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才一個多月沒見, 若菜抱住伽百子的時候沒忍住哭了起來。
情緒容易傳染,久別的想念迅速傳播開去,周圍斷斷續續出現抽噎聲,入目全是抱在一起哭泣的母女。
不管是貧是貴, 不過是群六七歲的孩子, 離開父母這麽久想念也是當然的。
這讓本來很尴尬的伽百子放下想要推開若菜的手,改為安慰地輕拍, “媽媽, 別哭了,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媽媽再抱一會……”
帶着哭腔的聲音讓人聽不真切,伽百子撇撇嘴, 一動不動地任由她抱着, 好在今天是陰天,太陽被厚厚的陰雲遮擋,不然就要上演一場大變活人了。
肩膀上濕了一片, 布料貼在皮膚上有點黏膩的難受, 也不知道有沒有鼻涕混進去。
說不上是嫌棄還是什麽,鬼體表的溫度相對人類來說要低一些,肌膚接觸的地方被若菜的體溫燙到。
伽百子望着壓得極低的雲層,頓了下說, “媽媽, 好像要下雨了,我們快回去吧。”
若菜出門前沒帶傘,也怕下雨了會影響路況, 用手帕印幹眼周的淚,牽起伽百子的手上車。
路面平整,汽車行駛起來很平穩,只不時的會因為穿越馬路的行人而停下。
若菜好像還沒從剛才的情緒中走出來,眼圈微紅,雙唇抿成一條直線。伽百子瞥了她一眼,恰巧她也轉過頭來,唇線舒展,沖她溫柔一笑,“怎麽了咔醬?為什麽這麽看着媽媽?”
伽百子被她眼中全無保留的愛意刺痛,別過頭去不敢再看,“因為媽媽突然穿和服還把頭發拉直了,有點不習慣。”
若菜注意到她的避讓,低頭看了看身上的和服,咬牙做出決定,“如果咔醬不喜歡的話媽媽可以再把頭發燙回來的。”
伽百子腹诽一句一會燙直一會燙卷你也不怕頭發掉光,面上連連搖頭,“媽媽這樣很漂亮!真的!”
比起被真田屋的老板娘誇,若菜更受用丈夫和女兒的稱贊。
Advertisement
伽百子默默地把頭轉回來低頭玩手指,這次學校提前結業不是偶然,她一接到無慘大人的命令就着手準備。
高年級比賽原本定在下個月,她修改了負責人的相關記憶,讓他們提前出發,就算到了那裏才發現自己記錯日子也不可能再費錢費力地打道回府,所以短時間內學校不會開課。
想到無慘大人的質問,伽百子偷偷打量若菜幾眼,相處時和以前沒什麽變化,記憶真的要恢複了?她的血鬼術不應該失效。
為了确認,伽百子用力眨了眨眼睛,賣力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樣來,“媽媽,前段時間我做噩夢了,夢到有吃人怪物要吃掉我。”
若菜一聽趕緊抱住她,“那只是夢而已,這世上哪裏有怪物,別怕別怕。”
她還在想伽百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麽久沒見卻半點沒見長高,原來是擔驚受怕的緣故嗎?
想着想着,她抱得更緊了。
伽百子整個腦袋被悶在她胸口,若非她對氧氣的需求不像人類那樣高,這會說不定已經暈過去了。
但若菜的回答找不出錯,态度也很自然,不像是真的相信有怪物存在,該不會是無慘大人誤會了吧?
只不過就算真的是誤會,以無慘大人的脾氣也是絕對不允許別人反對的,所以……真的要再對她使用血鬼術嗎?
她的血鬼術可以修改他人的記憶,聽起來是很便利的能力,但有很多限制。而且一般只能對一個人使用一次,使用第二次便會給對方在某種程度上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很可能直接精神崩潰而死。
無慘大人還用得到她,要在确保她安全的前提下使用第二次血鬼術,需要掌握的力量非常困難。
為了轉移女兒的注意力,若菜想了想說,“咔醬,媽媽也給你買了幾套和服哦,都是些女孩子常用的紋樣,金魚、牽牛花、小櫻花,你一定會喜歡的。”
伽百子無言地瞥了眼層層疊疊的衣袖,對她口中自己絕對會喜歡的和服沒抱太大希望,唯一的安慰是和服至少沒有走路都嫌累贅的蕾絲和花邊,每次都會被十二鬼月嘲笑可以用蕾絲纏住日輪刀。
回到家中,伽百子向月彥問好,以子女向父母撒嬌的口氣說道,“父親父親,我晚上做噩夢,媽媽說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妖魔鬼怪,是真的沒有嗎?”
“最近你媽媽還跟我讨論了這個話題,她自己都害怕。”
一來一去,不容置疑地傳達了如何處置這事。
收在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伽百子還想說什麽幫若菜争取一下,剛好從樓梯上走下來的若菜聽到月彥這樣說,氣鼓鼓地說,“我哪裏有害怕,我只是很嚴謹的探讨而已。”
“嗨、嗨,你說是嚴謹的讨論就是嚴謹的讨論。”月彥表面寵溺地應着,在她轉身的時候留給伽百子一個自行領悟的威脅眼神。
只一眼就讓她體驗到斷頭的驚險,伽百子出了一身冷汗,不敢挑戰他的權威,更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只能讓若菜自求多福了。
若菜毫無自覺地把一堆衣服抱到沙發上,一件一件打開給伽百子看,不出所料,果然全是粉嫩粉嫩的顏色。
伽百子努力控制僵硬的嘴角,讓它向上彎起,做出一副歡喜的姿态來,從裏面挑出一件浮世繪紋樣的拿到身上比劃,“媽媽媽媽,伽百子喜歡這件!”
若菜也覺得這件伽百子穿上一定會像平安時代的公主一樣,不如說自己的女兒這麽可愛穿什麽都好看。
從旁挑出一個麥穗狀的頭飾,若菜邊說邊帶伽百子上樓,“媽媽給你換上看看,我們的咔醬肯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公主。”
伽百子早過了憧憬公主的年紀,聽到這樣的形容不免嘴角一抽,真的不能用血鬼術把這段記憶删掉嗎?給女兒打扮這個惡習必須禁止!
伽百子的房間同樣布置得少女心十足,不是布偶就是粉色蕾絲,若菜把和服放到床上拉平衣角,背對着她說,“等天氣好了,媽媽帶咔醬去拍一套照片,就穿這些漂亮的和服,嗯,把你爸爸也叫上,我們再拍一張全家福。”
若菜十分感慨,平時不是伽百子要上學就是月彥要加班,一家人很難得在一起。
伽百子最喜歡拍照了,每次去拍照都要興奮地好幾晚睡不着覺,有一次甚至頂着濃濃的黑眼圈上鏡,這會背後的沉默讓她很奇怪,不止說話聲,連衣料摩擦聲都消失了,安靜地詭異。
“怎麽了?有心事嗎?是不想去拍照嗎?”若菜轉過身來,還沒看清伽百子的臉,只覺眉心一痛,全身力氣被抽幹,軟軟地向後倒在公主床上,身下剛撫平的和服被壓出許多褶皺。
淡粉色的天花板被一點一點刺目的白光占據,最終大腦一片空白。
伽百子走近兩步,看了她許久,精神力一般的人通常會面臨崩潰的結局,輕者變成癡傻,嚴重的直接死亡。
她見過太多的例子,将那些人類眼歪口斜、四肢抽搐的模樣套用到若菜身上,伸手的動作忽然一頓,但也只是猶豫了一瞬。
五指張開懸在若菜頭上方,掌心透出一點鮮紅色,逐漸向四周蔓延開去,直至整只手掌都變成詭谲的血紅。
右手控制不住地輕顫,不得不用左手用力抓住。
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女人。
她只要完成無慘大人交代的命令就可以了。
抓住刺入眉心的那根細針,手掌的紅色在指尖沉澱,凝聚出一滴血珠,順着細針蜿蜒流下,同血孔中滲出的血液融為一體。
雲層終于承載不住水滴的重量,沉悶的雷聲剛過,雨就一陣緊似一陣,鋪天蓋地地傾瀉下來。
被風卷斷的小枝桠砸在半開的窗戶上,尖銳的樹枝斷裂處劃在玻璃上,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彥獨自坐在客廳,被閃電點亮的天空只是頃刻間便重歸黑暗,剛才天還大亮以至于沒有點燈。
一片黑暗中,整個世界都被雨水沖刷的失去了原本的顏色,唯獨那雙夢魇般的眸子格外豔紅,冰冷到極致,讓天際轟隆的雷聲都淪為了陪襯。
……
“咳咳!”
嘔出一大口血,從劇烈的疼痛中劈出意識一角,若菜吃力地睜開雙眼,用啞得吓人的嗓子喊道,“……月彥……”
下一秒右手被抓住,逐漸對焦的視線中出現一張稚嫩的面孔,但粘稠遲鈍的大腦無法判斷她是誰。
見她醒了,伽百子立即叫了聲媽媽。
大腦最初的混沌過後,若菜看着她流下兩行清淚。
“怎麽了媽媽?是哪裏疼嗎?”伽百子做了最壞的打算,好在目前看來她的精神沒什麽問題,但好端端吐了血還是需要多留意。
萬一人死了,無慘大人肯定會責怪她辦事不利,到時候“母女”倆手拉手去三途川走一遭一點都不美。
越想越擔心,伽百子松開她的手,“我去叫醫生來幫媽媽看看!”
才跨出一步就被一道虛弱的反向力量拉住,伽百子神色複雜地轉過身。
“咔醬……我這是怎麽了……為什麽要叫醫生……你爸爸呢……”
伽百子沒法回答,她昏迷不醒甚至不知道究竟能不能醒來的這幾天無慘大人一眼都沒來看過。
眼看着若菜又吐了幾口血,伽百子只能撥開手臂上的手,三步并作兩步跑了出去。
若菜的右手無力垂下,想要撐起身體,也只是狼狽地摔回去,反而引起一陣更劇烈的咳嗽。
醫院離這不遠,背着醫藥箱的醫生很快被伽百子拉進去。
醫生手忙腳亂地扶穩歪掉的眼鏡,才抱怨了一句小小年紀力氣怎麽這麽大就看到屋內的情況,被床上的景象吓了一跳。
淺色的被單被染紅了大片,斑斑駁駁的,觸目驚心。
醫生沒再拖沓,跑到床邊先翻開若菜的眼皮看瞳孔是否正常,然後檢查呼吸心跳,一面詢問,“病人什麽時候這樣的?有相關病史嗎?監護人呢?”
若菜本來就長了副童顏,這一病臉更顯小了,以至于被誤會成孩子。
伽百子在醫生後面踮着腳想要确認若菜的情況,無奈身高有限,除了醫生的後背什麽都看不到,這時突然聽他這麽問,斟酌了一下才說,“她是我的媽媽,爸爸在忙工作,三天前突然暈倒,吐血是剛才醒來後開始的,以前身體一直很健康。”
醫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過六七歲的年紀,居然有條不紊地回答了他的問題,更意外的是這兩個人居然不是姐妹而是母女?她爸爸不會是犯罪吧?
醫生來得匆忙,只帶了簡易的醫療工具,想要進一步确診至少還需要化驗全血。
明知道對方還是個孩子,醫生依然跟她分析了一下,“情況不是很樂觀,病人已經失去了意識,并且一直在吐血,現在有兩個方案:一是立刻送到醫院輸血搶救,穩定下來後根據檢查結果确定後續治療方案;二是選擇在家治療,我向醫院提出申請,把需要用到的儀器運到這裏來,但可能會花費一些時間,這段時間內病人的情況随時可能惡化。”
伽百子考慮到在二樓實驗室閉門不出好幾天的那位大人,選擇了後者。
已經把利害說清楚,醫生沒辦法左右家屬的選擇,只能去打電話,沒想到申請提交上去得到了火速處理。
僅僅半個小時的時間,醫院裏的權威醫生就跟那些設備一塊過來了。
醫生這才知道原來他工作的那家醫院正好是病人父親開的。
等若菜身上插滿各種針管,我妻爸爸心急如焚地趕來,看到女兒白紙般的臉和緊閉的雙眼差點一口氣沒緩上來。
幾天前女兒對自己撒嬌的畫面歷歷在目。
四下一看,除了圍在一起商量治療方案的數名醫生,偌大的房間裏只剩下伽百子一個人,我妻爸爸頓時冒出一股火,“你爸爸呢!你媽媽都病成這樣了他現在在哪裏!”
伽百子當然不能回答在樓下,而且這時候作為女兒在母親生死不明的時候更不能表現的太過鎮定,強行逼出眼淚,哭着撲到我妻爸爸懷裏,“外公!”
孫女一哭,上氣不接下氣的可憐模樣讓我妻爸爸冷靜了些,伽百子才這麽小,她懂什麽,自己不應該對她發火。
“是外公不好,外公太着急了。”我妻爸爸這會實在沒多餘的精力照顧小孩,讓助手領她出去,自己則在床邊坐下來,拾起若菜正在輸血的手。
皮膚蒼白的透明,殷紅的血液順着導管進入青色血管,無比脆弱。
被子已經換成了新的,咳血的情況也随着若菜進入深度昏睡而消失,但即使這樣,我妻爸爸依然紅了眼睛。
“理事長,這是我們初步定下的治療方案。”
我妻爸爸用力捏了捏眉心,掩飾住眼底的焦心,這才伸手接過主治醫生遞過來的文件。
足有好幾張紙,都是剛打印出來的,還帶着微熱的餘溫。
他一邊看一邊聽主治醫生說,“我們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急性內髒衰竭,在找到病因之前只能先用保守療法穩定住病情,如果沒什麽并發症出現,後期好好調養的話可以恢複到之前的情況。理事長您別太擔心,我們一定會竭盡全力治療小姐的。”
事到如今我妻爸爸也明白這是最好的辦法,在上面簽字後讓他們趕緊開始。
醫生們分成晝夜兩班,總算在半個月後給出一個好消息,根據各項血液化驗指标,已經可以确認病人的情況在漸漸好轉,也沒有麻煩的并發症出現。
幾天之後,若菜醒了,花了很久才理解狀況,看到保養得當的我妻爸爸鬓邊出現許多白發,鼻頭一酸,還未出聲先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罵到後來,罵人的那方先哽咽了。
感受到他大嗓門下的深切關愛,若菜無聲笑了。
她這一笑,我妻爸爸狠狠瞪了她一眼,起身走到外面,又哭又笑地撫住額頭。
屋裏,伽百子也終于松了口氣,感慨現在的醫療水平果真和過去不可同日而語,明明是必死的身體損傷,醫生在那些她看都看不懂的機器上一通操作,竟然成功把人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等到若菜可以吃半流質的食物,醫生又宣布了一個消息,若菜懷有十一周的身孕。
當天二樓實驗室的門從裏面打開。
我妻爸爸正坐在床頭跟女兒說起小時候的糗事,若菜除了臉色還有些憔悴,精神方面好了許多,靠在枕頭上笑着。
月彥忽然推門進來,這讓我妻爸爸壓了一個月的脾氣找到了宣洩口。
“外公。”
伽百子脆生生的聲音叫我妻爸爸想起還吊着瓶的女兒,忍了又忍,最後選擇眼不見為淨,直接摔門而去。
如果他知道女婿不是從外面回家而是從二樓過來的,說不定拿刀砍了他的心都有。
“月彥,歡迎回來,工作忙好了嗎?”這麽久的不聞不問,若菜說心裏不難受是假的,只能一遍遍安慰自己丈夫經常把自己關實驗室兩耳不聞窗外事,也許根本不知道自己生病了。
月彥徑直走過來,伽百子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他的眼神冷得恐怖,看一眼就如墜冰窖,頓時不敢說話了,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若菜也發現他态度怪怪的,有種不好的預感,小聲喚了句,“……月彥?”
“這是我的孩子?”
聽見這句話,若菜整個人被澆了一盆冰水,雙唇輕顫,臉色煞然變白,難以相信這是他說出來的話。
伽百子其實能理解他這麽問的原因,鬼失去了生育能力,如今若菜懷孕,懷疑她和別人偷/情也很正常,只是照她來看,若菜根本做不出這樣的事。
月彥在床邊坐下來,臉上被陰霾籠罩,手隔着被子放到若菜的腹部。
他能通過給予血液讓人變成鬼,并且通過它擁有對鬼的絕對控制權,如果真的是繼承自己血液的生命,他必然會有所感應。
那眼神讓若菜幾乎懷疑他要直接挖開自己的肚子,聲音發顫,“你在說什麽啊……月彥,這當然是你的孩子……”
感受到那股若有若無還很不穩定的聯系,月彥總算露出了往常的笑容,右手向上移到若菜的臉上,溫柔撫摸着,“抱歉,我忙得焦頭爛額,不該對你說那樣的話,又被為人父的心情沖昏了頭腦。你的身體怎麽樣了?還難受嗎?是不是在怪我沒陪着你?”
“……”他的态度變得太快,換做往常若菜肯定毫不懷疑地相信他的話,但剛才那句話在心裏紮得太深,痛得她快要窒息。
月彥主動跟她道歉,若菜卻半點反應都不給,這叫他心裏噌地冒出一股怒火。
伽百子怕他一怒之下真會對若菜動手,趕緊叫了聲“父親”,說完後悔極了,在旁邊看戲不好嗎,做這個出頭鳥幹什麽!
月彥看了若菜的肚子一眼,一瞬間想了很多,他的實驗一直沒有起色,是缺少實驗體的緣故,如果是跟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肯定會有所幫助。
跟了他幾十年,伽百子哪裏能猜不出他在想什麽,趕緊強迫自己去想些別的,免得思考被他讀取。
月彥全部心思放在這個還未成形的孩子上,并沒有捕捉到伽百子轉瞬即逝的念頭。
見他沒有關注自己,伽百子劫後餘生地松了口氣,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可不想留下來繼續面對陰晴不定的頂頭上司,趕緊找借口溜了。
房間裏只剩下兩個人,誰也沒有開口,空氣靜靜地凝滞着,只有輸液瓶一滴一滴的表示時間還在流逝。
若菜抿了抿幹裂的唇,轉頭看向窗外,雨一連下了一個多月,白天也陰沉沉的,灰色天空像是要傾倒下來,模糊了晝夜。
額頭突然覆上一只手掌,和微笑時給人的溫和氣質不同,掌心是冰涼的,凍到了心裏面。
若菜頓了下,還是轉頭看向月彥,他的眼神總是這樣,注視着你的時候會讓人覺得獻出了所有溫柔,美好到不真實,像一層薄薄的紙,脆弱的輕易就能撕開。
直到手心和額頭的溫度開始交融,月彥才收回手嘆了句,“還在生氣嗎?”
若菜沉默不語,他的懷疑簡直是把她的滿腔真心丢棄在地上無情踐踏。
她的雙唇缺水得厲害,月彥學着我妻爸爸的動作,用棉簽沾了水輕輕塗抹在她的唇上,低頭的動作讓若菜能夠完完整整地看清他的表情,看不出情緒,卻異常專注,黑洞般吸引着她的注意。
察覺到這點時若菜懊惱地在心裏罵了幾句,告訴自己絕對不能輕易原諒他。
“是我不好,不該說那樣的話,其實聽到你懷孕我很高興,我沒想過我會有孩子,所以剛才才會失态。若菜,你不知道吧?我已經不能讓女人懷孕了。”
說出驚人事實的月彥語氣未變,從旁邊取過水杯和勺子,舀了一勺熱水。
他的聲音中透着許多蒼白,若菜總算有了反應,她想了無數理由都沒有想過這個原因。
身為他的妻子,她竟然連丈夫的身體狀況都不了解,濃烈的歉疚壓得她喘不過氣,用破風箱似的聲音問,“……為什麽會這樣……”
“可能是研究的時候碰多了有害物質。”
月彥語氣輕松,好像在談論別人的事一樣,正因為這樣,才讓若菜愈發痛苦,“我……我不知道……對不起……可是,我現在懷孕了,是說明月彥的病好了嗎?”
“應該是概率極小的可能性變成了現實。”月彥把勺子裏的熱水吹涼,穩穩遞到她嘴邊,若菜愧疚還來不及,哪裏還會責怪他,毫不猶豫地張嘴喝掉。
月彥一連喂了她好幾口水,“現在你要做的就是養好身體。”
如同枕邊最甜蜜的耳語,滋潤了龜裂的土地。
得知他最隐晦的秘密,仿佛一下子拉近了心的距離,加上氣氛正好,若菜忽然有了想要親/吻他的沖動,可惜她沒法起身,只好直勾勾地盯着他,期盼着他能心有靈犀一下。
月彥當然不會跟她心意相通,就算聽到她的心聲也絕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此刻的舉動已經是極限,若非看在孩子的份上,他僅有的耐心早就告罄。
若菜的目光太過直白,我妻爸爸一走進來就被一屋子的暧/昧氣氛勸退,心中積壓的不滿頃刻間煙消雲散。
不管怎麽樣,女兒喜歡就好,而且二胎都有了,難不成還要離婚嗎?
心情好了,身體恢複的很快,手上最後一根針管也被拔除,沒過多久若菜就能下地行走了。
打開房間自帶的陽臺移門,好像會永遠持續下去的大雨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久違的朝陽,朝着濕漉漉的街道撒下柔和光芒。
陽臺上擺着許多花架,種滿了觀賞花卉,最上面兩盆和周圍争奇鬥豔的鮮花格格不入,只有孤孤單單幾片葉子,這是那晚得到的兩顆鱗莖,若菜把它們種在盆栽裏,不知道會開出什麽樣的花來。
單從鱗莖的外觀來判斷,不是雪片蓮和君子蘭,更不會是水仙。
是從那麽奇怪的店裏得到的東西,應該不會是普通的石蒜科花種。
未知總能引起人的好奇和探知欲。
外面的空氣因為剛下過雨還很潮濕,若菜取過旁邊的灑水壺,只給一些喜水的植物澆了些水。
“若菜,你身體還沒好,別去外面吹風。”
大概是長時間沒見到太陽,月彥被洩進來的光刺的退後一步,瞳孔微縮成針,沒有再靠近陽臺。
若菜見他如臨大敵的模樣忍不住捧腹而笑,“月彥你還是老樣子不喜歡太陽光啊。”
調侃歸調侃,若菜還是走了進來,連帶着把窗簾拉嚴實。
月彥這才靠近,把她扶到床上躺好,若菜老老實實地任由他擺弄,雙手扒在被子邊沿,撇到床頭櫃上的飯菜,心中一暖。
看了夾菜的人一眼,若菜故意說,“都是我愛吃的東西,看模樣不像是在外面買的,難道是月彥親自下的廚?”
月彥手正忙着,根本沒注意聽她講話,只發出一個鼻音。
若菜以為他默認了,自然翹起的嘴角暈開甜蜜的弧度,随後發現嘴巴張得太大,忙矜持地把被子拉上來蓋住下半張臉,遮起滿溢出來的幸福。
她是大家閨秀,要笑不露齒。
把飯菜盛好,月彥才注意到躲被子底下偷樂的人,搞不懂也不想去知道她的想法,提醒,“快吃吧,待會要冷了。”
若菜這才鑽出來,捧住碗筷吃了一口,驚喜道,“我都做好很難吃的準備了,沒想到月彥第一次下廚手藝這麽好。”
月彥也很意外,這是伽百子做的,一個鬼居然做出了迎合人類口味的食物,既是滑稽也是諷刺,扮演人類久了,不會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吧。
月彥在家話不多,一頓飯吃完也沒聽他說幾句,若菜習以為常,把空碗放回去之後才問,“月彥,你在家這麽久公司還好嗎?”
“本來也在猶豫要怎麽跟你說,這段時間耽誤了不少工作,不能總是要岳父幫忙處理公司的事,研究也很讓人在意,可能沒辦法天天在家陪你了。”
若菜知道他是個研究狂,恨不得吃喝拉撒睡全在實驗室,只無奈地勾了勾他的小拇指,“我沒事的,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放心去工作吧,再說還有咔醬陪着我呢,實在有事的話我也會去找父親的。”
要不是在眼球刻印編號太過顯眼,伽百子早就成為了直屬鬼舞辻無慘的十二名部下,她的實力能夠排在十二鬼月的下弦三,向來都是她在暗中保護若菜。
月彥不置可否地應了聲。
那之後的第二天早上若菜久久沒有等到月彥上來送早飯,還是伽百子過來問她想吃什麽。
伽百子還小,進不了廚房,去外面買也怕遇到壞人,若菜想了想爬下床,“咔醬想喝街角那家的豆漿嗎?”
言外之意是想出去吃了。
負責監視外加保護她的伽百子哪裏肯答應,雙手叉腰擺出小大人的架勢來,奶兇奶兇地說,“父親讓我看着媽媽,不能讓媽媽有任何危險。”
若菜被小豆丁的模樣逗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子,“出去吃個飯能有什麽危險。”
眼看着若菜拿衣服進了更衣室,伽百子恨不能把人鎖在床上,可惜以她的立場什麽話都沒有說服力,最終還是坐到了若菜說的那家店的二樓包間。這裏的椅子是秋千藤椅,伽百子只能坐半個屁股才能把腳墊在地上,腳尖一點一點的晃動着。
若菜叫了每次來都會點的豆漿和饅頭,把其中一盤推過去,誘/惑道,“真不吃啊?”
伽百子用了哼了聲,佯裝生氣地別過頭,“不吃,媽媽不聽話,伽百子很生氣。”
“你父親也沒讓你把我關在家裏不讓出門吧?”若菜莞爾,伽百子一向懂事,很少見她這樣,不如說很新鮮。
伽百子心裏把她罵了個狗血淋頭,這個笨女人是真傻,以前光是身上有無慘大人的氣味就遭到一堆妖魔鬼怪的觊觎,現在肚子裏的揣着鬼王的血脈,又是無法反抗任人宰割的狀态,跟高舉“我有十億日元”的牌子去治安混亂的街區有什麽區別。
“一直躺在床上也不好,孕婦需要适量的運動,這樣肚子裏的寶寶才能健康的長大。”若菜說完一頓,仔細去瞧伽百子的表情,怕她會因為弟弟/妹妹奪取父母關注而生出不良情緒,好在伽百子臉上除了生氣沒有別扭和嫉妒。
伽百子變成鬼的時候還小,這麽多年倒是見過不少孕婦,但對于如何照顧孕婦的認知很有限,聽若菜這麽說也沒去懷疑。
若菜是醫藥方面的專家,說的話肯定沒錯,原來生個小孩這麽麻煩,不是躺上床等時間到了自然就生下來的嗎?
不過不管怎麽樣在外面閑逛始終很危險,運動的話家裏也能做,每天陪她走上一萬步都可以。
伽百子眉頭緊鎖,思考撒潑打滾的可行性。
孩子臉上露出這樣的表情只起到反作用,若菜隔着桌子把手伸過去摸了摸她的頭發,“好了,媽媽答應你吃完就回家好不好?”
她主動做出退讓,伽百子也不好再說什麽,勉為其難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