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在家足不出戶地待了幾天,若菜的老/毛病犯了。
“月彥,最近天氣開始熱了,你現在的衣服會不會有點厚了?”
就算是把她當做工具人,畢竟相處了這麽久,月彥還是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放下手中的燒瓶,“這裏暫時不需要幫忙,你想去逛街的話就去吧。”
若菜之前的實驗為他開括了新的思路,或者說現在他更需要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做實驗。
得到批準,若菜歡天喜地地拎包出門了。
還在思考去哪家店買衣服,目光突然被路邊櫥窗上的一張海報吸引,标題在照片底部,沒有加大加粗下劃線,十分不紮眼。但構圖的人很厲害,能讓人一眼就看到那行字:美不過一件和服。
照片中的取景在京都的歌舞伎町,穿着和服的少女少/婦在街巷中行走,有種脆弱而美麗的細膩清雅,宛如從畫中走來。
若菜沒有穿過和服,連結婚都是洋人的白紗,這會倒被這照片勾起了無限憧憬,白無垢她是沒法體驗了,日常的和服跟浴衣也不錯。
進店一番掃蕩,素雅的櫻花菖蒲、優雅的瞿麥煙樹、豔麗的芍藥牡丹,各種紋樣的和服及浴衣讓若菜心滿意足,按照店員的提醒,還去理發店把卷發拉直了,和服搭配西洋的大卷,确實很違和。
頂着一頭黑長直,若菜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換上美美噠的和服,沒想到會被卷入事件中。
已經說服自己的若菜心平氣和地看着飄在空中被叫做“幽靈”的半透明生物,還有心情問被幽靈攻擊的人,“影山君,那是惡靈嗎?”
一旦接受了這樣的設定,若菜接受度良好,求知欲也很旺盛,不給影山茂夫回答的時間就急不可耐地繼續追問,“惡靈是無害的靈因為執念堕落之後變成的嗎?兩者要如何區別?看外表嗎?還是靈幻桑說的‘靈力’?惡靈會殺害人類,果然需要退治吧?用鹽嗎?神社的符有用嗎?”
一口氣問了一連串的問題,連本想直接忽略“弱小的人類”的惡靈被迫注意到她的存在,這一看眼神頓時變了,貪婪地舔了舔唇,“吃了你再吃掉那邊的臭小子,就沒人了能阻止我了!”
換發型如換臉,影山茂夫辨認好久才認出她來,“我妻桑,請往後面站一點,這裏很危險。”
即使在這種時候,影山茂夫依舊沒什麽表情。
唯獨旁白知道他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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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積壓:12%。
若菜正是新鮮的時候,哪裏肯退開,“如果說妖怪是進化史上的一個分歧點,那麽靈真的是人死後的靈魂嗎?世界萬物都有寄托的實體,人們目前的觀念保留在看不到的就不是實體這一思想上,但如果假設精神也是實體,它們以磁場之類的形式存在,那麽就可用磁場的特性。磁場是在一定空間區域內連續分布的向量場,破壞它的矢量是不是就能夠科學的消滅惡靈?”
和名字諧音“龍套”一樣,影山茂夫的成績也和路人一樣,不上不下,毫不起眼,所以若菜的說的,他一個字都聽不懂。
情感積壓:55%。
惡靈當然也理解不了,他只聽懂了最後半句,整個身體迎風而長,肉眼可見地脹大了足足兩圈,氣勢也跟着水漲船高,“消滅我?在你動一根手指之前我就能一口吞掉你!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類!”
若菜打量了一下他的體型,說要一口吞掉自己,确實可以做到。
惡靈說吃就吃,連皮膚顏色都變成了詭異的綠色,若菜眼睛一秒鐘都沒有移開,調動全部腦細胞迅速分析起這一現象産生的原理。
見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茂夫以為她是被吓到了。
情感積壓:64%。
若菜眼睜睜看着自己面前出現一道球形的防禦壁,正感慨着,不料惡靈的身體瞬間崩潰,變成一灘濃綠色的液體傾倒在防禦壁上,沿着曲面滑落在地上,快速滲入地面,透過土壤成功偷渡到防禦壁內部。
這一變化僅僅在幾秒鐘之內完成,給了攻擊方式單一沒什麽技巧的茂夫一個措手不及。
“我妻桑!”
情感積壓:79%。
若菜是在和平中長大的,遇到這種突發情況也是吓了一跳,空有一腦袋理論,但手中什麽工具都沒有。
地上有不能踩到的東西每個人的第一反應都是跳起來。
若菜也跳了。
防禦壁跟着她一起升高,脫離地面後又随着若菜身體的下落而降落,狠狠壓到了地上那灘液體上面,底下傳來一陣高亢的哀嚎。
茂夫第一次知道防禦壁還能這樣攻擊,學到了很多,嘗試再制造出一個防禦壁把惡靈壓住,但因為不熟練操作讓惡靈看穿了他的意圖提前逃走了。
黏糊糊的液體聚在一起變成果凍一樣的形狀,蠕動着再次朝若菜靠近,追到一定距離時煙花般散開,在空中劃開一張縱橫交織的網。
大網罩下來的時候若菜終于感到了害怕,腦子裏某根神經崩斷,失去對身體的控制權,只看見周圍的景色飛快倒退,她平平穩穩地站在了好幾米開外的空地上。
茂夫難得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她剛才的動作和速度完全不是普通人該有的。
情感積壓:90%。
大網撲了個空,掉到地上如雨點般砸落,紛紛濺起無數水花,向四周灑去的液體又分別聚攏成六七個□□。
空氣中響起好幾個聲音的疊音,“是我小看你了,但也到此為止了,你們兩個一個都別想逃!看我吃了你們!我就會成為究極的生命體!低級的人類根本沒有存在必要!”
“你生前也是人類,人和靈,沒有誰比誰高級,沒有誰比誰低級。”
情感積壓:100%。
從茂夫身上爆發出強烈的能量,帶起的氣流生生把若菜逼退了兩三米遠,在地面留下兩道拖行痕跡。
小時候因為超能力事故讓弟弟受了傷,茂夫便察覺到超能力是很危險的東西,逐漸壓制自己的感情,克制随心所欲的使用能力,但是人總會産生各種各樣的情緒,每當壓抑的情感累積到100%時就會爆發難以想象的超能力。
僅僅用念動力就強行消滅了惡靈。
風停。
若菜來不及去抓被吹得亂七八糟的頭發,一臉欣然地跑到茂夫面前,毫不掩飾地稱贊,“好厲害!影山君真的很厲害!”
茂夫沒什麽人際關系,這樣被人當着面誇獎讓他連頭都不敢擡,也不知道這種時候應該坦然接受還是虛心否認。
厚重的劉海擋去了通紅的臉,只讷讷地小聲說了句“謝謝”。
若菜也知道一直追問不禮貌,可實在按捺不住內心的求知若渴,迫切地想解開其中的奧秘,“影山君,你剛才用的是什麽?難道是超能力嗎?是什麽時候發現有這種力量的?天生的還是後天開發的?屬于身體能量還是精神能量?”
上次看見的若菜溫柔娴靜,和眼下的她判若兩人,眼中的光芒亮得吓人。
茂夫忽然認識到,原來人不止有一面。
久久沒等到他回應,若菜意識到是自己太唐突了,提起的勇氣彌散,矜持地退後一步,笑容也不見了,“……抱歉,我只是單純的覺得很厲害。”
剛才的鮮活消失大半,這下輪到茂夫手足無措,着急解釋,“我妻桑不用道歉,我的意思是我妻桑沒有做錯什麽,我想說……是的,那是超能力。”
承認了超能力的茂夫有些腼腆地笑了。
一直沒有在別人面前暴露過超能力,甚至弟弟的那句“那時候的,不是哥哥”一直成為他心中揮散不去的陰影,理所當然地認為其他人也同樣懼怕着超能力。
沒想到對某個人說出口後心裏會這樣輕松。
……
…………
和茂夫做了研究超能力的約定後,若菜平安回到家中,換上一套滿幅綴着金色合歡的淺蔥色小振袖和服,在右側鬓發夾上仿真花卉頭飾,不需要多餘的粉黛就美出了境界。
看着鏡子裏的人,若菜幾乎都要認不出來,沒想到只是外在的改變會産生這樣截然不同的變化。
眼前有一個內穿黑色立領诘襟外套淺蔥羽織的模糊身影和鏡中的畫面重疊,想要看清楚,眨眼間卻消失不見。
捂住頭,預感到那是很重要的東西,偏偏什麽都想不起來。
內心被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懼吞噬,她死死抓住胸前的衣襟,額發很快被冷汗打濕,空氣中有無數看不見的手在張牙舞爪地撕扯,想要将她拉入看不見一絲光明的黑暗深淵。
叮鈴鈴。
隔着幾堵牆傳過來的電話鈴聲有些失真。
響過第十聲,若菜眼前的魇瘴才迷霧般散開,剛才的一切發生得太不真實,直到接起電話依然沒有回過神,也不知道電話那頭是誰又說了什麽,等對方沒有聲音後呆呆地挂斷。
站了許久,座鐘古樸的報時聲徹底喚回她的神智。
若菜如夢初醒,一時間不清楚剛才發生了什麽事,看到時針不知不覺已經指住了數字11,她急忙跑去實驗室。
推開門,看到沉迷實驗的月彥,竭力忍着想哭的沖動,若菜彎了彎唇,“月彥,午飯想吃什麽?”
話說出口才發現聲音幹得厲害。
月彥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全部心思都在試管上,若菜等了一會才聽到他心不在焉的回複——“若菜你自己做點吃吧,我不餓。”
若菜捂住喉嚨,強行吞了幾口口水才稍微緩解一些症狀,這時聽月彥這麽說,還想說些人是鐵飯是鋼之類的話,對着心無旁骛只有實驗的人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默默地退出去,輕輕關上房門,沒有發出絲毫噪音。
只有若菜一個人,她也懶得燒什麽,随便煮了碗面應付過去。
捧着碗坐到長長的西餐桌上,夾了一筷面送到嘴裏才發現忘記放鹽,口中淡若無味,食不下咽。
神思恍惚的狀态持續到晚上,月彥明顯發現她不在狀态,雖然沒想在意她的情緒,但做/愛做的事情時女方跟屍體一樣什麽反應都沒有到底影響心情。
為了能體驗到那種至高的快/感,月彥主動詢問,狀似溫柔地以手指拂開她額前的碎發,“怎麽了?有心事嗎?我們是夫妻,應該互相坦誠,你從來沒有這樣過,別讓我太擔心啊。”
別讓我太擔心啊。
這句話如雨如霧般滲入若菜眼中,化開了那裏的霧霭,若菜用力摟住他的脖子,前言不搭後語地說着,“我有點害怕,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你不要離開我,我感覺我的記憶出現了問題,月彥你愛我嗎?剛才我好像看到了一個人影,很熟悉,但我不知道是誰……唔!”
話被一聲悶哼取代,想要把身體劈開兩半的力量讓若菜痛得白了臉。
月彥順勢抱住她,在她耳邊說,“抱歉,我沒有忍住,是因為我一直在忙實驗,所以讓你感到不安了嗎?”
不安?
若菜忍痛看他,被他這樣一說,白天的全部情緒統統變得模糊,最終被引導成月彥想要的結果。
若菜順着他給出的思路仔細一想,認真點了點頭。
“你不要多想,我一直在這裏。”
誓言般的話語深深烙印在心上,若菜終于笑了,慘白的臉上綻開缱绻馨然的微笑。
夜生活逐漸和諧,直接導致若菜整個人容光煥發,次日清晨去真田屋買食材,老板娘愣是沒認出她來。
以前她臉嫩但打扮成熟,以至于說出去有二十多歲還能勉強接受,現在這模樣,說是少女都不為過,穿上水手服都能冒充女學生了。
老板娘費了老大勁才接受這個事實,對她突然改變形象的做法也很贊同,“我妻醬終于聽進去我的建議了嗎?我早就說了,我妻醬你雖然很漂亮,但年輕夫妻需要不一樣的小情趣,适當主動能夠增加感情,順利的話明年就能生個大胖小子了。”
若菜果然還是适應不了老板娘的豪放,滿臉通紅,“我……我也沒有特地去……只是覺得和服很漂亮……”
“我懂我懂,都是過來人了。”老板娘知道她臉皮薄,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挑撿了幾個番茄,“這批番茄味道特別好,保管你吃了還想吃。”
又買了些蔬菜和魚肉,若菜妥當地規劃着今天的菜單。
若菜知道老板娘話糙理不糙,夫妻間确實需要一些爛漫點綴,于是腳下一拐去買了瓶紅酒,還有鮮花蠟燭,花一下午的時間将客廳布置好,興匆匆地叫月彥下樓吃飯。
看到一屋子花裏胡哨的東西,月彥臉色微不可查地變了變,随後露出一如既往的笑,“費了不少時間吧?”
若菜沖他微微一笑,能被認可,費再多時間和心死都是值得的。
鬼的食物是人/肉,頂多能喝點少量水酒茶飲,所以坐下來之後月彥只抿了幾口紅酒,菜一筷子都沒碰。
若菜也發現了,擔憂地問,“怎麽了?不合胃口嗎?”
月彥不留痕跡地放下高腳杯,“剛才學校有來電話通知,說是要提前結業,伽百子明天就要回家了。”
聽到女兒要回來,若菜連問,“真的嗎?咔醬要回來?可是為什麽?”
月彥想也不想,随口道,“好像是高年級生要去國外參加比賽,大部分老師都要随同,低年級只能提前結業了。”
若菜确實聽說學校經常有比賽需要出國,沒有任何懷疑,飯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連月彥都不管了,跑上樓為明天去學校做準備。
目的達成的月彥慢條斯理地卷起袖子,端起自己的那份晚餐走到外面,手一傾,熱乎乎的飯菜盡數倒在地上。等他一走,周圍的流浪貓紛紛過來搶食,很快就把證據消滅。
說到準備,其實沒什麽好準備的,無非是為了早一點到學校而提前搭配好明天要穿的衣服配飾。等若菜下樓,發現桌上的菜被吃得一幹二淨,笑着看向坐在沙發上看書的人,“我還以為你不喜歡今天做的懷石料理,味道怎麽樣?”
若菜走近發現他手中的書正是她之前從圖書館借的藥草百科,研發新藥真是不容易,暗暗下決心一定要幫他分擔。
月彥面不改色地說,“若菜親手做的料理當然美味。”
“研究有遇到瓶頸嗎?”若菜挨着他坐下來,想要表達自己對他的關心和支持。
月彥不置可否,要說瓶頸,一千年了還沒研究出個成果來算瓶頸嗎?
他的沉默讓若菜很憂心,主要是她也不知道月彥到底要研發什麽樣的藥,能幫忙的很有限。
她理解公司的保密主義,從不去主動詢問內情。
把她捏拳懊惱幹着急的模樣收入眼底,月彥不緊不慢地開口,“若菜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謝謝。”
較平常低幾度的聲線掩去了情緒變化,驟然在耳邊炸開,仿佛訴說了全世界的愛意。
若菜身軀一顫,驚慌地捂住耳朵退後,半晌覺得這樣容易引起誤會,含糊地抛下一句“我去洗衣服”就倉皇逃到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