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小哥兒世界
秋河鎮是京城周邊的一個鎮子,既不是最繁華的也不是風景最漂亮的。
常逸這一天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就想去秋河鎮了,從小到大一直做得一個夢,最近越來越頻繁了,夢中常年籠罩的白霧也漸漸淡薄了,甚至可以隐約看見白霧中的人影了。
十八歲的常逸背着劍跨上馬出門了。前腳剛出去,後腳常家上下都知曉了。
“太太,三爺出去了,騎着馬看樣子像是出城,沒說去哪,不讓人跟着……”
常太太眼皮子耷拉了下,揮手讓小厮下去。房間就剩她和近身丫頭,這才輕不可聞的嘆了聲,“出去啊,還有兩天……”
常逸一口氣騎到秋河鎮,在鎮樓門前盯着被風沙歲月磨的模糊的‘秋河鎮’三個字看了許久,心裏有些激動也有些忐忑。
守大門的士兵看着常逸,這人到底是進不進?他們鎮那三個字又不是大名家提筆的,有什麽好看的?要不是常逸俊朗豐神,氣質出衆,穿着打扮像世家公子,這樣反常的站在大門口盯着三個破字瞧,士兵早都上前問話了。
看臉的世界走哪兒都是。
常逸牽着馬進了鎮子,吵嚷和破舊,看慣了京城寬闊平整的街道,和兩街整齊的建築門面,這樣的小鎮子即便是最熱鬧的趕集日,也顯得亂哄哄髒兮兮的。不過常逸覺得頗有趣。
鎮子不大,牽着馬溜達逛了早晌,半個鎮子已經逛完了,中午找了家看起來比較幹淨的酒樓,小二牽着馬去後面喂水草去了,常逸點了秋河鎮的特色。
“客官不像咱秋河鎮的人,是找人嗎?但凡是秋河鎮的,沒有我小二不知道的。”小二其實已經看這位客觀逛了一早上了,起碼從他家門前就經過了三回。做小二的要眼睛毒,這位爺一看就不像是他們小地方出來的。
常逸是找人,但說出來可能會被笑,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人長什麽樣叫什麽,只是夢裏面模糊的一個影子。
“不必,我自己看看。”常逸打發小二小去,開始用餐。
沒用多久,一行五人打扮的書生上了樓,穿着青衫,小二一下子就認出來了,眼裏閃過不屑,面上笑盈盈的迎人。
“幾位才子照舊?”小二心裏呸了句,只有其中一人是秀才,每次都來他們這兒裝大尾巴狼來着,上次阿才沒叫一句才子,說了客官,沒這幾個陰陽怪氣的諷刺了頓,跟個鄉下的碎嘴哥兒似得。
幾位照舊推讓了翻,白俊就不好意思落座主位,這才坐定。
“一人一碗陽春面,在加兩個涼拌素菜,天熱,吃不得葷,油膩膩的下午都沒法子讀書。”白俊笑的開口。
餘下的四位都點頭應是,這樣點發最劃算了,白俊又顧全了他們的面子,于是一個個笑的越發和睦起來。
凡是書生必上酒樓,凡上酒樓必要慷慨陳詞指點江山一番。尤其是在這兒秋河鎮最大最高級的酒樓裏,四周全坐着沒有才學卻有錢的土財主,這樣激揚文字,引得那些銅臭財主觀看欣賞,這讓一幹學子都特別高興。
是以,白俊經常帶着他的小跟班來這裏找存在感來着,有時候說到高興處,還有人傻錢多的請他們吃飯喝茶想要結交,這也是白俊來這裏的目的,明年就是科舉考試了,上路打點的銀兩家裏還沒湊齊,要是有個冤大頭來資助就再好不過了。
小二上了兩盤涼菜,這個最快,一盤醋泡花生米,一盤涼拌小河魚。
秋河鎮附近有條大河,是以河鮮便宜。
四位推讓了翻,白俊先動了筷子,夾了一顆花生米,細細嚼過,放下筷子,微微一沉思,開口道:“如今朝中安定,國家太平,可唯一點不好——”
“白兄,怎麽個不好?西蠻安定了,北戎也不敢再進,現在咱們國家可算是太平之日呀!”其中一書生接話。
白俊吊起了衆人目光,這才說道:“亂世用武将,平安之日用能臣,我可說的對?可現在,朝堂上武将多,品階也高,治國武将如何來?還不是都靠文臣,常家一門獨大,聽說當年常将軍更是在西北一帶人人誇贊,這樣功高震主,還有常家少爺什麽也沒出力已經是一等公了,着實地位給的太高了,讓一些武人站在文官前,這可如何行事?依我之言,先拿常家——”
“放你娘的狗屁!”粗狂的男聲響徹整個酒樓。
常逸動劍的手也停住了,只見一個粗眉大眼的漢子站了起來,穿着倒是整齊幹淨,衆位在座的食客見了,紛紛道了句,張老爺好。
說話的就是秋河鎮的張地主,張榕榕的爹張寶根。
張父當了這麽多年地主,早都學着壓着嗓子說話了,今天拔高的喊了嗓子,吓得那群學子跟鹌鹑似得,縮着脖子,一個個抖着嗓音說什麽君子動口不動手。
“老子就算是打你也是你活該!”張父橫眉冷對白俊,“虧你也是讀書識字的學生,我想請教你們青山書院的院長,學子不敬重為國捐軀的英烈怎麽說?常将軍為保咱們花國百姓給戰死沙場,你這個愣頭在這大言不慚,怎麽?全天下的有才幹的就你一人了?怎麽的朝堂上站的武将都要給你這只會說大嘴的人騰地兒了?外敵來襲的時候一個個害怕的跟鹌鹑似得躲着,等英烈們冒着生命護了家園安全,這會嫌人家占你們這些學子的地兒了?呸!”
張父一口氣罵完,還不解氣,指着白俊的鼻子冷哼道:“你也配誇自己是個學生,我都要替你們老師羞死了!”
白俊一張臉青青白白的,再看周圍在座的都嘲諷他,氣得手抖着說不出半句話,他認出這人了,是秋河鎮的大地主張家,早上他還罵過人家哥兒是家仆來着,現在中午換過來了,被這一大老粗指着鼻子罵,可白俊沒辦法,書院的地兒就是張地主當年捐的,院長為此自甘堕落拉下身份跟這種人交好……
越想越覺得委屈,武将厲害?可現在不需要武将了!既然不需要了,就不要站着地兒倚老賣老,整天誇着以前賣過命的功勞……
因為家貧白俊心氣極高,骨子極愛面子,上輩子就是經歷了這麽一回,被張父當衆教訓給難看下不來臺,這事他一直記恨在心,怎麽可能真心愛張榕榕?
張父這人脾氣直對事不對人,教訓過後,這人上面悔過,勤勤懇懇真誠的求原諒,張父就覺得孩子知錯能改,外加上對張榕榕确實熱切,就同意了。張父萬萬沒想到,白俊今日這仇在心裏記了一輩子,直到張家滅門還覺得不解氣。
“不與你争辯!”白俊甩了這句話揮袖離去。
其餘四位自然跟上,小二在後頭追着,“才子們還沒結賬呢!”引得大堂食客們哈哈一笑,衆人誇贊調侃打趣,“喲,沒想到張老爺今天也舌戰群才子呢?!”
張父淡定搖搖頭,“以前苦日子不能忘,吃不飽穿不暖,整天還被外敵騷擾,好不容國家太平了,不能忘拿命換的今天的英雄們。”
衆人雖然都小財主商人,但基本都是自己發家的,當年苦哈哈冒着危險走商押貨,是見過外敵那些侵略蠻子怎麽欺負自己人的,如今平安了,有錢了,苦日子都忘得差不多了,今個兒張父一提起,衆人一時唏噓,心裏想難怪張寶根這人得了個清河鎮大善人的名頭,佩服!
小二追了銀子,張父也沒胃口在吃了,順手結了賬,背着手嘆了口氣兒往出走。
常逸一看,也結了賬,拎着劍就追上了。
“張老爺!”常逸在後頭叫道。
張父一回頭,不認識,“可有事?”
常逸反倒不知道怎麽開口了,拱拱手,“剛才在酒樓聽見張老爺一席話,敬重張老爺,也替那些戰死的英烈們謝過張老爺。”
“你謝我作甚?是個人都不能這樣昧着良心說這話——”張父不在意揮揮手,“走,你小子對我的眼,我請你喝酒。”
常逸自然是欣然前往。
張父帶着常逸回了張家,張阿姆備了下酒菜,常逸見了,說了句謝過張阿姆,就這話得了張父青眼,這娃不錯。
“榕榕那小子又玩野了,天這麽熱還沒回來呢!”張阿姆說了兩句,見有客人在也不再多說了,出去了。
張父端着酒碗,喝了口,“你阿姆擔心我那皮猴子,野的很,咱倆喝。”
常逸一聽,也不好意思問張父兒子多大了之類寒暄,常逸心裏有事,今個兒遇見張父這樣豪爽的,端着碗喝酒,一時心裏壓抑着的情緒也就放了出來,一來二去,倆人喝到了下午,廁所都去了幾回。
“你這小子沒想到年紀小小酒量比我都好。”張父就喜歡酒量好的,誇了句,“夠爺們!”
常逸以前經常跟着父親去邊關,喝酒是當喝水的,酒量自然好。
“我爹酒量好,我以前經常陪他喝酒。”常逸也想起了以前的事,咕嘟又是一碗。
張父喝了口,說話都含糊,“對不起我閨女,我對不起閨女……”一碗飲盡了。
張阿姆在門口聽了這句眼睛都紅了,這幾十年有錢了,他們托人找關系給裏面遞了錢,打聽了兩句,每年還能跟閨女見上一面說兩句話。這幾年閨女提上來了,好像是管茶葉的,活比以前輕快,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放出來……
擦着眼淚,張阿姆心裏難受的緊。
“姆媽姆媽我回來啦!”張榕撒歡的往後院子跑,他吃了一肚子酸果子,外加今天穿的闊腿褲太厚,一熱就喝水,現在想尿。
他說要去林子裏尿,但阿福攔着寧死都不成,一個哥兒怎麽能在外頭撒尿,萬一被人瞧見了……
張榕就憋了一路,膀胱都要炸了。
張阿姆一聽趕緊擦了眼淚,“沒個正行,裏面有你爹的客人,你先見過打了招呼,莽莽撞撞的。”
張榕夾着腿有點夾不住了,聽姆媽的話,往客廳去了,乖生生叫了句爹,他爹喝的暈乎乎的,含糊的說了聲回來了。背對他爹坐着一年輕人,張榕憋得不成,見他姆媽沒看,伸手就拍在男人的肩膀上,“你好——”等等,手感不對,這人帶電!
帶電的常逸渾身一顫,心裏一緊,扭過頭盯着對方。
張榕想确認一下,伸手又摸了下,這次摸的對方臉頰,确實一股電流,電的他發麻——
淅淅瀝瀝……
常逸聽聲音低頭看了眼對方黑褲腿,一灘水……
張阿姆進來一瞧,“榕榕你怎麽尿了!”