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二十五高齡
陳暄的生日趴中規中矩,或者說有點無聊。
也難怪,二十五歲,雖然是個半整數,卻也不是太特殊,南一明想。他覺得這樣挺好,讓他能坐在角落裏觀察幾個芯片人。
這麽清閑,主要是因為從這幾個人進門見了他,氣氛就不太對,跟他說話總像有什麽顧慮,尤其是昨晚見到的紅發美女。
考慮到美女一直粘在 “老大”身邊,不住嘴地叫“老公”,還不時給他個示威的眼神,他猜想美女對他有個大誤會。
誤會很快會解除的——他可沒有一點心思和任何人有任何瓜葛。
如果不是這個世界從一開始就十分不友好,把他逼入絕境,他應該不會留下,更不會為了繼續留下而加入這個……呃,這些人算什麽?犯罪團夥?
好在他們幾個看起來挺無害的,尤其和昨晚那兩個殘暴的血紅制服相比。甚至,南一明想,人品教養都不錯。
尤其“老大”,對自己不像是對一個受他挾制的人,也不像對一個無依無靠只能賴着他生存的人,而像個客人。有這麽親民的犯罪團夥嗎?
無論如何,南一明現在的目标是盡快搞清狀況,讓身體恢複到能行動自如,然後最好不要驚動任何人,離開。
下午陳暄給他大致介紹了一下情況,包括異能分級系統:常見的按能力大小分成一到五級,級別越高越厲害也越少見。四級和四級以上一般統稱“高級”,人數極少。傳說還有更高的“超級”,不過沒人見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陳暄說他是一級。
植入芯片一段時間之後,他經歷了所謂的“異能覺醒”,之後感官變得十分靈敏,力量和速度也有增加。在“前世”,他的異能水平是所有記錄中最高的。不幸,根據陳暄所說,再對照他短暫的經歷來看,這在這個世界基本是“垃圾”的代名詞。
陳暄自稱是力量三級。他見識過那人的力量沒錯,可肯定還有別的,比如他隔着金屬門制服血紅制服,還有幹擾芯片的能力。不過他沒追問——自己沒把所有實話說出來,也就不能要求對方完全坦誠。再說他決心很快要走,別人的事情他不想多打聽。
紅發美少女叫吉娜,光四級。
知道了這個,南一明猜想,吉娜昨晚是利用某種反光技巧産生隐形的效果。
吉娜自己說,光異能一千個人裏只有一個,四級的一萬人裏找不出一個,也就是說她是一萬一千人裏的唯一,能見到是他的運氣好。
南一明心癢要糾正,被美女差過話頭說花時間救個一級還沒酬金,也就是看在老大的面子上。于是他把話咽回去了。
叫“老鄭”的其實并不老,卻是這夥人裏年紀最大的,而且看起來十分憔悴,也就稍微對得起一個“老”字——土二級。
老鄭的工作十分對口:在停屍房,主要負責埋沒人認領的屍體。那人的态度也很接地氣,總想着拉南一明進入談話——看來至少是個有禮貌的人。
小強是真的“小”,估計也就十五、六,一級。遇到同是一級的讓南一明感到有點親切。
小夥子很聰明,是書呆氣和貧嘴的奇異組合,好在不太愛和生人說話,又動不動拿出手機擺弄半天。他和吉娜一樣,沒說自己是做什麽的,估計是個學生。
芯片居然能将人類的潛能激發到這種程度,甚至有明确的分類和分級。南一明心裏喜憂參半。
至于怎麽做到的,是芯片升級還是人類變異?不清楚。
他抿了口手裏的烈酒,皺眉。這地方不但食品口味重,酒的度數高得估計能直接塗在手上當消毒液。他加了半杯子冰塊,還是受不了。
看那幾個一杯又一杯直接喝,都不怕把消化系統給溶了?
幾個人酒量再好,這會兒也醉了,開始勾肩搭背地保持平衡,大着舌頭高聲說沒邊沒沿的話。
小強:“老大,我敬你!你已經超過世界上一半的人了。”
“幹杯!”陳暄一口喝幹,又倒滿舉杯:“來老鄭,你才是我們幾個裏的英雄。”
老鄭也不客氣,一口幹了。
陳暄摟着吉娜的肩膀說:“從現在開始,我要灑灑脫脫地活着——反正也就這兩年了。”
吉娜嗤笑着推他一把,“從我認識你,每個生日你都這麽說,也沒看有什麽行動。”
陳暄嘿嘿笑着沒說話。
老鄭突然想起新人,轉向南一明:“還沒問你的年紀呢?”
“三十二。”南一明有心惡作劇說三百三十二,想想還是收斂點兒。誰知大幅縮水的數字還是引起一群人極大的反應。
“喔哦!我還沒見過超過三十歲的人吶!”小強上前握住南一明的手,崇敬地望着他。
南一明想這小孩兒的見識也太短了。然後他的臉被人掐了掐。
“我才不信。你看他膠原蛋白還足呢,哪能就三十多了?”吉娜不忿。
三十多不能膠原蛋白很足嗎?
“小夥子,身體上的事情可騙不了人。”老鄭撇撇嘴,刻意放下酒杯,很“爹”地教導:“你看我這皮膚發質,才是三十。你呀,要裝也得靠點譜。”
南一明看了他的皮膚發質,心說就你們這種吃法喝法,三十歲老成這樣也不奇怪。
“就是,編個靠譜的歲數吧。”陳暄目光深邃地瞧他。一瞬間,南一明不太确定那人是在裝醉還是裝清醒。
“平均年齡二十四,百分之九十的人見不到二十九歲生日。活過三十也就你們一級有點希望,那也是極其稀有,你就別湊熱鬧了。”
“什麽意思?”
“一級身體好呗。”說到一級唯一的好處,小強積極插嘴,“馬上天冷了,我就等流感把他們幹趴下。哼哼!”
“級別越高身體越差?”南一明心裏一沉,芯片異能在體質上的代價是真的。
“差不多吧。”陳暄似有意似無意地用眼角撇着他說,“所以你們看我是不是該大大地放飛,說不定明天就沒了呢?”
幾個人放飛的第一步是吃掉七大張超鹹超辣,看起來在油裏浸過的比薩餅,加五條蒜香面包,同樣油浸過一樣,一大桶辣得冒煙的雞翅,最後用基本是糖和黃油捏成的生日蛋糕封頂。
“他不吃點兒?”老鄭示意一旁又好奇又反胃的南一明。
“他吃過了。”陳暄心疼地說。別看那人不太壯,胃口可絕對比得上力量四級。而且吃得多就別光吃貴的啊!一頓雞蛋白菜挂面,頂他好幾天的飯錢。
“老大,你的生日禮物!”吉娜照例插進來,手裏捧着個精致的淡粉色禮盒。
禮物是一個虛拟現實頭盔,覆蓋視覺、聽覺和嗅覺——用來打游戲的。
吉娜和小強各自帶了一個,老鄭表示不能理解現在的年輕人,用手柄,看放映在電視上的圖像。
游戲是戰争題材,對婉言謝絕參戰,在旁觀的南一明來說,實在太過血腥暴力,節奏也太快,根本連喘息時間都沒有,神經一直在緊繃的狀态。他看了一會兒有點惡心,想不通這群沒接受過解剖訓練的,剛喝得醉醺醺又吃了一肚子油膩食品的人,在真實感官刺激下怎麽還沒吐出來。莫非也是異能效果?
事實上,大家玩得超級嗨,戴頭盔的三個差點把客廳砸了。
于是他們決定去虛拟現實游戲廳繼續。
南一明再次婉拒——他還在養傷,這一天的信息量也挺大的,早早洗漱上床。
閉上眼,他回顧一下穿越後有意識的第一天。
雖然他對娛樂性的文學影視接觸不多,也大概知道穿越的人好像都應該有什麽主角光環,金手指之類,好看,也方便作者把故事編下去。甚至好多故事的主角直接知道劇情,可以除災避禍,自由發揮。
現實果然是現實,沒有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唉!
然後現實又給他一擊——樓下的搖滾樂開場了。除了音量好像決心要引起地震,場地上還打了來回旋轉的高亮燈,每過幾秒就穿過他的窗子一次,隔着窗簾晃得他眼睛發花。樓下的沒瞎堪稱醫學奇跡。
音樂,不要談品味,連調子都沒有,基本是幾個人在嘶吼,宣洩說不清是憤怒,狂喜,還是別的什麽情緒。院子裏估計有很多觀衆,跟着臺上一起狂喊,聽着像是野獸的嚎叫聚成汪洋。洶湧的浪潮一波接一波,漫上天空。
南一明用枕頭蓋住頭,翻了幾次身,根本睡不着。
他突然有個想法:這個世界的一切,吃的,喝的,玩的,似乎都在激烈刺激人的感官,甚至到了讓他們的身體時刻處于應激狀态的地步。科學家和沒告訴他們,這麽過對身體的消耗太大,會加快衰老?
暫時關閉聽覺。
系統:此操作風險極大,需再次确認。
确認。
系統:請設定操作結束時間。
……跳過。
系統:此操作必須設定結束時間。
……四小時。
這麽個瘋法,四個小時總得累趴下吧?
系統:請最後确認。
确認。
早晚把這個啰嗦的系統改了。
系統:請列出修改內容。
系統進入無提示狀态!
系統:提示:如探測到危及生命或重大事件,系統會自動恢複提示狀态。
閉嘴!
系統:請确認是否要關閉語言能力?
……
于是,南一明沒聽到陳暄回來,也沒聽到他進屋,走到床邊。
南一明在做夢,回到熟悉卻無法更遙遠的世界。
夢裏他二十出頭,剛剛獲取職業資格,同時收到全國最年輕腦神經外科手術師的獎章和第一筆獨立科研經費。
那天天氣極好,陽光燦爛卻不灼熱,微風推着幾絲極薄的白雲緩緩劃過淡藍的天幕,好像專門為了顯示天空有多高遠潔淨。
南一明的心也跟着飄忽。
那位聞名世界的物理學家在雞尾酒會上熱切地對他說:“我有個很好的項目,能在幾年內改變人類命運,需要最棒的醫生。你來吧?”
腦子裏警鈴大作,聽覺恢複。
南一明大睜開眼,看到陳暄半跪在床邊,正盯着他。
外面爆炸似的音樂已經停了,換成一支孤獨的蕭,正婉轉嗚咽。照進屋子的只有溫柔的月光。
他仔細看看,人應該還醉着,見他睜開眼,一時還陷在猶豫中,搞不清該進該退。
糾結的雙眼裏,一邊是渴望,另一邊還是渴望。
可這人心裏似乎死守着一條正直且道德的線。兩個渴望被那條線分開,互不相容。
南一明的心突然軟了。
二十五歲,和夢裏的自己差不多,一切才剛開始。可眼前活生生的人啊,卻已經沒有多少未來可以期待。
或許日子過得任性兇猛些,放縱地沉迷于感官刺激,才不辜負如此短暫的生命。
再想想自己的處境。沒有讨價還價的籌碼,沒有反抗的餘地。
這人的能力他見過了,恐怕在這個民風彪悍的世界也算厲害。
他現在就躺在這兒,身上的被子和衣服怕擋不住這人一根手指。
所幸,即使醉着,即使痛苦,這人也不願有一絲沉淪。
而歸根結底,還是自己幫着埋下的孽根。
大概南一明的神情讓對方誤解了,英俊的臉試探着靠近。陳暄的眼睛裏閃閃的,糾結和渴望換成欣喜與柔情。
最後一刻,南一明別開臉。小心翼翼的吻落在他頸側,敏感的皮膚立刻起了片雞皮疙瘩。
健壯的軀體輕輕壓在身上,快散幹淨的酒氣包裹着淡淡的汗味兒和身體的氣息,火熱的呼吸吹上耳根。
南一明的身體僵了僵,猶豫一下,還是伸手推推身上的人。
當然推不動。不過如果說剛剛側過臉還可能是意外之舉,這個動作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陳暄略略一頓,馬上起身,結果落地沒站穩,差點摔了,滿臉羞愧。
南一明沒後悔,見他如此,心裏卻難過得很,可一時又想不出怎麽解釋。
遲疑之間,陳暄小聲嘟囔了句“對不起”,歪歪斜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