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之前蘇靈還覺得奇怪, 為什麽陸嶺之和自己一起練了一天的劍都還不渴。
如今看來不是不渴,而且那杯茶水他不能喝。
原來最開始時候琳琅那杯茶水就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專門為了試探陸嶺之而煮的。
想到這裏蘇靈垂眸看了一眼因為剛才失态“啾”了一聲,而緊緊抿着薄唇不讓自己發出分毫聲音的少年。
她也就剛聽到的時候就驚訝了下,并沒有太在意,畢竟陸陸嶺之看外形還有那一對赤紅翅膀就知道是只鳥。
鳥不啾啾啾要是汪汪汪才奇怪吧。
但是陸嶺之卻覺得很丢人,羽翼顫顫巍巍的将自己的身體遮掩着,只留了一雙眼睛隔着羽翼之間羞怯地看向蘇靈。
說實話,陸嶺之是個人的時候就生的好看,如今變成這樣, 又用這般眼神盯着她。
實在有些犯規了。
“不就是叫了一聲嗎?這不得好事嗎,
至少你是能說話的, 你該高興才是。”
蘇靈發現陸嶺之變回了原形之後膽子也小了許多, 怯怯懦懦的當真有些像見了生人的小鳥。
她低頭與對方直視了一會兒,這時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變成了瑰麗的紅。
跟他身後發那對羽翼一樣,隐約有火焰搖曳。
“你再試試看, 看看現在能說話了嗎?”
因為浮羽金蝶恹恹搭在陸嶺之的肩膀上, 沒什麽氣力, 這唯一用來傳音的也沒了, 蘇靈和他交流起來有些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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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見剛才對方啾了一聲, 這才這麽鼓勵他再試試。
陸嶺之長長的睫羽顫了下,薄唇微抿。他沒再張嘴,怕一張嘴又是一串啾啾啾的聲音。
他感覺到身體沒那麽痛了之後, 這才又凝了靈力在指尖寫着什麽。
【……你不害怕嗎?】
“害怕什麽?害怕你是只鳥?”
蘇靈沒其他修者那種妖魔當誅之的古板想法,她也就是最開始看着陸嶺之變成了這般模樣時候有些驚訝,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感受。
【你明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我不是什麽鳥,我是赤羽火鳳, 是妖……】
“那你可有殺過什麽人,做過什麽壞事?”
少年一怔,而後搖了搖頭。
蘇靈見了勾唇笑了笑,清麗的臉上映着落日的餘晖,最後流淌進了她的眉眼。
“既然你又不是什麽食人的妖魔,我幹什麽要怕你?再說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一個妖修要入這萬劍仙宗來修行,可你也從未傷害過我,我更沒什麽好怕的了。”
妖修和魔修為正道所不齒,人人得而誅之。
他從沒有被修者善待過,而大多妖修魔修也未多喜歡那些正派修者。
他知道同族之中殺人族,奪金丹,吸□□血助長修為的比比皆是。
可同樣的,人族的修者幹的事情也沒好到哪兒去。
陸嶺之從出生到化形之後,所遇到的都是想要誅殺他,取走他的內丹,或者根骨之人。
正邪不兩立。
這是從他生來便知曉的,他從沒有從那些所謂正道修者那裏得到過什麽溫和對待,如今聽了蘇靈這番話。
他才少有覺得正道之中也未嘗沒有幾個不冷血的人。
【……其實之前從宗主給你渡了一道佛光之前,我就想告訴你了。但是你身上有了佛光,我就不敢貿然暴露自己的身份了。】
【我們最怕佛器之類的東西,如果你與旁人一樣厭惡妖修,我怕一旦告訴了你我可能會先死在你手裏。】
“怪不得你之前見我身上有了佛光會那麽驚訝,怕得臉都白了。”
蘇靈瞥了陸嶺之一眼,見他神情沒有最開始時候那般難受了便知道他已經快恢複了。
她随意找了塊幹淨的石頭坐下,擡眸看向因為那雙紅眸而變得莫名i麗的少年。
“那你來萬劍仙宗幹什麽?你明知道身份暴露可能會死,幹什麽往火坑裏跳?”
【不是我非要往火坑裏跳。】
陸嶺之眼眸閃了閃,将心裏的情緒竭力壓了下去。
【你還記得之前竹俞與你說過的我受傷斷了根骨的事情嗎?我是千年的妖修,根骨極為珍貴。我從鳳山歷練時候不小心撞上了昆侖的修者,和謝伏危一樣,也是一名元嬰劍修。】
【今年摘英會魁首所得的那塊根骨,正是他從我真身裏取出的。】
少女瞳孔一縮,顯然沒想到會是這般發展。
“也就是說沉師叔說的那段千年火鳳的根骨,還真是你的?”
【是的。我不知道宗主是試探我還是随口一提,不過我想他是沒發現的,不然我早就被就地誅殺了。】
【我之所以入萬劍仙宗,一是身受重傷不得已隐藏了身份而冒險為之。好在那人恰好取的是我的妖骨,盡管我修為從金丹後期落回了築基,但是沒了妖骨哪怕是宗主也不一定能夠查到我的身份。】
【二則,我的根骨被作為了今年摘英會的獎勵,我想着正好可以順勢在那時候拿回來。】
蘇靈這時候才想起了之前自己疑惑的事情,以少年的資質再如何也用不着用一年的時間從外門入內門。
看來他想入內門随時都可以,只是為了今年能夠參加摘英會,這才拖延了一年。
“原來是這樣啊,那你的确倒黴。不過是下山歷練一番就遇到這檔子事……”
少女說到這裏頓了頓,意識到了什麽擡頭看向陸嶺之。
“诶等一下,你說下山歷練。那你之前在鳳山也是有師父的了?那你都兩年沒回去了,你師父怎麽沒來尋你?”
陸嶺之羽翼微動,餘晖落在他的周身将他赤紅的豔色給柔和了好些。
【……我沒師父。】
【我是被那人趕下山的,更何況他巴不得死,自然是不會來救我的。】
蘇靈聽後眼睛睜大了好些,看向少年眉眼恹恹的樣子,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巴不得你死?這什麽人啊,是你仇家嗎?難不成是他設計将你驅逐下山的?想要害你的?”
【不是這樣的,他雖然對我很嚴苛,卻不會做出那種事。】
陸嶺之思索了一會兒,斟酌了下,用簡單一些的語句與蘇靈解釋道。
【而且你可能誤會了,我說的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死,而是涅。我的修為一直停滞在金丹百年,他覺得我是常年在鳳山修行缺乏歷練,這才将我驅逐出去的。】
【我若想要重新回去,一是得完成涅,二則是将根骨取回。】
“鳳凰涅,浴火重生……是這個意思嗎?”
聽了這麽一會兒蘇靈也大致上聽明白了。那個将陸嶺之驅逐鳳山的人是想要他去歷練,以置死地而後生來突破金丹瓶頸。
又因為他為火鳳,要想要突破瓶頸得行非常之法,即為涅。
也當真是死一次。
【可惜我在被那昆侖劍修給抽離根骨的時候,生死之間為了逃脫涅過一次。雖僥幸撿回一命,但是涅的并不完整。】
陸嶺之神情黯然了下來,長長的睫羽在眼睑處落下一片陰影。
【涅只有一次,我這一次沒有突破瓶頸反而還被取了根骨。可能我之後哪怕取回了根骨,窮極一生也只能是個金丹了。】
妖修修行和人不同,要更加艱難。
他們需要花費好幾百年才能修成人形,而後又要花費許久才能達到金丹乃至元嬰。雖然陸嶺之是千年的赤羽火鳳,可是他前後光是修成人形就花費了許久時間,如今也不過在金丹後期而已。
“沒事,金丹後期也很厲害了,而且還是資質出衆的才能到金丹。就算如此要達到這種境界一般也得花個三四百年,之後能不能再突破就很難說了。”
蘇靈也沒想到陸嶺之的遭遇竟然這般坎坷,她看向慢慢褪去羽翼,只留着一雙瑰麗眼眸的少年。
“所以你是打算摘英會時候取走根骨就回鳳山嗎?畢竟你也說了你是你的妖骨,要是取回了他們就會覺察到你的妖氣了。”
“這萬劍仙宗你可能再也待不了了。”
少年沉默了下來,他沒有回應蘇靈,可這短暫的沉默已然告訴了她答案。
雖然蘇靈并不厭惡排斥妖修,可這不代表其他修者也和她一樣。
如今沉晦發現與否先不說,琳琅已然覺察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他不僅要離開,而且最好是越早越好。
陸嶺之也不知怎麽的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自己在散陵峰和蘇靈遇見的場景,他不想暴露身份忍受了那些外門弟子近一年的羞辱。
大約是人心太涼,他早已沒了期待。
恰好那時候有一束光照進來,他便留了心,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心都跟着亮堂了起來。
陸嶺之是喜歡蘇靈的,但是這種喜歡并沒有到愛,到舍棄生命的程度。
他當時那般急切與蘇靈表明心意,引她去靈泉與謝伏危問心斷念。
一方面是出自占有欲,而更多的是依賴和不安。
在萬劍仙宗裏,他只有蘇靈一個朋友。但蘇靈的劍侶卻是他最厭惡的劍修。
自古以來斬殺妖獸的都是劍修,他的根骨也是被劍修所奪,他自然是不喜蘇靈與謝伏危結為劍侶,甚至道侶的。
他做的一切并不純粹,喜歡蘇靈是一回事,更多的是不想讓蘇靈和謝伏危過多糾纏。
劍修多半無情,而謝伏危更是無心。
陸嶺之和蘇靈不一樣,他活了千年,千年間的事情他比萬劍仙宗其他年輕一些的長老知道的都要清楚。
自古修無情道的少有能破之人,而沉晦是千年來第一人。
仙門各派因為沒什麽人修這道法,所以也沒什麽人知道這無情道究竟該如何破解。
可是陸嶺之隐約猜測得到。
沉晦當時與桃源主結為道侶時候,不到百年,桃源主便香消玉殒。
她隕落之後,沉晦無情道才破,那把問心劍也才出世。
無情道,先有情後忘情。
沉晦的道侶雖不是他殺,最後卻也以身殉了他的劍,這才有了問心,道破。
陸嶺之不想蘇靈最後也落得和桃源主一般結局,這才用了靈泉情花為引将蘇靈拉了回來。
好在蘇靈這情将動未動,也算徹底脫了身。
他和琳琅不一樣,琳琅是為了一己私欲,而他做這一切雖有占有欲在作祟,但更多是為了救蘇靈。
這些陸嶺之原本是打算等到與她坦白身份之後再與她說的,不過現在看來已經沒有必要了。
因為蘇靈已經徹底與謝伏危斷了。
想到這裏,陸嶺之心下稍微松了口氣。
他垂眸直勾勾注視着蘇靈,那雙紅色的眸子裏盛着落日餘晖,流轉成糖果的色澤。
【我原以為我這一生都不會與你們這些人族修者有什麽瓜葛,可在萬劍仙宗的這兩年裏,我發現并不是這樣的。】
【說實話,我舍不得離開。我舍不得師父,舍不得竹師兄,林風真人,也舍不得林一。】
少年說到這裏頓了頓,也不顧灼燙,低頭輕輕将額頭抵在了蘇靈的額頭上。
【更舍不得你。】
蘇靈沒有想到陸嶺之會突然低下頭來,在他貼上來的時候她都沒來得及反應。
兩人少有靠得這般近過,近得她稍微一擡頭便能夠撞進少年那雙溫柔的眉眼。
【蘇靈,你知道鳳山距離萬劍仙宗有多遠嗎?】
蘇靈一愣,她從小到大除了臨水城和萬劍仙宗之外就沒有去過旁的地方。
人間的王城還有其他有名的地方她大致上能夠估摸下距離,可修真界裏的她卻渾然不知。
“我不知道,我沒去過鳳山。”
“但是一般妖修住地地方不會和我們這些宗門距離太近,應該很遠吧。”
【隔着滄海,整整九萬裏。不過你放心,我會回來看你的。】【九萬裏也好,九百萬裏也好,只要你還在這裏,我都會飛回來的。】
像是小鳥一樣,陸嶺之親近地蹭了蹭蘇靈的額頭。
【就像鳥雀每到冬日會遷徙到溫暖如春的地方一樣。有你在的地方,于我而言才是真正的春日。】
跋山涉水,栉風沐雨只為一個約定而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陸嶺之變成了原形,他不僅比平日時候膽怯,更你平日時候粘人愛撒嬌。
蘇靈聽了這話後心下一動,擡眸看了眼前眼睛亮得出奇的少年。
要不是陸嶺之這個時候突然提起春天,可能蘇靈都沒發現。
好像從一開始自己和陸嶺之認識的時候恰好也是三月春日。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陸嶺之這麽強調了一下,蘇靈也莫名覺得春天這個季節好像變得特殊且溫柔了起來。
少女想到這裏,彎着眉眼笑着應了一聲“好。”
與君相遇,應是春。
與君相逢,亦為春。
如此,再好不過。
可是蘇靈這時候不會知道,她再等不到來年人間三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