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叫南一明
陳暄不知道是撕裂般的頭痛把他喚醒,還是醒來才感覺到頭痛。他不想睜開眼,滾了一圈,把被子卷在身子下面。
昨晚的記憶回籠。
虛拟現實游戲廳的設備連接所有感官,效果實打實的身臨其境,極為刺激。雖然在大量酒精的作用下,大腦反應遲鈍,芯片卻盡職盡責,甚至為了補充大腦功能下降,更加瘋狂地驅動感官,刺激身體反應。
最激烈的一刻,他覺得全身肌肉緊繃得要斷開,心髒馬上會爆裂。而從此而來的腎上腺素飙升讓人興奮到極致。
游戲結束後回到現實的空虛簡直無法忍受。于是幾個人又去開暗夜越野車,泡吧,蹦迪,直到筋疲力盡。
然而,累得快要動不了的時候,失落和孤獨最是突兀。
偏偏家裏睡着個美人。
陳暄把頭埋進枕頭,痛哼一聲——那幹得是什麽操蛋事?!
門縫裏傳來食物的香氣和碗盤相撞的聲音。陳暄胃裏一陣絞痛。
罷了,出去道個歉就是。
“早!”他硬着頭皮沖在廚房忙活的那位打招呼。
“哦,早!我做了早餐,要不要嘗嘗?”南一明幾乎急躁地端出香氣誘人的一盤。
“謝謝。” 陳暄接過盤子,心虛地瞟了幾眼:他沖我笑過嗎?他為什麽沖我笑?他笑得好像熱情太過了那麽一點點——還是我多想了?
“呃,昨天晚上……”他決定不再折磨自己,主動開口。
“昨天晚上你喝得太多,又睡得晚。喏,我做了法式吐司,對付這種狀況最好。”南一明接過話頭。
四目相對,心照不宣,就此打住。
陳暄頭一次吃自家廚房出品的法式土司。軟軟滑滑的一坨順到胃裏,熱乎乎的,說不出的舒服。味道是淡了些,不過擋不住他加糖加果醬啊!或者香蒜黃油配辣醬也不錯。
廚師無奈地看他暴虐天物,最後幹脆別開眼任其自生自滅。
兩個人邊做邊吃,一會兒幹掉了兩袋半吐司片加一打雞蛋。
陳暄喝下第三杯果汁,憋住一個飽嗝,覺得頭疼緩解了不少。
他這副身體确實不似當年,作一夜之後簡直要散架,今天估計只能應付半躺在沙發裏刷手機,或同等水平活動。
“嘿!你的案子銷了。”他沖前“逃犯”晃晃手機,然後哼唧一聲:“非得趕着周末結案,都不讓嫌疑人趁機多休息兩天。警察叔叔着的什麽急?”
“怎麽這麽快?”
“一級的案子,不用浪費警力資源。”
“什麽名頭?”
“殺人搶劫芯片。”
“抓住兇手了?”
“怎麽可能?”“兇手”龇牙一笑。
“……再怎麽說也是殺人案。就過去了?”
“抱歉,事情就是這樣。也得謝謝老鄭找的屍體,估計是個沒人認的。沒人追究,就不用繼續查了。”
“……”真是個混蛋理由。“那兩個血紅制服呢?”
“細節這裏沒有。不過估計是硬提上來的。”
“什麽意思?”
“有幾個特殊工種,需要至少二級。如果正好碰上缺人,可以找合适的一級簽個升級協議,用升級代碼把人提到二級。一般的條款是工資待遇什麽的低點兒,升級代碼失效後自動解職,碰到事情雇主完全沒有責任。血無常——就你說的那倆——基本都是這種。”
原來也是一級。被殺都沒人管,這點不平等待遇估計真的是家常便飯。
“搶劫芯片又是怎麽回事?”
“拿到黑市上賣,經常發生。”
“賣給誰?”
“有人想裝兩個;或者親人朋友的芯片損壞又不想被送去血庫,找人私下換。偶爾有沒芯片的,不知怎麽混的很好,買得起黑市上的貨。”
“你不是說人人都有芯片嗎?”
“沒芯片的一般不算人。”
南一明愣了一下。“……他們怎麽來的?”
陳暄嘆口氣,瞄了南一明一眼才說:“有的人連一級都達不到,就是零級,會被直接送去血庫。要是……要是他們能生出孩子,即使活下來,也不會給裝芯片。不過那種生下來就在血庫。能在黑市上交易的肯定是私生子之類,正常的父母,沒在醫院裏出生罷了。”
聽他的意思,不到一級就是“不正常”。
“……血庫是什麽?”這個詞他聽過幾次了,在醫院裏時,血紅制服就是要把他送去那裏。只不過之前每次出現都有更急迫的問題,到現在都沒問。
“提供血漿和移植器官的地方,養着些零級和沒有價值的一級——他們的身體好。還有芯片出問題的。不過那種一般活不了幾天,內髒也沒人要,最多抽幾次血到頭了,可以低價出售。”
南一明緊緊攥着茶杯柄,腦子裏轟轟作響。芯片的全民使用和對異能毫無限制已經讓他心驚。可他沒想到竟會有這麽嚴酷的結果。
這是個什麽世界?!他們造出了個什麽世界?
他一時不敢問血庫裏的人的命運,也不敢問什麽叫“沒有價值”,或者芯片出問題為什麽活不了幾天。
陳暄想從他手裏解救快被捏碎的茶杯。南一明沒松手,轉而盯着他,期盼救命稻草般問:“所以你會冒險去救人,對不對?你覺得不該這樣,對不對?”
“……要是碰上了,時機又不壞,嗯。你的情況太特殊,運氣也不太好。平時我不會那麽冒險。”陳暄有點被這反應吓到,不想再談。他搞不清南一明假裝穿越也就罷了,不用這麽投入吧?
“要麽你看會兒電視?慢慢知道多了就不會這麽震驚了。”還得跟着演啥也不知道的戲。難!
打開電視看到壯觀的慶祝場面,陳暄才記起今天是歷史上某位人物的三百年忌辰。
他瞥了眼南一明,那人還蒼白着臉,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心裏掂量幾遍,确實找不出其它更能緩和氣氛的,就開玩笑着說:“怪不得你叫‘南一明’,是不是也想消滅芯片人啊?”
幾分鐘後……
陳暄呆坐在沙發裏,心說最近肯定是水逆木逆全都逆,看個電視也能出事。
上述器材目前中間有個洞,特別圓,像是用圓規畫的;邊緣特別整齊,像是用激光刀切的。
還好,地上一點碎屑也沒有,透過洞看到電視後面的牆面也沒異常——不用特別收拾了。至于原來洞裏存在的東西,已經無影無蹤。
他甩甩頭,轉向仍然在發呆的南一明,問:“剛才發生什麽了?”
好像看到空氣裏起了水波,以電視中心為圓心,蕩出一圈。圈裏面模糊一下,就這樣了。
南一明艱難地轉頭看他,說不出話。
“……你,真的是南一明?”陳暄突然明白了什麽,指着已經消失的電視圖像,“那個,‘南一明’?!”
與此同時,世界某個角落的一個房間裏,光線只來源于暗綠的監視屏和無數各色指示燈。昏暗中,幾十個身着制服的軍人無聲而默契地繁忙工作。
其中一個站起身,走到指揮官面前敬了個禮。
“報告長官,K-2監控儀檢測到空間振動,大約五分鐘之前,範圍直徑十五公分左右,振動時長約零點六秒。振動已經消失,目前沒有檢測到裂痕。”
“沒有裂痕?等等,K-2是不是離J-2很近?”
“報告長官,兩個檢測儀的直線距離約十三公裏。J-2在當地時間三天前深夜檢測到空間振動。”
“好。你繼續。報告盡快做好。”
“是,長官!”
指揮官沖副手打個招呼,出了房間,在走廊慘白的燈光裏眯了眯眼。然後他走進衛生間的一個隔斷。坐在馬桶上,
他沒專注辦事,也沒刷手機,而是飛快地按一定順序按手表上的幾個按鈕。
“金陽醫院的案子銷了?!”錢謙邊開車邊沖電話喊。
“啊?銷了?頭兒我今天還沒看局裏的更新呢。”電話裏的語氣透着“大周日的接你電話就不錯了”的意思。
“少給我裝蒜。要銷案得我們組簽名。我不知道你不知道還能有誰?”
“……頭兒,你說你手裏那麽多案子沒破,怎麽非盯着這個破事兒不放呢?”
“那個醫院前年丢了十五個一級,去年十二個,今年已經有十一個,問題大了。而且我有足夠線索懷疑那裏的監控室主任。”
“跟你說多少回了,他們丢再多,也是一級,沒人在意。升職和年終獎的時候一級的案子都不算。你費這麽大力氣,就算最後能揪出個把人,有什麽用啊?”
“一級怎麽了?一級也是人,死了也歸我們管。”錢謙火了,差點追尾。
“行行行,我知道你媽是一級,你接受不了。”電話裏的聲音嘆口氣,“其實不是我想簽字,是上頭的意思。”
“什麽上頭?我手裏積案又不多。”
“說是前兩天的暴動有什麽背景,全局都嚴陣以待呢。也就你不知道。”
“我對那些搞政治的不感興趣。”
“你不感興趣也得幹啊!發工資的是大爺。我拜托你,這個案子已經銷了,你再不甘心也回不來啊。”
“我昨晚有新線索。”
“啧,本來就是一級的案子,現在繼續查就是翻舊案。你光拿着個線索,估計檔案員都不能給你調檔。算了,我不跟你說了。做這麽多年搭檔提醒你一句:你是個三級的中尉警探,不上不下,別太張揚了,好好做事是真的。”
錢謙氣沖沖地走進辦公室坐到電腦前,深呼吸幾次靜靜心,然後把昨晚寫的報告檢查一遍。
他打開郵箱,開始給上司寫郵件,這時手機來了個提示。
他沒想理,只下意識地撇了一眼。不料這一眼把他的注意力拉過去了。
點開的窗口背景漆黑,排版極簡單,裏面只有文字。
賞金追人:男子,一級,九月十九日深夜出現在S市太平區淩文街北段。右側腰部有刀傷。身高一米八三,瘦長體型,褐色短發,目測二十出頭。
賞金:活捉送達:現金五十萬加加密完整升級代碼。完整死屍送達:現金五十萬(注:必須保留芯片完好)。提供有效線索:十年免費正規芯片維護。所有獎金可折合現金。其它不議。
有意者請直接私信回複,同時附照片證明或線索本身。非誠勿擾。
錢謙皺眉想了想,取了個截圖傳到電腦上,拉進郵件草稿裏,飛快地又打了幾行字,鼠标挪到“發送”鍵上。
——他們丢再多,也是一級,沒人在意……
——三級的中尉警探,不上不下……
他咬咬牙,手掌在鼠标上握緊松開幾次,最後緩緩移動,狠狠按鍵,把郵件草稿删了。
他雙眼盯着空白的屏幕好一會兒,終于垂下眼簾,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撥了個號碼。
“喂,小孫?你昨天是不是說要在太平區設網監,需要人手?……是是是,我最近還行,可以幫忙,你在文件上加我的名字,然後把網監儀器給我一套。……咳,不是上頭重視這回暴動的事兒嗎?我湊湊熱鬧。……行,下午東西到了我就開始。……沒問題,都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