半休閑的革子鞋配上Polo恤,不小心救了條命。
張國鋒搓搓手,正要從包裏紙巾,擡眼就看到宋譯遞過來的濕巾,明顯愣了一下,說:“謝謝。”稍稍停頓,他又不好意思地說,“最近有些忙,景泰苑第三期的案子擱置了,市裏領導一直壓着沒給批,你也知道張彥清徹底退休,武總才剛剛接手,所以耽誤了不少事。”
張彥清是慕城的二把手,安佳地産的不少項目都倚着這顆大樹,可最近幾年随着年紀增大,他一退再退,因此,集團裏很多項目也就不得不擱置下來。
宋譯開門見山,扔了一記炸|彈:“股票我只留百分之三,其餘的全部抛售。”
“嗯……啊???”張國鋒一聽,立即停下擦汗的手,半張着嘴瞪着眼蹦出一句話,“你……你說什麽?”
宋譯嘴角微揚,拿起筆在紙上快速寫下一個數字,推到張國鋒的面前說:“這個數字應該不過分,回去跟你聯系過的幾位說,我要盡快折現。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三,就是個保底,對局面沒有任何影響。”
張國鋒匆匆瞟了一眼,頓時喜上眉梢,這個價錢何止是不過分?跟行情比起來,簡直是白菜價!他更沒有想到,連續五天不眠不休準備的一場硬仗,居然贏得這麽輕松,連忙腆着笑臉說:“好……好!”
宋譯站起來,雙手插兜,語調輕快:“至于其他房産、地産、車輛、存款,三天之內過戶有問題嗎?”
“沒……沒有……您本來就是唯一的合法繼承人。”
宋譯滿意地點點頭,看着張國鋒和薛飛說:“那就這樣吧,你們可以走了。”
薛飛早就被宋譯的氣場驚得目瞪口呆,他這才意識到,原來談判,資本才是最大的底氣。
張國鋒滿臉興奮,用顫抖的雙手把桌上一大摞資料胡亂塞進包裏。多少年了,他靠着一張嘴游走于上層,什麽樣的人沒見過?死了老爹的富二代,急于花天酒地的禍禍錢,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套現,這簡直太正常了!
驚喜之餘,他猛然想起來老董事長總是一臉和善,近幾年還被集團其他人占盡了便宜,居然有些良心發現,真心地考慮要不要提醒一下這個敗家子。
臨走時候,他伸手拍了下宋譯的肩膀,醞釀了半天話到嘴邊,還是只說了句:“節哀順便。”
宋譯看着面前的張國鋒,眉頭迅速擰在一起,一字一句落下來,眼前的畫面仿佛是被打亂的機械零件,摔碎散開再重組。張國鋒依舊穿着這身灰色西裝,捂着胸口癱倒在路邊,急救車的聲音霎時劃破了圍觀的人群。下一秒,他那張勾着法令紋,似笑非笑的虛僞臉又漸漸出現在眼前。
張國鋒看宋譯有些走神,加重語氣說了句:“那我們就走了。”
宋譯瞪大眼睛看着他,沒有說話。
張國鋒這才覺察到自己是得意忘形失了分寸,趕緊把手從宋譯的肩膀上拿開,尴尬地說:“薛飛,走吧。”
看到大門打開又關上,宋譯擡起胳膊,撫去額頭上的汗水,他嘆氣的聲音在偌大的房間裏顯得格外空洞。
宋譯看了一眼走廊,穿過甬道,緩步走到一間挂着小熊門牌的房間前,擡起手撫摸門牌,又緩緩放下。房門一打開,是一張巨大的紅色絨布沙發,沙發背後的床鋪上,鋪着黑白豹紋的床單被罩,頂上還罩着綠色的紗帳。
正對面的牆上,是一個镂空的巨大桃心,用粉鑽整整圍了一圈,桃心裏面,是正面的液晶大電視。牆前面的茶幾是酒吧慣用的黑棕色,這地方感覺只要開了音樂,随時可以站在茶幾上對着電視牆嚎一曲。
這是宋譯當年為了配合宋偉忠的歷史文化味兒,特意精心設計的夜店大咖風。只是,如今看來怎麽都覺得諷刺。
他徑直走到最裏面的床頭櫃邊,摸了摸扣在桌上的相框。然後,拉開衣櫃的門,俯身鑽了進去。
曾經,無數個黑夜與白天,宋譯都是這麽過來的。他覺得越狹小的環境,才越有安全感。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在某個記憶深處的角落,就一直被鮮血沾滿。這讓宋譯錯誤的以為,自己早就具備了勇氣面對死亡帶來的恐懼。
現在,他覺得自己簡直蠢透了。宋譯就這樣環抱着雙腿,等待着腦中的念頭逐漸清明。
既然已經深處懸崖,敢不敢徹底放開手?就這麽義無反顧的墜落,墜入黑暗,墜入泥土,墜入厄運深淵的海闊天空。
作者有話要說:
既然已經深處懸崖,敢不敢徹底放開手?就這麽義無反顧的墜落,墜入黑暗,墜入泥土,墜入厄運深淵的海闊天空。
——(樸樹《the fear in myhe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