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仍是通緝犯
人類的适應能力往往超乎想象。
當生活有了一定規律,而且有一段日子沒被打破的時候,即使原有的危機沒變,即使關乎生死,也容易被置之一旁。
南一明對這個現狀有點擔心,尤其最近兩人沒了某些約束,親密從肢體上升到情感,開始影響思維,讓他總有過得很不錯的錯覺。又要堕落了,他想。
自從有了手機可以上網,除了了解歷史找線索,他每天關注新聞。
專門看自己被劃定為通緝犯的事情當然很痛苦。于是南一明決定專門用這個鞭策自己。
其實他們的案子因為沒有新的進展,出來一個多星期後就被此起彼伏的示威□□甚至暴動淹沒了,
此外,最近又出了件大事:幾周內有兩次,人口和物品無端失蹤。第一次五十幾人,第二次二百來人。
更讓南一明驚訝的是,這些人除了同時出現在某時某地,再沒有別的關聯。而且目擊者稱,失蹤就是一轉眼的事情,他們附近的物品也跟着一起沒了,就好像原本不存在似地。這讓南一明莫名想起陳暄家裏那臺電視。
陳暄說以前也報道過,還不是一次兩次。只不過好像沒這麽頻繁,也就幾個月有一回,從來沒人知道原因。
這種事雖然驚人,或許正因為太驚人,又沒個解釋,一般人潛意識覺得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很快就置之腦後。
南一明和陳暄也不能免俗。不到一天,關注點又回到他們自己的案子上。
他們的事情過去這麽久,還在媒體占據一席之地的原因,第一是兩位極度危險的“壞男人”外形太贊,竟成為花邊新聞熱寵,身世底細傳說謠言都被翻得稀爛不夠,還被編進無數荒誕的人設和故事,以更加切實地滿足人民群衆在精神層面的不同需求。
被甩得很遠但仍然存在的次要原因,是警局和特安局為他們的案子扯皮扯到現在。
從公衆媒體上爆料的細節,加上推理猜測,兩位全民老公拼湊出個大概。
錢謙錢中尉,就是一開始接金陽醫院案子的警官,也是後來在陳暄樓下守株待兔又讓兔子跑了的那位,通緝令下來之後被越級提拔為案件總指揮。
此人在隆旺商城一次繳獲與黑市交易相關人士幾十名,又順藤摸瓜抓出舊案積案的線索無數,讓全省同事幾年內的休息日和假期全部無望。
S市警局在全國打出了名聲,相關調查才開始,已經破了好幾個記錄。接下來的上級關懷,獎勵,視察,展示此消彼長,市局忙得不亦樂乎。而錢謙本人一時風頭無雙。
大概應了“出頭的椽子先爛”這句老話,某日,這人突然從公衆注目下消失了。
即便沒有兩位男主的光環,但搭上些關系,人們自然不會放過如此詭異的劇情發展。在群衆的熱切期望下,媒體人兢兢業業地挖出狠料:特安局把人拘留了!
特安局這個衙門,有點像老虎口,進去了基本出不來。
警察局為此警告也警告了,上報也上報了,起訴也起訴了,最後沒辦法甚至演出了強闖特安局一場大戲。可特安局是幹什麽的啊?哪會把小小警察放在眼裏,人仍然扣着。原因嗎?哼哼,不關外人的事。
然而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此時的S市警局已經不同以往,在兩個部門的共同領導面前告了惡狀。S市裏來了特別調查組。
特調組的工作細節當然屬于機密一級。吃瓜群衆沒了指望,只好回頭撿起兩局同時發出的通緝案件,砸吧砸吧滋味,把案情捋得再沒一絲不大白于天下。
案件中,兩局唯一的交集是搜查陳暄的公寓。公衆一片嘩然:他們原來同居!他們居然同居!他們竟敢同居!傷了我的心,再不愛了!
沉靜了大概五分鐘後,又一波輿論鋪天蓋地而來:我老公的品味不同凡響,選搭檔也上檔次!我老公怎麽可能喜歡男人?!你們一般人連他的邊兒都理解不了,請勿瞎逼逼!
好像天下只有同居同得沒羞沒臊的兩位還在關注事情本身,把真相推測出八九不離十。
特調組的結論不出他們所料:錢謙停職,在系統內接受處分,原因由于工作性質特殊,不公開。
南一明的案子由特安局接手。
“特安局為什麽要抓我?”通緝令上只寫了“極度危險,切勿靠近”,沒有罪名。
“恐怕是因為你的特能他們也沒見過,想開開眼界。”
“要是抓住了呢?”
“做各種人體實驗。然後活的全國巡回展示,死的做成标本全國巡回展示。”
“……”
那是三天前的事情。
南一明照常去買菜。
他和這裏已經十分熟悉。雖然出了門,除了隔壁的婆婆,沒人知道他的長相和聲音,可那不妨礙人們從他僅有的一件外套認出那是住在一起的兩個男人中主內的那個。
其實,自從取芯片救小孩的事情之後,情形好多了。漸漸很少聽到有人在他走過時,或大聲或小聲地用別有深意的語氣提 “鐵皮棚子”,看到的面孔也沒有了或惡意或挑逗的譏笑,食品店老板也不再夾帶不新鮮的菜了。
連小毛孩子,再朝他扔東西,隔着街喊不入耳的話,也要被趕緊吼住,拽回家,鎖進門裏。訓斥聲和關門聲大得好像生怕整個街區聽不見他們家管孩子呢,不是以前那态度了。
不過,這不是因為他做了好事。南一明肯定,改變的原因是人們知道,或許某天會有求于他,不敢得罪。因為新的态度不是友好,不是親近,而是恐懼。就好像發現垃圾箱裏的破鐵片,原來是既可救人也可傷人的匕首。
人們不在乎他怎麽想的,毫不掩飾,好像他瞎,看不見,或者沒有心,感覺不到。
南一明知道歷史上有好幾個時期,人們對gay特別不友好,甚至兩個男人親密些,也會招來非議。細節,他上學的時候都學過。眼下這些根本不算什麽,更不新鮮。
這個世界需要高生育率,他們這樣的可以算損害公共利益,又因為罕見,而讓人對他們全無了解到了憎惡恐懼的程度。他理解。
好在這裏的人自己的麻煩不斷,生計艱難,又沒有靠譜的證據,不會舉報。
附近能擠得下人的床鋪都擠滿了,不分男女,幹嘛非找他們的麻煩呢?
南一明只能猜測他在性向自由平等的世界長大,從骨子裏不會掩飾,再怎麽刻意也不行,加之陳暄對他照顧有加,被有心人看出來了。
同性在這裏的社會地位,和沒芯片的自然人差不多。以前笑他,挖苦他,又不費力又能稍微松一松被生計壓得喘不過氣的身心,還不怕報複,何樂不為?現在憋回心裏去,說不定卻要加一層不滿。
除了安全隐患,這些事情他很少和陳暄講,對方也不提起,不知道是因為陳暄掩飾得好,沒遇到過;還是和他一樣,有意無意地避免談論不開心又沒辦法解決的事情;再或者,陳暄早就習慣了,沒覺得有說的必要。
食品店和家隔了四條街,南一明走到的時候,刻意挺直的脊背有點僵。
附近只有一家食品店,家家戶戶都要來這裏。因此除了賣吃的,食品店的另一項功能類似社區活動室加收發室,人來人往十分活躍。想要得到附近的消息,這是最好的地方。
南一明在拐角處停下腳步,才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不是來買菜嗎,怎麽不走了?
“新搬來的啊?”同時,店主熟悉的招呼聲音響起。“住哪兒啊?”
“哦,對,西邊再兩條街。”
南一明馬上知道不對了。剛來的人一般特別謹慎,不會把住處說出去。而且回話人的運氣特別不好。他的口音是本地人。西邊再兩條街的住戶是從外地一起來的,抱團兒,外人進不去。
開着的半扇門的窗子上反射出模糊的影像。買菜的是兩個人,沒在看老板裝東西,而是不斷四處打量。
穿著太好了。而且哪有剛開始流亡的人不低調一點,反而這麽張揚的?
南一明腳下換了幾次位置,強迫自己別聽從第六感離開,先試着搞清狀況。
他靠在牆上,假裝看手機,同時通過機身背面的鏡頭觀察周圍。
另一邊的拐角停了輛運貨的三輪車。車廂一人多高,上面遮着布。街很窄,幾乎全被三輪車占去了。
一個壯漢從車後面走過來,和附近大部分生活極為困窘的人一樣,無時無刻不氣急敗壞。他從縫隙裏擠出來,後背好像擦着牆了,氣得回身用力踢了車子一腳。
車身一晃,遮布一角掀開一瞬,露出一點白。
特安局的防護服。
店裏的人付完錢,馬上要走出店門。
南一明不動聲色地轉身往回走,擡頭卻看見另一個讓他驚訝的人——一個歐洲血統的白人。老外沒什麽好特別的,可出現在流亡逃犯的聚集地,就不一般了。更不一般的是,除了他自己,沒人覺得有什麽不對,如常地走在街上,如常地從屋裏向外張望,就像這人是透明的。
他原本站着,突然轉身向後的舉動應該被透明人看見了。那人的目光轉過來,與他對視了一瞬。南一明看到那人臉上掩飾不住的訝異,趕忙低下頭走進對面的小巷,餘光看見透明人快步跟上來。
他又側頭看另一邊。慢了這麽一刻,食品店裏的人走出來,見他步履匆匆,也跟上,卻同樣看都沒看後面緊跟着的老外。
小巷裏沒什麽人,南一明越走越快。第六感警報全開,弄得他心跳得飛快。随着緊張加劇,血液湧向四肢,大腦有點思考緩慢。該死!然後他想到上次幫他平靜下來的人,呼吸更加不穩。
陳暄在哪?特安局看到他沒?
特安局的探子跑起來。南一明也跑起來,聽見其中一個沖某種監聽裝置小聲說:“發現一名可疑人物,正在追蹤。”
“……”
“目前不用。不過請定位跟蹤,以防萬一。”
南一明在前世作為新時代精英,每天定時健身,注重保養;又因為工作帶來的危險,特意練習過各種逃生求生技能,身體素質比天生的高挑外形給人的印象強很多,跑起來帶風。
可特安局的兩個人,雖然肯定不是力量系,卻是靠抓人吃飯的,沒被他甩下不說,稍不留意就又跟上兩步。好在他們可能不願太早暴露身份,或者是感官異能,暫時沒有攻擊。
南一明恨死第六感警報,那只能讓他越來越緊張,呼吸和心跳毫無意義地超載,肌肉都開始僵硬,卻沒辦法控制。這樣下去,很快身體就會承受不住。
沒有芯片,第六感失控,那就靠自己。南一明強迫自己專心考慮地形——目前他唯一的依靠和優勢。
想到就做,他轉入下一個小巷入口。
轉了幾轉,南一明聽着背後三人的腳步聲有落後的趨勢。一開始在最後的那個不知來歷底細的老外愈發努力,沒一會兒已經和特安局的探子持平。
即使聽力視力正常的人也早該發覺了,然而特安局的竟然沒有一點反應。
南一明沒精力考慮,應激反應讓他無法專注,看東西都開始搖晃模糊,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哪裏。
後面的腳步聲又趕來,他深吸幾口氣勉強繼續向前。
好在巷子越拐越深,越來越窄,也更錯綜複雜起來。岔路太多,追蹤的人終于開始跟不上。
“我們是特別安全局,這次只有一個目标,對普通群衆不會有任何傷害。請停下!”
南一明在一個死胡同底扶牆大口呼吸。
混沌之中,他差點開口給喊出反饋:這地方哪有什麽普通群衆?知道是政府的人,沒有不逃的!
特安局探子的腳步近了,轉個彎就能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