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求婚
劍勢如驚鴻,劍鋒凜凜,帶起肌膚上一片寒氣。憑江月站在榆樹梢頭,整個人随着微風和腳下細弱的樹枝一同擺動。他看着不遠處舞劍的那個身影,彈出手中的一小節樹枝,微微一笑。
樹枝在劍氣中被攪個粉碎,而憑江月亦一踩腳下樹枝彈身而起,順着那一小截枯枝的軌跡降臨在練劍之人面前。那人溫良的面孔上毫無訝異之色,在見到憑江月時還游刃有餘的一笑。
“我方才還在想,你要幾時才肯現身呢。”溫折笑的風淡雲輕,手上的動作卻好不含糊。他寬大的衣袖一拂,手指已如行雲流水一樣在憑江月肩頭劃過,一道極細又極詭異的靈氣流順着他的手指在憑江月身上落地生根,而接下來溫折那串讓人目不暇接的動作更是編織了一道嚴密的大網。
這網無形無質,卻把憑江月體內的經脈兜頭罩了個嚴實。不過眨眼之間的功夫,憑江月的手剛剛虛抹上溫折的脖子,他便感到體內靈氣斑雜紊亂,想要提上一點也十分費力。
依依墟煙印,只要兩人有過近身接觸,自身對靈氣的操縱又十分到位,就可封住對方的靈氣。
“啧,小公子一日千裏,印法通神,是我輸了。”眼看被人制住,憑江月也不做無畏的掙紮,大大方方收回手掌一抱拳:“恭喜小公子築基了。”
溫折面上笑意一閃,口上卻道:“閑話休提,你以前答應過我,如果有一天我勝過你,你就改口,不再叫我‘小公子’了,是不是?”
“正是正是。”憑江月擠了擠眼:“我現在可不能再叫你‘小公子’了。要稱呼什麽好呢……且讓我想想,就叫榭主夫人,這怎麽樣?”
“……你知道?雪淮和你說了?”溫折訝異道。
“榭主跟榭裏掌事的衆人都交代下去了。”憑江月無奈的看着他:“結果正主倒是最晚知道這件事的嗎?小公子,你這也太迷糊了吧。”
“我以為他只是和朋友通過氣,沒想到連榭裏也說了。”溫折笑着搖了搖頭:“雪淮總是這樣……先不說這個,我只問你,‘榭主夫人’是個什麽鬼稱呼,分明連‘小公子’都不如吧。”
“我玩笑的。”憑江月擺了擺手:“小公子好口風,之前半點風信也不漏,讓我從沒想過你和榭主竟是這種關系。別擔心,沒人能這麽叫你。榭主之前特意交代過我們,像是‘夫人’、‘嫂子’這種詞彙一律不許叫。”
溫折松了一口氣:“我就說嘛,七尺男兒被這樣稱呼總覺得怪怪的。那雪淮要你們叫我什麽?”
憑江月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小公子別鬧,你哪裏有七尺,分明只有六尺出頭吧……哈哈,別打我啊,我說我說,榭主說了,要是我們見到你,叫你‘主君’、‘公子’、‘先生’、‘大人’,反正不許做女性稱呼便對了。”
溫折心中一暖,甜蜜的笑了笑,笑的憑江月一陣牙酸。他擡手擋了擋自己的視線,實在覺得自己都沒眼再看。
“言歸正傳。”憑江月正了正顏色:“小公子,咱們關系一向親近些,我也就和你透透口風。榭主接下來的日子大概會忙碌,你們剛剛玉成好事,卻不見得有很多相處的時候,這實在要你多多擔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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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淮這些日子是就寝的晚了些。”溫折聞言回想了一下:“但我記得,去年這個時候雪淮還不太忙?現在不是雪淮最忙碌的季度吧。”
“榭主不是忙榭裏的事,是要操心人界妖界的合作事宜。”憑江月攤了攤手:“總之,十幾年前那場大仗的爛攤子還沒有抹平,有幾位花君宗主也不大同意合作。咱們人間自己內部還沒吵出個結果,妖界新任的那位妖王又來巴巴的追問消息……這幾天真是一團亂,還請小公子費心照顧一點榭主吧。”
溫折自然一口答應。得到了溫折應許的憑江月禦劍而起,看他飛到一半,溫折才想起一件事:“等等,說好的改口不這樣叫我呢?”
“哈哈。”憑江月在飛劍上展眉一笑:“我這都走遠了……小公子不如等我下回來的時候再談?”
溫折:“……”
他又好氣又好笑的搖了搖頭,重新拔出了腰間的明泓秋水。還不等出劍,他鼻尖就嗅到了熟悉的帶着辛涼的芙蓉香氣。
“雪淮。”他向後一倚,果然不出所料的偎入了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裏:“你又偷看?”
“你們聊得太投入,我不好意思現身。”容雪淮輕笑着抱了抱懷中的溫折:“你在山上除了我以外,也總該有個能聊聊天的人。現在和憑江月這樣的相處模式就很好,我要是走出來,他就該拘謹了。”
“天天操心這麽多,有什麽是你照料不到的?”溫折把明泓秋水插回劍鞘,手臂向後勾住了容雪淮的腰。他側過頭去,把腦袋倚在容雪淮的鎖骨上,閉上眼睛細嗅着容雪淮衣領處淡淡的蓮花香:“你過幾天要忙嗎?”
“嗯。憑江月和你說了吧,要商量人界妖界的合作問題。”
溫折睜開眼睛,擡頭觑着容雪淮的神情,試探的問道:“這樣說也許有點大言不慚,但是雪淮,你贊同合作,不是因為我吧?”
“卿卿。你想多了。”容雪淮聞言不由啞然失笑:“不是,和你沒有什麽關系。妖界當年和人界打起來,就是因為界元不足,他們那一片世界情況不穩……上次戰争結束後,人界關閉了對妖界的通道,我估算着妖界的界元大概又要撐不住了。如果兩邊不願握手言和,只怕還要再打一次。”
“萬一打起來,我們這些化神修士當然沒有什麽怕的。只是興亡都要苦了人間百姓,順便要低階的修士一個個拿命往裏填。妖界那裏很有幾個種族和秘法,每當要打仗的時候孩子不要錢一樣一窩一窩生。這種妖族成熟的也很快,半年就是一批嶄新的戰鬥力。總的算一算,我們雖然能贏,但還是一場慘勝,又因為界元的緣故,妖界那邊再過十幾年還要再打一場。這樣一來簡直沒有盡頭,無論誰勝誰負,兩方又都是輸家。綜合考慮,打起來實在不大劃算。”
溫折聽了容雪淮這番話,也不免心頭有些沉重:“我剛剛聽憑江月說有幾位花君宗主是主戰派?要是像您分析的這樣,為什麽他們還要主戰?”
“他們也有自己的理由。彼岸花君的道侶死在上一次戰争中,他修的那門功法要道侶二人同心共力,當初他道侶一死,他的神智當場就瘋狂了一半,到現在也沒有完全恢複。鳶尾花君這些年勢力漸弱,他所盤踞之地又離界門最遠,戰争中受害必定最小,打算借此渾水摸魚。芍藥花君主修的功法要訣就是一個戰字,他沒事都想跟附近的木槿、郁金兩位開戰,如今有這樣光明正大打仗的機會,他若不想打我倒是會奇怪了。至于廣華門……上一次他們就是發了戰争財,這次大概要重新照葫蘆畫瓢吧。”
容雪淮說的其他人溫折都不太熟悉,但是廣華門三字卻讓溫折心中一動。他低聲道:“廣華門主戰?似乎魔門也是主戰,是不是?”
“魔門上一次和妖族暗通款曲,最後雖然妖族大敗,但那些魔道勢力這些年卻是死灰複燃。他們嘗了上一次的甜頭,如今要論魔門的觀點,只怕大多主戰吧。”
溫折心中隐隐有些不太對的預感,但他又說不出哪裏不對。思來想去,只好把問題歸結于聽到“廣華”二字自己就下意識緊繃的神經過敏。
容雪淮見溫折緊鎖眉頭,不由用手輕輕推了推他的眉心:“好了,這些事情是我要考慮的。離你們還遠着呢。卿卿,我這兩日就要忙起來,今天先好好陪陪你。現在是本月十五,圓月當空,我晚上放煙花給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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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當明月挂在空中的時候,容雪淮又把溫折帶到了那片玲珑花谷。
溫折驚異地發現,滿山遍谷的玲珑花在夜晚時竟然會發出淺銀色的幽幽熒光。配上鋪滿山谷的皎皎月華,整個山谷仿佛一條流光溢彩的織帶一般,在輕風中微微飄動,實在讓人覺得美不勝收。
“十五月夜玲珑花是會發光的。”容雪淮向溫折解釋他眼前的景色:“每個月的光芒顏色都不盡相同。今晚我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我很高興在十五這一天我能有這份閑暇。”
“你要做什麽?”
“不急,我先為你放一會兒煙花吧。”
和上次那場向溫折展示了天下瑰麗山水的煙花不同,容雪淮這次所放的煙花圖案裏,有着無數個溫折。
有的是溫折回頭淺笑的一刻,有的是溫折埋卷苦思的神情。除此之外,還有溫折鼓着一側臉頰不自覺用手指輕敲腰間玉笛的小動作,左顧右盼見四周無人就玩心大起摘一朵花嚼嚼的小片段……
這些點點滴滴中,有很多零碎的細枝末節就連溫折自己都不記得,然而這卻是容雪淮眼中不可或缺的美好風景。
一個一個的煙花在天空中炸開,出現在溫折眼前的是一個又一個自己,無論笑容、神情、舉止都是如此生動,不知容雪淮平時花了多少心裏來關注記憶。
就在這樣的一片煙花裏,容雪淮按住了溫折的肩頭:“卿卿,你知道嗎,在我曾經的家鄉,伴侶要帶上一對相同的戒指,這代表着一生的承諾。而男人向心愛之人求婚時要單膝點地,以示‘即使我的膝蓋如黃金般貴重,我依然要折服于愛,折服于你’。”
他眉眼溫柔的凝視着溫折,說着這樣的話,仿佛某個淺薄易懂的暗示。溫折神情一動,還不等說上什麽,就看到他的愛人身體一矮,半跪在他的面前。
“——就像是我現在做的這樣。”容雪淮擡起右手,掌心放着一個小巧的心形盒子,盒子裏的錦托上擺着兩枚戒指。他就這樣深情的望着溫折,溫聲道:“做我的道侶吧,卿卿。”
溫折看着他,激動地瞳仁都微微的發抖,他毫不猶豫的效法着容雪淮的動作同樣單膝跪下,含情脈脈道:“我也……我早已折服于愛,折服于你。”
他挑起一枚戒指,有些無措的看着容雪淮,直到容雪淮把另一枚套在他的無名指上。
菡萏花君那只修長又纖細的手放在了溫折的面前,他的愛人有點笨拙的把那枚圓環套在他的手指上。容雪淮笑起來,拉了拉溫折的胳膊,讓兩人一同站起,然後在一輪如玉盤般的明月下,在漫谷晶瑩剔透的玲珑花中,深深的吻住了溫折。
“我愛你。”在兩人唇齒交纏的時候,他發出這樣一個模糊的音調。
當一個長吻結束後,溫折打量着自己手上那枚戒指。戒指上鑲嵌的寶石是赤紅色的,紅的像血,像丹砂,像欲墜的夕陽。容雪淮輕柔的撫過戒面:“這個顏色,你喜歡嗎?”
“喜歡的,這是什麽石頭?”
“不是什麽石頭……只是裏面封印着我一簇心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