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重逢
溫折回到客棧的時候身上的汗水還未幹透。他一進門,大廳中的裴阡陌就熱情的和他打了一個招呼:“溫折,這裏。”
“裴兄。”溫折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裴兄有什麽事情嗎?”
裴阡陌倒坐在椅子上,雙臂交疊放在椅背上,把腦袋擱在自己的小臂上盯着溫折:“沒有事,我就是替你義兄傳話,他讓你回來後直接去他房間。”
這只是個普通的要求,溫折并未多想,誰知他叩門進入後第一眼就見到一個端坐微笑的白衣男人。
“花君?”溫折又驚又喜:“您來了,您什麽時候到的?”
他快步跨入房內,直接向菡萏花君走去。容雪淮亦放下茶盞站起身來,含笑迎來,雙手将溫折的手合在掌心裏摩挲兩下:“有點瘦了。”
溫折有點不好意思的低頭一笑:“還好吧——但我長高了!”
“嗯,是長高了。”容雪淮雙眼一彎,兩只眼睛裏俱是蓄的滿滿的笑意:“出門一趟,玩得可還開心?看到你的書信,我心中十分欣慰。”
“開心的。”溫折用力點點頭,不自覺揚起一個笑臉,他剛要說些什麽,就注意到一旁新認回的大哥的表情十分古怪:“那個,呃……”
容雪淮心思細膩,只消輕輕一掃就知溫折心裏所想。明白溫折當着齊家兄弟的面不太好說,遂笑道:“走吧,正好去你屋裏坐坐。”
溫折便和齊家兄弟打了個招呼離開,順便将他們臉上奇異的神情都記下。
他們兩人這廂剛出房門,齊恒遠就迅速湊到齊流漱面前安慰他道:“大哥你放寬心,我看花君人挺好的,二哥應該沒有什麽事。”
“我現在不是擔心你二哥有什麽事。”齊流漱擡起雙手掩住自己的臉:“我就是在回憶,自己之前究竟都說了些什麽啊……”
那一個“啊”字拖着長長的尾音,盡顯主人崩潰之意。齊恒遠連忙出言安慰道:“沒事的大哥,你往好處想想,反正這回你在這位花君面前把能作的死都作完了,咱們虱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呀!”
“夠了。”齊流漱被他這樣一安慰真是死的心都有了,差點當場扒着窗口跳下去:“弟弟真是前世欠下的債啊,溫折那邊我先不說……小遠啊,大哥和你有多大的仇啊!”
溫折把容雪淮帶到自己房間裏,迫不及待的問道:“我大哥是怎麽了,我看他表情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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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嗎?”容雪淮思索了一下道:“之前你給我的書信裏有講過你哥哥對我的看法。我怕直接在你大哥面前顯露身份有仗勢壓人之嫌,亦會讓他太過尴尬,因而一開始和他攀談時并未報上名字身份。”
“你們談崩了?”溫折心驚膽戰的猜測道。竟然能和花君這樣溫柔的人談崩,大哥的口吻要是有多沖,觀點是要有多偏激!平時看大哥也并不像這樣的人啊。
“沒有。”容雪淮柔聲安慰道:“放心吧,你大哥人很好,對你也十分關心。我們相談甚歡。”
“但是,大哥那表情……”溫折猶豫的回憶起了房間裏三人的表情,好好一場相談甚歡是怎麽弄的花君春風滿面,小弟哭笑不得,大哥生無可戀的?
聽到這個問題,容雪淮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後委婉道:“我未料到你大哥是這樣如此單純而不做作的性格,我和他相談甚歡後他不免對我吐露心事,其中便講到有關你的婚配問題。他小小的談及了一番對‘菡萏花君’的感受。”
溫折:“……”
他很清楚自己大哥心目中的花君是個什麽形象,也很明白容雪淮口中的“小小”要至少放大幾倍來聽。在把自己稍微帶入自己大哥的形象後,溫折深刻的明白了他為何會如此生無可戀。
“我以道友身份和他交談的初衷就是想避免他的尴尬。”容雪淮搖頭輕嘆了一口氣:“沒料到這倒是令他更尴尬了。其實這類言辭我聽過不少,你大哥十分客氣有禮,又對你這樣關照上心,他講的那些話,我是全不放在心上的。一會兒你去開解他一下吧。”
溫折笑了:“我一會兒和他去說。咱們先別談這個了,花君,您什麽時候來的?”
“昨天夜裏。”
溫折訝然道:“那您為何不進來?今天早晨您也沒有來找我。”
“今早本想見你的,後來還是決定先和你大哥談談。”容雪淮笑了笑,走向溫折的窗臺處撚起一枝半凋欲謝的花枝在溫折眼前一晃:“至于昨晚,我不想打擾你睡覺,也就沒有現身。不過我在這裏留下過一枝白玉蘭。”
溫折驚喜又遺憾的接過那朵已經快要零落的花枝:“我早晨走的太匆忙了,竟然沒有發現。”
“不必惋惜。”容雪淮輕輕摸了摸溫折的頭發:“以後早晨你都找找看就是了,我又不會只送你這一次。”
聽聞此言,溫折就禁不住笑出來。他擡起眼睛有些期待的看着容雪淮道:“花君,謝謝你的花。我也有禮物要送給你。”
“是嗎?”容雪淮溫和的看過來,眼見溫折走到桌前,一把掀開了蓋在一物上的紅布,露出了底下清晰明朗,四周篆刻着蓮花花紋的一面鏡子。
“花君,我這次出映日域找到自己心儀之人了,我想給你看一看我喜歡的人的樣子。”溫折這樣說着,把鏡子端起來放到容雪淮面前:“他舉世無雙,是位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我每每念及他,就覺得魂魄都要失卻了。”
說這話時,溫折的臉頰有些泛紅,但雙眼卻是無比明亮。
他就這樣雙眼晶亮,飽含期待的看着容雪淮,看的自己耳根都有些發熱。
容雪淮俯下身去,他一手按住溫折的肩膀,一手從溫折的手中拿過那面鏡子,和聲道:“這禮物很好,只是還有一點瑕疵。”
不等溫折問他是什麽瑕疵,容雪淮胳膊上就傳來一道适中的力道,把他扳過身去,抱在了菡萏花君的懷裏。溫折的後背緊貼着容雪淮的胸膛,似乎能夠透過衣物感受到那人的溫度和心跳。
這面鏡子被擺在了兩人的面前。
“它方才沒能映照出我傾心之人的影子。”容雪淮放好鏡子後就收回手臂,雙手都輕柔的環抱着溫折,下巴也擱在溫折的肩上,正同他耳鬓厮磨:“現在它就十全十美了。”
溫折看着這面鏡子,鏡子裏映着兩個人的身影。他緊盯着鏡子中的菡萏花君,花君的眼睛裏亦盛着他們兩人依偎的情态。
送禮之人本不該太誇贊自己的禮物,但此時此刻,溫折卻覺得自己的禮物送的真好,好的讓自己都有些飄飄然了。
容雪淮把頭轉過來一些和他說話,溫熱的吐息就輕吹在溫折臉上,仿佛一個深情而纏綿的親吻:“我很喜歡你的心意,怎麽會想到送這件禮物?”
“出去前想到的。”那氣流吹的溫折面頰和心裏都癢癢的,他索性就閉上眼道:“沈姊送我笛子後,我問她要了那家店的地址,就訂了這樣一面鏡子。”
“是這只笛子嗎?”容雪淮放開環着溫折腰腹的手臂,轉而碰了碰溫折佩劍旁系着的玉笛:“我之前竟不知你還會吹笛。”
“我只會吹葉笛的,吹的還不好。”溫折趕快補充道:“花君,您能教我吹笛嗎?”
容雪淮剛剛松開抱着溫折的手,聽聞此言頓時失笑出聲:“也許我給了你一個無所不能的錯覺?溫折,我并不會吹笛子的。”
溫折愕然的睜大了眼睛:花君竟然不會吹笛子?他仔細一想,發覺在自己心裏,花君的确是無所不能無所不曉的。
“我是略懂一些音律,但一般只會聽,不會奏。唯一擅長一點的樂器就是琵琶。”容雪淮微笑着給溫折解釋:“笛聲清新圓潤,我也好奇很久了,你要是對笛子感興趣,咱們就可以一起學習了。”
“嗯。”先是點頭應下一起學習的建議,溫折又追問道:“您擅長琵琶?”
“是呀。”容雪淮倒不避諱這個答案:“早年和海棠閑鬧游玩的時候,我也時常陪他扮女裝。通常是他背古筝,我抱琵琶,指不定一路混玩到哪裏去了。”
要說琵琶還只是讓溫折幻想菡萏花君抱琴而坐的優雅姿态,女裝兩字就徹底讓溫折睜大眼睛了。他張開嘴又閉上,心裏好奇的很,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
“想問就問吧,沒有事的。”容雪淮平和的一笑,替溫折說出了心中所想:“你想要看我穿女裝,是不是?”
“不是的。”溫折急忙否認,但在心中設想了一下花君女裝的情景,不由臉都漲紅了。
“你想看。”容雪淮看着他的表情,用肯定的口吻說出這話,臉上的笑意加深了些:“想看就給你看,承認了沒有什麽的,女裝罷了,也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他輕描淡寫道:“過幾天我帶你去碧波城的孟蘭花會上游覽,那時就做女裝給你看好了。”
還不等溫折為此浮想聯翩,容雪淮就側過頭來,似乎是察覺了什麽,有些突然的詢問溫折道:“溫折,你想把我介紹給你的朋友嗎?”
為什麽會這麽問?溫折一愣,愕然道:“您願意嗎,如果您願意,我當然想讓人知道我們在一起了啊。”
容雪淮緩緩點頭,笑道:“既然你這樣想,我便不躲起來了。”
什麽?溫折的疑問剛剛從心中升起,門板就被人不輕不重的叩響。得到應允下一刻,那人徑直推門而入。她身形枯瘦,眉目冷硬,赫然是負刀而立的沈徵。
“我……”她剛剛張口和溫折說了一個字,目光就注意到一旁靜立的容雪淮。容雪淮剛剛含笑颔首欲和她打個招呼,沈徵就一瞬間跳起抽刀,讓那閃着寒芒的刀尖和容雪淮相對。
容雪淮訝異之情稍稍流露于言表,贊賞道:“好敏銳,好膽氣!”
溫折茫然道:“沈姊,你這是做什麽?”
沈徵整個人都如一條繃緊的弦一般,目光緊緊鎖定容雪淮,聽到溫折說話也不敢稍稍偏離,只是硬邦邦道:“你是誰?”
“沈姊,他是我傾慕之人……”
“他不是!”沈徵很少這樣大聲的說話,而眼下的聲音洩露了她的緊張:“離開那裏,溫折,他連金丹都不止,至少是元嬰修為!”
聽到沈徵的懷疑理由,溫折這才明白她的意思。還不等他解釋什麽,身邊的容雪淮就低聲笑道:“姑娘不必擔心,我确實是溫折的道侶。我看你刀覺銳利,只是受了病軀的拖累——觀你形色,是胎中帶毒不是?如此天資,不如入我芙蓉榭,我讓人給你驅病祛毒,如何?”
沈徵目光一顫,緩緩收刀,啞聲道歉:“晚輩冒犯了。您是菡萏花君吧——難怪溫折今日問我那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聽沈徵這麽說,溫折也想起自己那句“掃地唯恐傷蝼蟻,愛惜飛蛾罩燈紗。”的評價,不覺莞爾。
他剛剛笑出來,就收到沈徵遞給他的一個眼神,随即他便聽沈徵堅決道:“承蒙花君招攬美意,但請花君見諒,沈徵心系大寒山已久,故不願入芙蓉榭。”
溫折:“……”
這下他明白為何沈徵要平白看他一眼,原來是怕激怒花君,要他兜着些的意思?難怪她現在手掌還緊緊壓着刀柄。只是她不知道,花君是不會為這樣的事情生氣的。
果然,容雪淮寬和的一笑:“大寒山?那你是崇敬寒梅君吧。這樣,你且等我修書兩封,一封你拿着去找青山寺的流水禪師,讓他替你寬解身上的胎毒;一封你收好去投大寒山,這能讓你有個面見雲素練的機會。”
沈徵動手開打的準備都做好了,硬是沒想到會有這一着,當下整個人都呆住了,吃驚道:“為什麽?”
“你是個好苗子,和寒梅的路數也非常接近,見你良才美質卻被身體拖累,就如白玉生瑕般着實可惜。”容雪淮鋪開宣紙,提筆在硯臺中沾上濃墨:“至于為何把你引薦給寒梅……我觀你天資氣魄,如果現在入了大寒山,十年後自己大約也能面見寒梅的,如今只是不想見你多走彎路,替你省省事罷了。”
說話間,容雪淮的書信已寫好一封。沈徵看樣子是被天上砸下來的巨大餡餅當場拍蒙了,只定定的站在原處雙眼放空,直到兩封信墨跡都幹了,被容雪淮裝入信封遞過來時才反應過來。
她嘴唇微動,卻沒有伸手去接。
“溫折是我第二個朋友,也是我如今唯一一個朋友。”能改變沈徵命運的兩封書信就在她眼前,但她卻講着這樣車馬牛不相及的話:“我和他相交,不是為了什麽好處。”
容雪淮溫文一笑,耐心道:“你并不是因為溫折沾光。哪怕只是在路邊偶然相逢,我确定你人品并無問題後也會為你寫下這兩封書信的。溫折不過是中轉站,讓你有個認識我的機會罷了。而我亦只是不忍美玉生裂,将此事信手為之,你更不必将此奉為天大恩德。”
沈徵垂下了眼簾,片刻之後,她接過了信,深深的對容雪淮鞠了一躬。
“多謝菡萏花君,此事于我濟危解困,沈徵必當生死不忘,銘記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