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這次沒逼你
陳暄這天回來,覺得家裏那位很不對勁。
“出事了?”
“……嗯,我做了件事,可能對你也有影響。事情緊急,沒先和你商量,不過我非做不可。”
陳暄洗耳恭聽。
南一明把白天的見聞說了一遍。
“然後我有了個主意。那人的傷處在後腦,雖然離芯片很近,可我看了,芯片沒有損壞,起碼從外傷上看不出來。我和婆婆說好,把芯片取出來,賣掉,用得來的錢養大兩個孩子。”
陳暄停下吃飯,欽佩地問:“你真這麽做了?”居然才想起這人曾經親手安裝過成千個芯片,取出芯片估計閉着眼睛都沒問題。
“嗯。”南一明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掌,好像那上面還有血跡似的。
“你不會是說孩子們的媽媽死後,你要當監護人吧?”
一開始的确想過,可關鍵是自己的前途十分黑暗,恐怕還活不過人家。
“婆婆認識些人,專門照顧沒有芯片的孤兒,只是不可能免費。”
“就不怕當媽的把錢一下子花光了?”
“商量好的,錢放在婆婆手裏,當媽的需要可以用,但是要太多就得告訴婆婆是去做什麽,每年也有限額。”
從人家丈夫屍體裏取出芯片,賣了,錢還不給人家,好像不太對。可這裏的人,包括當事人,似乎都覺得方案不錯,立刻接受了。反正南一明只是提供一個想法,把細節和能想到的後果都說清楚,做決定的是家人,他們以後不高興自己商量着改就是了。
“就不怕婆婆把錢黑了?”芯片在黑市上的價錢可不是小數目。
“……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辦法了,還找了那家人信任的兩個鄰居做見證。而且,我感覺婆婆應該不會。”
“不是挺好一件事?”可看着不高興啊。
“是,給兩個孩子一點希望。”南一明淡笑一下,只是一點希望。“可這下,好多人知道我會拆芯片,還猜測我能裝,下午就有人托婆婆找我做手術。”
陳暄立刻腦子裏金光閃閃。芯片安裝手術的具體價錢他不确定,不過據說比芯片本身還貴,好的手術師更是千金難得。
“……恐怕就很難隐藏身份了。”南一明說完後面半句。技能太特殊,又是能救命的,即使要用的人不多,也肯定成為焦點。
哦對,差點把這事忘了。
“今天這夥人知道你是誰嗎?”
“我一直遮住臉,交流用手寫,也沒人知道我住哪裏——只要婆婆不說。”
“那就推了。我認識婆婆好多年了,她不會無事生非。”
“推了,你就要繼續這麽辛苦,攢錢也不知道要攢到什麽時候。而且即使芯片成功賣出去,那錢養兩個孩子到成人可能還是有點少。做一個手術的話,估計兩邊就都夠了。”
“那就找個合适的機會,不會出纰漏的那種。讓他們先付訂金,手術之後立刻付清。我們在那之前也做好一切準備,完事馬上離開。”
“……”想得挺快呢。南一明沉吟不語。
“到底怎麽了?”
“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不過我不想給任何人裝芯片了。”
陳暄仔細地看看南一明,明白了這家夥繞來繞去說半天是來讨安慰的。不過南一明恐怕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在幹嘛。
經歷了這麽多生死攸關的大事,南一明從沒在他面前露出過哪怕一點脆弱。陳暄心裏酸疼。他握住南一明的手,低頭擺弄一會兒。
那是只幹淨漂亮的手,即使在寒冷的天氣中幹了這麽久的家務,依然修剪養護得很好。細長的手指靈巧又有力。
陳暄想,這只手真正拿過手術刀,把芯片裝在人腦子裏。有過那種切身經歷,南一明對芯片人的責任感怕會比其他芯片開創者更深,看到現狀也更容易歸罪于自己。
可惜南一明原來的世界離陳暄太遠,他想不出細節,只好小聲說:“我想我能。要是可以,我也希望這個世界沒有芯片。不過,事情弄成這個樣子,不是你的錯。”
被握住的手僵了一下,南一明有點喘不過氣。他咽下鼻中突然多出來的液體,苦笑着說:“不全是,可也不少。”
“你是人,不是神,總有想不到,做不到,控制不了的。你們當時的初衷肯定不是這樣,後來不是又成立個什麽協會,盡力讓事情向好的方向發展嗎?你和我說過,芯片不是你一個人搞出來的,不是你一個人推廣的,怎麽使用更不是你說了算。再說,等芯片全民化,你都死了好幾年了。後來的事情和你更沒一點關系。”
怎麽沒關系?那就像發明核能獲取方法的人,沒想到後來的血流成河,最多算初心本善罷了。
可南一明一點也不願和陳暄争辯。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發現他曾做的事産生了多壞的後果,這還是南一明第一次聽到一句安慰,一句替他辯解。太珍貴了。雖然他不完全認同,也只願完完整整地把陳暄的話保留在心裏。
這件事在南一明心裏的傷太深,即便是安慰,他發現,一次也受不了很多。
陳暄還想繼續勸勸,南一明卻擺出笑臉,沒事人一樣岔開話題。
夜裏躺在床上,南一明看着房頂問:“你小時候怎麽過的?”
“我不記得父親。母親稍微有點印象,也很少,好像四、五歲之後就沒有了。應該還有個姐姐和一個弟弟,後來進入學校就分開了,再沒見過。”
“學校就像孤兒院?”
“我不知道孤兒院是什麽,應該差不多吧。反正所有人都是在學校長大的。吃、住、念書,都是同一個地方。”
“你會想念你父母嗎?”
“都不記得了,有什麽可想念的?”
“……”所有人都這麽長大,大約沒有對父母牽挂的言論和習慣,說不定連這方面的情感都少。
“不過我有時候會夢到我母親,臉看不清,可是我知道那是我媽。夢裏我總是跑過去抱緊她,心裏難受極了。醒了之後那感覺好久都不消失,像丢了什麽特別重要特別喜歡的東西似的。那是我最不喜歡的夢之一。”
陳暄頓了一下,好像要打起精神,接着說:“還有我姐和我弟。小時候經常夢見我們一起玩。現在有時候搞不清是真有過還是都是做夢。不管真假,那份開心好像最好的朋友也比不上。現在那個夢少了,偶爾也還有,醒來總覺得要是能再見一面也不錯。可他們的名字和長相我都不記得,更別提到哪裏去找。到了這個年紀,恐怕找到也是在墓地。你說是不是挺絕望?”
的确絕望。南一明真想狠狠抱緊他。
“所以還是有些好朋友?”說些高興的事情吧。
“有啊。從小一起長大的,什麽事情都一起經過。呵,那時候我是最混的一個,啥啥不行,就會打架,據說離開學校好多年還有人傳我的事情。嘿嘿……我跟你說,後來成了高級力量異能的因為小時候的事,到現在都怕我。厲不厲害?他們總說我跟蟑螂似的,特別抗造。托他們吉言,果然現在就剩我一個……嗯。”
陳暄的語氣暗淡下來,“那時候有兩個一開始就是零級……剩下的除了一級的,現在好像死得差不多了。一級那幾個活得太艱難,也比我們早從學校出去,慢慢就不想和我們再有聯系。這個世道,哼,說不定也早沒了。其實他們幾個裏有個特別聰明的,我們都開玩笑他的異能就是念書,後來還是沒辦法。诶,你別這樣!”
南一明還是沒忍住,翻身抱緊他。
“你這樣……我跟你說,你先來的你得負責啊!”
後來還是沒負責到底——南一明開了個頭,陳暄笑笑,說還是我來吧。
兩人的心情都太差,速戰速決地一次之後就完了。
第二天早晨,南一明看着陳暄滿臉春色,溫情笑意要溢出眼眶的樣子,心裏癢癢地。
起點火星好像也沒怎麽樣啊。
這就像之前拒絕的時候,開始了某種态度,挺難突然改變,除非有個合适的事件做引子——就像昨晚。南一明有了第一次,很快就有第二次,然後适應了新平衡。
要麽也別考慮太多,兩個人都高興挺好——是的,理智上南一明再怎麽覺着不對,心裏高興是真的。
他對自己說,不是放棄了,不還堅守着底線麽?這只是壓力太大,适當地在生理上調劑一下。男人麽,自己解決也是解決,住在一起的兩個人同時有需求一起解決,沒什麽本質上的區別。
對,南大科學家特別擅長從本質上看事情。
陳暄覺得雖然外面冬天來了,擋不住心裏的花兒開——估計那得是梅花。即使枝條上現在基本都是骨朵,前景十分喜人。
棚戶區裏的住戶們發現,新電工服務态度突然上了一個臺階,每天哼着小曲,腳步輕快,看着就讓人覺得無論生活扔給你多少檸檬,你都應該想可以做出多少甜蜜的檸檬派。
快樂是最重要的,要不圖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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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官這一陣子總覺着有點不真實。
自從上次休假回來,他好像變了。連一起提拔起來的戰友都隐晦地和他說,做事別太過,給長官留點面子。
可他忍不住。
長官看完J2和K2區的報告,說那附近很久沒再出事,和其它無法解釋的空間震動一樣,歸檔,工作回到常規掃描監測。
回到監控室,他張口和下屬說的卻是,留兩個頻道繼續監視S市。
這簡直不是他能做出來的。
不但命令出口,他還控制不住地天天親自查看記錄。可惜,一直沒有動靜。
按理說,這種情況早該按長官說的,放棄了。奇怪的是他偏偏下不了手。每次想清楚,走到檢測儀前要重新設置監測區域,腦子裏總是出現一個難以拒絕的聲音,讓他再等等。
此刻,指揮官懊惱地跟在前來巡視的長官身後,艱難地尋思着借口。
“請解釋一下為什麽沒有按我的命令執行?”長官幾乎咬着後槽牙,當衆指着仍然不斷冒出S市數據的顯示屏問。
軍中命令大于生命,更何況在情報部門,稍有偏差和叛國無異。
“……這個……”
“叫‘長官’!”
“是,長官,是!”他條件反射地并緊腳跟,身體挺直,目視前方,敬了個禮。“我想更謹慎些。”
“我們的職責是保護國家安全,你的工作是确保世界範圍內的空間振動沒有遺漏地被記錄下來。你告訴我,這些天來,這臺機器在S市上浪費多少資源?有多大範圍因為這個沒有被掃描或者減少掃描?”
“是!長官!我會盡快上交報告!”
“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指揮官也十分想搞清這個問題。明目張膽的違反軍令,竟然連一個站得住腳的理由都想不出來?
“不知道,長官!”
周圍面對監視屏的下屬的肢體語言讓他後背的冷汗冒得更狠。
“你跟我來。”長官陰沉地盯他一眼,大步走出控制室,來到辦公室。
“你來基地好像快五年了吧?”
“是,長官!”
“好了,稍息,坐下。”
搭個椅子邊。
“做我們這行,做到退休的很少,你知道為什麽?”
“不知道,長官。”
“因為工作超過大多數人的心理承受極限。壓力不必說,還要人生活在這個監獄一樣的地方,出去了必須閉口不提。心理疾病簡直可以說是提升到你這個階級的必要條件。”長官嘲諷地笑了一下。“不過,那絕對不能作為違反命令的借口。你負責的空間震動監測絕對不能出差錯。你知不知道為什麽?”
“是,長官。空間震動是兩年前發現的新現象,原因不明,後果可以極其巨大。尤其是它可能涉及到相對論中的空間穩定性。劇烈的震動可能造成空間不穩,甚至坍塌。目前還沒有線索指向空間震動事件是由某一組織造成,但需要盡快找到根源并将其鏟除——在有人用這個手段進行蓄意破壞甚至結束人類文明之前。”
“很好。這項工作太重要了。”長官背對着他,透過窗口看着一望無際的草原。“或許我之前沒有意識到,正常的管理制度已經不夠。這不是你的錯,不過你該休個長假了。”
指揮官震驚地看着長官。他明白“長假”的意思,同時意識到,自己背在身後的手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一直在按照某種規律來回按着手表上的控制鈕。
軍營裏沒有多愁善感,當天下午,指揮官拎着僅有的一個旅行包,由衛兵開車送到最近的火車站。
經過偏遠地區的火車和擁擠是反義詞。
或許長官說的對,他恐怕太渴望正常人的生活,偏要坐在車廂裏唯一另外的旅客對面,即使那人的眼睛是他厭惡的灰色。
看着窗外飛馳的荒野,他的思緒回到了S市的報告上。記憶力居然這麽好,好幾個禮拜的數據像被打印出來一樣,一行一行在腦子裏閃過。
多年積累的專業技能和經驗不是騙人的,過了一會兒他意識到,S市某個角落連續幾周有極小幅度的能量波動——和空間震動之前相同的能量類型。
因為波動太小,系統自動當作噪音。可如果把長時間的數據疊加起來看,S市裏只有這個區域過去每周的能量數據平均值總稍微高一點。
差異仍然太小了,即使被揪出來看還是沒有說服力,但值得重新檢驗清洗一遍數據,或者換個算法,說不定有些東西。唉,可惜想到得有點晚了。
那是指揮官最後的遺憾。
下一站登車的旅客發現他還溫熱的屍體。
後來法醫鑒定的結論是,極度恐慌引起的心跳過速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